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宝年间,时逢战乱。北域边城烽烟大起,民不聊生。
    数日之前,天狼国新立狼主狼天厉起二十万大军自北向南杀来。围城十日,攻破了北域第一要塞北雁城。城中十万百姓军民皆遭屠戮,无一幸免。战端一开,更有大批的难民携家带口向南逃窜。这些难民们被迫背井离乡,沿路上更逢春瘟大疫。蒙难生民十损其九,受尽了悲痛与苦难。
    而狼兵占了北雁城后,见帝国迟迟不发兵驰援,更是肆无忌惮。他们向长安进兵,于路烧杀抢掠,所到之处皆是将安宁的村镇化为焦土。狼主更是传下号令,所到之处,方圆百里之内,不许见到中原人的存在。所以秉性残忍的狼兵们皆是杀红了眼。完全不把无辜的中土百姓当做生灵来看待。
    为何帝都长安迟迟不调兵来救呢?只因唐王新纳相府贵人,不问政事已有多月。那贵人乃是当朝沈丞相之爱女沈青葙,生得国色天香。于相府一见,天子不由得魂授予之,倍加宠爱。
    然宫中多有正臣斗胆进谏,劝王上莫要沉沦于酒色美女之欲,以天下为重。然王上听信沈相谗言,不加理睬。所以长乐宫中此时一应要事,皆由位高权重的丞相所受理。
    那丞相在朝中几乎是一手遮天,满朝文武皆呼为沈大先生。这沈大先生颇得唐王所倚重,权倾朝野。而且,此人性情贪婪无度,长安城街坊内有谣传曾云相府之中修建天星楼,那高楼之中,无数金银珠玉足足堆积成十座金山。正可见这位沈大先生究竟阔绰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此番北雁城被破之前,每一日边关传来的战讯都如雪片一般飞报于长乐宫内。但这些十万火急的战报与救急军书,都无法被呈到唐王面前。而是被沈大先生,以及他所笼络的那些朝中权臣所收押,他一面遮掩着边关前线的战报,另一面,则阻挡了那些要求面见唐王的直臣。竟然丝毫没有发兵往边关救急的意思。
    ……
    清荷殿内,数名宫女提着昏黄的灯笼。穿入亭阁深处,来到了华珊公主的寝宫之外。
    “禀公主殿下,寝宫之外,有一应朝中大臣想要入内求见,恳请公主殿下恩准。”
    “为首何人?”
    烛火尚明的闺中屋内传来了温柔的女子声音。透过轩窗,依稀可见烛影内那倩丽的身影还端坐案旁。此时入夜已深,但她还尚在秉烛观书,未曾卸妆歇息。
    “为首的,乃是御史大夫秦观,太尉董兴二人。以及诸多文武大臣。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房中,华珊公主沉默了半晌,随后说道:“既然是朝中众臣俱都到了,本宫不能不见。那么便引他们到前堂看茶吧。”
    宫女们领命而去。华珊公主一声叹息。她冰雪聪明,哪会不知道这些一心为了大唐的文武们深夜来此,所为何事。但这次发生的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便能够解决的。可是,若一直不着手去做,那么便会陷入绝对的被动局面。这是华珊公主,乃至整个大唐所不能面对的结果。
    她换上了那身殷红似火的衣衫。一如决然无悔的火焰。
    华珊公主来到了正堂之中。但见满朝文武,已有近半之数聚集于此。这些臣子们有的已白发苍髯,却满面悲愤,老泪纵横。看见公主驾临于面前,便一同俯首拜倒在地。
    “公主殿下啊!老臣等,恭候多时了……”
    那以御史大夫秦观,太尉董兴在内的朝中众臣见到公主,皆是涕泪交加,泣不成声。他们苦啊!整日以来,众臣忧心国难,已经不止一次去长乐宫集体进谏唐王。但是,却被相府的护卫所阻挡在外不得入内。
    几十名臣子长跪在长乐宫正门前方,从破晓一直候到了日落。苦苦觐见。
    而结果是,唐王的确召见了他们。但是却在御花园后的莲池之畔,命歌儿舞女演奏礼乐,排下鹿肉酒宴来款待众臣。众臣欲将边关战讯闻达天声,但唐王却乐于歌舞升平,完全不愿与众臣谈论军政之事。
    众臣连日来无法面见天子,只好乘着夜深之时,聚会于华珊公主的清荷寝宫之内,以商讨保国安民,击退胡虏之策。
    “诸位请起吧。”华珊公主一声长叹,说道:“本宫虽居于深闺之内,但众位连日以来为我大唐之所作所为,本宫尽已知晓。但父皇此时陷于沉乡醉梦。连本宫亦是难以规劝。”
    “公主……老臣年近八十,垂垂老矣。但大唐万里河山尚自蓬勃待发。如今家国蒙难,镇北公已战死殉国了……长安再不以王剑布告天下,发兵北击天狼,则我大唐必灭,九州必亡!”
    “老臣等星夜难寐,商议权衡之下,唯有请公主出宫,先行北上稳定军心。只有公主殿下您与前线的将士们一同面对强敌,将士们才会为我大唐与狼族浴血死战。我们的帝都长安,方才有望抵御狼兵的侵袭!”
    御史大夫秦观苍髯白首,他为帝国半生操劳,可谓是鞠躬尽瘁,此时以年迈之躯力挽国难,实属国之忠良。他老来气短,不停地咳嗽着。心中痛如刀割,皱纹交错的双颊间,淌下了两行浑浊的老泪。
    “老臣虽居太尉之职守,但却不能调动兵马,如今太尉府之政事,无时不刻都在沈相的监视之下。空有满腔烈血,却不能尽忠报国。哀哉,痛哉!”
    太尉董兴扶壁长叹,由于朝中沈相的位高权重,所有的一切都在丞相的监视之中。太尉有心报国,却无力回天。那沈大先生的眼线遍布朝野,若不是朝中群臣乘此夜深人静之时来清荷宫拜访华珊公主,密谋北域之战事。那么,此事定然亦是会被沈相所察觉。
    “许久以来,苦了诸位了。如今我朝之局面已是大为不利。本宫明日一早,便亲自前往北域督战。而宫中之事,还请诸位劳神费心。我大唐,不能没有诸位。也请诸位务必要将前线的战报传达给父皇。”
    华珊公主的语气顿了顿,沉重的说道:“但父皇他……此番只是被蒙蔽了,他绝不是那种从骨子里便昏庸潦草,碌碌无为的君王。先皇曾开大唐之盛世,如今到了我们这一世,必然不会让我们辉煌的国度崩溃凋零。”
    “老臣也是觉得陛下一向明察秋毫,但此番之事,未免太过于蹊跷。老臣斗胆猜测陛下心头所想,莫不是要……”
    ……
    雍州,商陆城。
    熟悉的古井石桥边飘起了朦胧微雨。那少年的身影伫立在永安桥上,似乎与檐外杏花,波光潋滟相合,宛如静默的风景。只是这幅充斥着眷恋的画风之中,却不见一位撑伞的佳人。
    伞外坠落的雨滴润湿了石阶上增长的青苔,每一滴清净的雨珠内都倒映着少年那俊美之中,却又带着些许憔悴的容颜。当故地重游之时,一幕幕的回忆涌上心间。水面上的倒影在石桥下回荡着,更徒增几许寂寞伤情。
    “请问这位公子,你为什么一直在看我呢?难道小女子这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在下……只觉得姑娘似我梦中之人,但却不知在这商陆城中见到姑娘,是否亦是置身于梦境之中……”
    熟悉的话语尚自回响在耳畔。这一切,好似都只不过是一场大梦,无论在人间还是天上。然而眼前的世界唯有雨雾蒙蒙,旧景如初,故人寥落。
    “店家,给我酒,我要最烈的烧酒!”
    陆扬走进了酒楼之中,随手将一锭大银扔给了店家,他只想用烈酒来麻醉自己。从那些过去的痛苦回忆中稍加解脱。须臾,店家抱着酒上桌而来,见了陆扬堂堂一表,心中若有所思,不仅说道:“年轻人,你是去北域投军的吧!看你这副模样,还在想着家中的亲人么?”
    “嗯……只不过,我没有亲人,只不过来这里故地重游,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陆扬苦涩的笑了笑,现如今商陆城北方正在打仗,而他却要先去长安城宫中随军出征。倒也与那些外出征战的男子们处境相似。
    “小伙子,既然这片土地对你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那么,你日后在战场上,可要时刻牢记,保护好这里哦!听说北雁城破之后,周遭的村镇皆是惨遭狼兵杀戮。今日晌午时分我还听那些守城的军爷谈及前方的军情,那些狼崽子不是人啊!他们烧光了我们大片的村镇,这是要让我们中土的百姓们灭种!”
    一提起那些凶残的狼族,店家大叔便怒不可遏的斥骂了起来。对于狼族,所有的中土百姓都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即出兵,彻底将这群狼崽子们打出中州的国土。
    “就在今日一早,听说河套第一关,灵犀城也被破了。狼兵目前还在乘胜进军。估计明日,那些边境线上的难民们便会奔到商陆城外了吧……”
    “什么?狼兵又破一城?”
    闻听店家此言,陆扬当真是又惊又怒。天狼国大军在北雁城修整不到三日,果真继续沿着河套地区进兵而来。他们此去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帝都,长安!只要不惜一切代价攻陷长安城,擒住当今中州天子。那么定然会令得九州震动,天下皆溃!
    怒火中烧之际,陆扬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人的面容,那是在北域雪狼山之时,那位三皇子狼天厉,对群侠所说过的那一句狂傲的话语:
    “我大军屯兵于此,时日不长便会进兵南下,踏平北雁城。等到那个时候,你们的国家将会受到灭顶之厄……”
    事到如今,狼天厉所言果是应验了。灵犀城一日内被狼兵袭破,如今那些来不及逃难的百姓们尚在危难之时。如今,狼族驱兵大进,最快便在今晚,百姓们便很可能被狼兵的铁蹄所践踏。他们迫切需要一份力量,去守护他们的生命啊!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中土的百姓在战乱之中丧生。”
    陆扬无畏的笑了笑,提着一坛烈酒出门而去,当即告别了店家。他离去的方向,不是向着西方的长安城,而是投向了,北方。
    尽管他孤身一人,将会面对北方狼族的千军万马。但他,有一剑在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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