常家不大,只有两间房间,常念在搬家前就是和常子悦睡同一间房的,搬走之后琴姨把被铺枕头都拿去洗晒了,昨晚来不及铺好,勉强和常子悦睡一床凑合。
    现在回来一看,床又都铺好了,显然就是准备好让她再搬回来。
    常子悦对他们单独相处很不情愿,在外面用力踢门,叫嚷的声线穿透门板:「姐,你昨晚说相信我的,千万别心软!」
    徐宇立和她的关係中,向来都是她顺着他,哪有这样心气不顺的时候。她对外头的滋扰没有反应,自然地坐在床上,表情因窗台上新换的百合花而松动。
    常念有没有心软他不知道,但他心却硬了:「你相信她?就她那看电视看坏的脑子?重生了怎么不知道去买张彩票发达啊?」
    她仿如看不见他的躁动,歪歪头认真思考了刚才的挖苦:「正常来说,如果不知道自己会重生,不记得这些本来没留意的东西也是正常的吧。」
    他气极而笑,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所以你信她,要和我分手?就为了我从来未做过的事情?」
    就算是最好的律师,都不知道怎么为预言的罪行作辩白。
    「不是的。」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绸缎一般抚过耳廓,在中心里再闹腾的孩子都能让她轻松哄睡:「她正值学习最要紧的时候,现在一见到你就情绪波动。我不想影响到她,就先顺着她,或者可以观察一下,如果有进一步问题及时解决。」
    她使出了职业理性的说法,他突然就骂不出口了,随她坐上床:「她不让我见你,连电话都不让你打,你觉得这样没问题?」
    「一段时间而已,你当自己出差就好了。」出什么差没有归期连电话都不能打一个。
    他正想反对,她就侧过头来,轻微近视的双眼微微瞇起:「就想像是我比较忙的时候你出差了,上次也是这样啊。」
    那次他出国几天,正遇上中心有两个老师离职,她边顶课边忙着招聘,连吃饭都要偷着时间,更别说抽空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两个人愣是整整一周都没对话过。
    徐宇立自知理亏,把想好的话都嚥回肚子里,对上她乾净的眼神:「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等她玩够了我们才见吧。」破罐子破摔,出来常子悦就等在门外,盯犯人一样盯着他。
    拒绝了常家两老的挽留,没有留下来吃饭,离开前反覆向常念强调:「我走了。」常念也反覆点头,还把贴心地公事包送回他手上。
    不知是否为庆祝常念回家,琴姨做了一桌海鲜,香味满溢,连走廊都闻得到,但两老也没有再开口留人。他一步叁回头,常子悦难得友善跟他道别,尽责地把门关上把他隔绝在室外,怎么看都觉得那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家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像闹鬼一样。他想,叫个外卖吧,但这是晚餐时间,外卖送上门至少都要一个小时,放弃念头打开冰箱,拿出生麵和最后一隻鸡蛋,草草煮了一顿,靠着回想刚才闻到咖哩炒蟹的香劲嚥下没甚味道的麵条。
    电视按开又按熄,串流平台推荐的全是常念爱看的悬疑推理片,他滑了半天都不感兴趣,去洗澡时又发现自己的洗面奶快挤没了,努力把软管扭尽,却手滑砸到自己的脚趾头上,咬着牙弯腰拾起,最后悬在管口上的半条雪白的膏体落在地板。
    诸事不顺,他把管条扔进马桶里,起来用挤常念的洗了脸,满鼻子蜜桃味,娘气十足。
    完了还得把马桶里的洗面奶重新捡出来。
    人倒楣起来做什么事都糟心。
    他睡得不好,早上起来冰箱连隻鸡蛋都没有,空着肚子回事务所让助理给他泡了杯咖啡,边喝边听他简报一日的预约,一听到今日苏曼晴有预约,耳边就响起常子悦恼人的声音,前天晚上被扇了巴掌的脸颊又忽然发热,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拿起她的档案翻了翻,她要求分丈夫手上所拥有的公司股份两成,还有现在在住的覆式高层单位,金钱上拿一笔过一百万的赔偿再加每月叁万赡养费。
    她手上有丈夫出轨的证据,虽然两人没有孩子赡养费的数字有点高,但按其丈夫的经济状况而言,完美达到她要求不是什么难事,基本上轻轻松松等拿分成就好。
    像这样省事来钱快的活他是来者不拒的,抓起笔在手中转了转,重覆问助理:「苏小姐约几点?」
    「十一点。」他以为徐宇立想知道详情,随即更新案子的进度:「和对方的代表律师沟通过,果然是在股份和赡养费金额上有争议,今天主要看看苏小姐的看法,下一次就可以约对方出来商议了。」
    一切顺利的话这单案就接近收尾了,他用笔头敲桌:「现在pass给老景可以吗?」
    助理半晌不懂反应,在脑里把刚才听到的话重播了叁次,确定没听错才反问:「为什么啊?」
    徐宇立自己说完也是愣了,他是魔障了才把钱推给别人赚,摇手道:「没事,当我没说过。」
    苏曼晴来过两次,徐宇立一开始总觉得她眼熟,后来被景凯调侃才发现,她长得像他所有的前女友,眼大大脸尖尖,标准网红相。
    他前两次不察觉,也觉得她长得不错,毕竟他也不能否定年轻时的目光,但今天她一上来他就不由自主注意到那单薄的衣着。裙子短得露出大半根大腿,平口上衣的领口太低,她坐下时稍稍弯腰在他面前现出乳沟,一闪而过,又把头发撩到肩后,大方展示锁骨。
    他可不记得之前她曾穿得这么突出,礼貌地低下头,把视线集中在文件上,口中仍道:「苏小姐想拿高一点精神损失费,可以考虑表现得憔悴一点,尤其到正式面谈那天。」
    「我很憔悴啊。」她把下巴架在手心微微前倾,点点自己眼下的卧蚕:「徐律师你看看,我眼袋和黑眼圈都跑出来了。」
    他快速扫了一眼,她眼底一片灰白,哪有什么黑眼圈:「是吗?」
    「是啊,害我好几个眼部產品的广告都跑了。我就是靠这对眼睛赚钱的啊,你说这些损失能算在他头上吗?」
    终于讲到公事,这次他认真地打量她的双眼,瞳孔黑得没有层次,佔比大得怪异,眼皮上下都有奇怪的闪粉和緋红,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要真的靠这能赚钱,他几年法学院可算是白读了。他把诽议在收在心里:「如果有相关单位因为你现在的情况而拒绝合作的证明,也可以加入索偿。」
    「有的啊,我把截图发给你看看。」她拿起带着巨大熊娃娃的手机壳,用长长的美甲按了几下屏幕,突然他放在手边的电话就震了震,徐立宇再也难维持好脸色,皱眉问:「你为什么会有我私人电话?」
    苏曼晴用手机遮住半张脸,露出她自认为最有魅力的眉眼弯弯,故作神秘:「只要我想知道的,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他一阵心烦,抓起手机点开她的头像,觉得这眼大脸尖份外像外星人,也不知道前阵日子怎么觉得她好看了,手指一动顺便拉入黑名单:「不好意思,公务来往请联络我助理,文件直接发电邮比较好。」
    「哦。」她不满地嘟起嘴巴:「我还有些问题想问,可是我有点饿了,我们边吃午饭边说好吗?」
    她预约十一点,迟到了大半小时,说没两句正事就饿,虽然每一小时都会反映到她最后的帐单上,但他还是觉得浪费时间:「我今天预约很满。」
    「不然晚饭也可以的,我请你吧。旁边那家法国菜的老闆是我朋友,我说一声不用排队。」她说着朝他单了单眼。
    他明明早饭只喝了杯咖啡,现在却觉得反胃。
    这一行做久了渐渐会对婚姻麻木,景凯做了一两年,就算收入高得多,还是转去做公证监婚,说受不了这些渣男贱女。苏曼晴分明因为她丈夫出轨才离的婚,如此看来是各有各玩,看谁先倒楣被抓包。
    他转了转指间的订婚戒指,目光在她的脸上绕了一圈:「我不喜欢网红店,靠滤镜摆盘,用的全是烂材料,偏偏一大堆人排队上赶着,脑子有病。」
    仿佛话中有话,但徐宇立还是端着笑容,她也装作听不懂:「我就喜欢对生活有要求的人。」
    「嗯,我对共餐的人也挺有要求的,太健谈的不太卫生。」他动作明显抬头看了眼时间:「因为你迟到了,我下一个预约差不多到,麻烦你到外面跟我助理再预约一次。」
    苏曼晴的笑脸终于僵住,面前的茶半口没有喝过,为了这次见面精心去弄了发型和化妆,再加上徐宇立每小时的諮询费用,感觉今天什么都没做先亏了本。
    她把椅子往后移,放大动作翘起长腿,歪歪头拨了拨头发:「再一会嘛,今天都没讲到正事。」
    她拨动头发时浓重的香气叫他鼻痒,强忍想要打喷嚏的慾望:「所以下次准时一点。」
    他中午约了老景吃饭。
    景凯和他是大学同学,后来又进了同一家事务所,在同一间拳馆健身,熟得不得了。
    他本想好好和他吐槽一下小姨子发神经的事,出门前却被老闆召去说话,迟到餐厅便见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他用眼神询问,得不到回应。
    一张四人方桌,景凯和苏曼晴对坐,他若和景凯坐一边,就得整顿饭对着她,若坐她身边却显得两人更亲暱,稍稍苦恼后决定让侍应换张圆桌。
    景凯爽快地起身,只有苏曼晴追问:「为什么啊?这边景色不错啊。」
    「你可以继续坐在这边。」徐宇立转身跟上侍应移动,景凯也没有迁就穿着恨天高的苏曼晴,快步上前搭上好友的肩膀:「这么冷情?只不过想和你约顿饭嘛。」
    他忍不住反白眼:「收了什么好处?」
    景凯多年来出卖徐宇立做得驾轻就熟,大学的时候用他的课表换了不知多少免费午餐和笔记,也不遮掩:「北湾收购负责的是她熟人,快叁条街呢,看来我比你快升合伙人啊。」
    卖了他还踩着他上位,这么大的项目接下来够整间事务所一年的营运了,徐宇立稍微一想就知道不对劲:「这顿饭得约到哪里?床上吗?」
    「哎,你当我是什么人?又不是扯皮条,不就给个机会你们认识一下。」
    徐宇立回头,苏曼晴跟在不远处向他扬笑,他也扯扯嘴角,回来一脸拒绝:「不想认识,我订婚了,你知道的。」
    「切,结了还能离,更别说还未结。」景凯哼笑出声,拉开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我就没见过你给她打一次电话,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在你手机里还是常念,而且括号老师。」
    景凯作为他最好的朋友,虽然当初对他去相亲多有嘲笑,却从来没有常念发表过意见。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常念的,但却在这轻飘飘的一句中了解到,自己是怎么看常念的。
    他皱眉想反驳,苏曼晴已跟上来,经过他的时候突然扭了扭脚,重心不稳扑上他的手臂,他一个激灵反手甩开,竟把她摔到地上。跌姿毫不狼狈,一双手往后撑,仰着头眼泛水意:「好疼。」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伸手扶起她,一顿饭,一张符合他审美的脸,公事合作,私下偶遇,曖昧浪漫,不用负责,顺理成章。
    常子悦所讲的那条轨道清晰地铺陈在他眼前,荒唐又真实。
    景凯转转眼睛,率先伸手把仍在地上的女人扶起来,一直站着的徐宇立收敛了虚与委蛇的笑容,把椅子推回去:「饱了,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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