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小屋外的那个小湖,被正式命名为“桃源湖”,湖水清澈荡漾,湖畔木屋错落有致。
    饭时有炊烟,闲时有琴音。
    在忙完了庄先生简单的葬礼之后,所有人都喜欢到这湖畔走一走。
    这清幽雅致,山水田园之地,谁知道藏了多少默默无闻的慷慨悲歌。
    庄广陵的衣冠遵从其遗愿,被放置在虚空花园的最深处,那里繁花似锦,没有四时,永远那么蓬勃而灿烂。每一朵花,每一根枝,每一片叶乃至嫩芽,都裹着一层萌萌的光,与幽深的宇宙虚空同看,更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鬼斧神工。
    庄先生的衣冠被放置在此之后,就在众人的瞩目下,染上了光,带着馨香,碎成漫天彩蝶翩翩起舞。
    这人间世太过美好,连他的遗物都是这么有情么?
    这样的逝去是让人感叹却不可惜的,死得其所。
    既没有死于阴谋诡计的下憋屈,也没有亡在不可抗力的暴虐之下,走的安然,亦坦然。
    英雄这个字眼儿虽然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磨了颜色,可不知怎么,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的浮现出这个极具个人崇拜色彩的词汇,庄先生,当得起。
    我不去,他怎归?
    我亦去,他便回。
    以我之浩然整洁之魂,接引宇内苍生之望,莫要羡我······
    庄广陵几句聊聊遗言,仿佛是个语言,又是个赌注。
    如今,先生走了七日,没有魂兮归来,而那个人,也还没有出现。
    桃源星的外太空处,层层叠叠的战舰,或者不能叫战舰,只是一艘艘极为巨大的长满炮口的运输船,它们密密排列;一颗颗战星撩动着雄浑的始动力量,上面站满生灵,而每一颗战星,就代表着亿万修者。
    战舰与战星的外围处,还有无数火焰、气团、各种怪异生命体的阵列海洋,真正的无边无际。
    宇内世界几乎大半修者,此时云集桃源星外太空处,数量何止亿万。
    这么庞大的聚集,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只是使得桃源星像是被一个密不透风包裹的球,白日里,赤阳背后全是黑暗,而夜晚,无数光线汇聚离合,又将诺大的桃源星、始地母星、天机星照的如同白昼。
    他们、她们、它们,在等,也不知道是谁将消息传出去,那个人,要回来了。
    这是个多么令生命期待的消息呵。
    孔希言耸了耸眉,拎着一颗白子举棋不定的样子,思考良久才最终落下一字,落子之后,又轻轻摇了摇头,不甚满意的样子,一双眼不瞬的盯着下方的棋盘。
    “老爷子,那我可就承让了。”对面的温艳阳捋着胡子得意一笑,着黑子落于棋盘一角,不光破了孔希言精心布置的十面埋伏,还一口气吃掉老爷子的一条大龙。
    持续四五个时辰的棋局已近尾声,纵观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黑白参半一下子变成了黑多白少,摆明了是赢了。
    “老爷子棋力胜我十倍,可是心不定啊。”温艳阳笑着喝了口茶,随后望了望远处被光芒照彻的湖,又抬头看了看变得一片通明的天,皱眉幽幽叹了口气,仰靠在石椅上。
    孔希言是孙女嫁与唐玄,而温艳阳则是女儿嫁与唐玄,两相比较,高下立判。虽然胜了,可温艳阳还是不好意思志得意满,只能矜持的谦虚着。
    咚的一声,孔希言将棋子丢在棋盘上,表示认输。
    眼光亦四下里望着。
    可天上通明,光如白昼;湖水幽幽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清澈,就连湖畔木屋以及对面温道人的根根见肉十分漂亮的黑胡子,都因强光染上了一层霜白色。
    “你说他······”孔希言无处着落的目光,又回到温艳阳的脸上,可话说半句,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对唐玄,他既把他当成了朋友,也当成了先达,同样的还是孙女婿,基层关系下来,难舍难离,异常亲切。
    他想问,他能回来么?几时回?怎么还不回······
    千言万语关于回不回的问题却无法出口。温道士虽然将茅山指玄气修至天境,更将故老灭魔、辟邪、弹秽、借力等符咒法门耍的出神入化,可也搞不清楚唐玄到底去了哪,就连他的目的都是隐隐约约不太明白,只是知道,和宇内世界的未来息息相关,和宇内苍生的存续息息相关。
    照理说,儒家元气结合了玄道修炼法,自己修炼到如此境界,不该如此心浮气躁才是,更何况已经是二百多岁的人了,就算外表依旧如同壮年,可也不至于像小伙子那般沉不住气吧?
    “庄先生都搞不懂的事情,我哪能搞得明白,”温艳阳笑着给孔希言满上茶杯,“不过我信庄先生,他们也信。”
    放下茶壶,温艳阳语气低沉而坚定,先是指了指虚空花园的方向,随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天穹笼罩着的光明。
    “唉,急死个人!”孔希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随后一想,那个整天微微笑的小子,好像没有让人失望过,即便他的诸多事迹不见经传。
    “其实我呀,这心跳的比您还厉害!”温艳阳俯身从下往上望着孔希言的面孔,拍着老爷子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心口,皱着脸苦笑着。
    “感情你小子你装的,不行,再来一局!”孔希言大手一挥,也笑了起来。
    湖畔闲坐无聊低语的公冶山长,房天敌,夏海情,尚云龙被笑声吵嚷,莫名其妙的转头望着。同时被孔希言笑声吸引的还有远处的龙呈均、楚君侯、陈元迟、五行五个人还有原十二元辰宗的老兄弟们。
    唯独一人没被打扰,那就是在湖心虚空处,挥汗如雨的操弄着江湖枪的安宇轩。
    这个鹅黄的僧衣,大红的袈裟,满脑袋戒疤却戒不掉家人、亲情的花和尚,纵横虚空,人如蛟龙,枪如电,抢影如山,枪风尖锐的破风声直欲撕裂虚空一样,雪亮的枪尖堆叠虚空,更加淡泊宁静的湖水刺得千疮百孔,一时竟难以复原。
    和唐玄相识以来,他从未停止过自责,更想不明白大家都是人,他怎么就破碎虚空去找寻世界真谛了,而自己怎么就只能在这里豪横,耍着强身健体的四绝枪。
    宇内在共同体制的推广下,在唐玄的威慑下,在无数道德监察使的协同下,在陌离与盈冲的推动下,早已无战事,这四绝枪就算加上个神字,可不是强身健体是什么?
    难道拯救世界,拯救生命么?他么的,都让那小子做了。
    哪怕当个助手也行啊!
    一声咆哮,安公子枪式更急,如夜空流星雨,更像是一种不爽自己的宣泄。
    “呜呜~~~”万丈之外,趴在鬼祖、鬼帝旁边,神情慵懒的鬼见愁似乎被安公子意兴豪发的姿态刺激到了,一声咆哮,双拳捶胸,在地上跳了两跳之后,未经请示,身躯已然化为一团浓雾,向鬼见愁扑去。
    黑雾夹杂着鬼哭狼嚎之音,以百丈方圆的急旋风的姿态,带着鬼见愁急剧庞大的身影。
    身躯尚未临近,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包裹着细碎小火苗的拳头,径直向安公子砸去,气势恢宏。
    鬼帝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说,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干啥事儿,都是这么的自作主张?
    鬼祖倒没说什么,只是紧闭的大眼皮略微翻了翻,露出条缝隙看着正与安公子拼尽全力拼搏的鬼见愁,略微哼了一声。
    上空,仓五,仓九组成的万丈巨龙,闪烁着万丈金光,咆哮着,游弋着,在发现鬼见愁与安宇轩打成一团的时候,二龙纷纷呐喊助威,更是推波助澜的行云布雨,降下沉雷,仿佛敲响了星空战鼓一样,开始助威起来。
    枪风与鬼号不断激撞着,拳影与枪影更是炸出漫天呼啸的狂风。
    湖水翻卷而出,露出布满晶莹白沙的湖底,四周千丈的方圆,也因力量的爆炸,虚空碎裂,乱流滚滚来去。
    “痛快,痛快!小兔崽子,也敢与你家佛爷放对!”安公子横枪而立,大笑一声,十分瞧不起鬼见愁这个一直跟在唐玄身边,最近好像长大了的小不点。
    而身躯足有万丈的小不点,双手捶胸,头顶小小阳火疯狂跳动,咆哮着再不说话,又是横臂当空,一拳砸向安宇轩。
    “破!”枪风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穿破虚空点在了巨大的拳头上,霎那间,水浪滔天漫卷,震耳欲聋的炸响声,响彻巨大桃源星。
    一个巨大身影,两翼若垂天之云,在唐思玄、唐可昕的指使下,鸟神以及鸟神背上的穿云箭也投入战斗中,霎那间,湖畔处一片混乱的爆裂声,仿佛世界末日一样。
    而桃源湖的水,虽然在湖畔各个大能之士的强力束缚下,暂时被拘禁在虚空,可湖底却被硬生生爆裂肆虐的能量,向下砸沉了千百丈。
    “干什么?拆房子啊!还过不过了!”孔仙仙蓦然一声大吼,叉着腰率领着姐妹团光临现场。
    清越动人的吼声,如同魔音一般,最先反应过来的唐思玄,唐可昕早就招呼鸟神和穿云箭一声不吭的逃之夭夭,看方向,明显去始地母星,伏明月与夜魔婉婷处避难了。反正大妈小妈都是妈,只要不是亲的,决然舍不得锤自己。
    鬼见愁阳火一阵明灭,差点熄灭身亡,一声哀嘶之后,身躯不受控制的急剧缩小,转眼从万丈萎缩成两三尺高,啪嗒,摔倒坚硬的湖底,愣是把自己摔的没了原型,成了一团烟雾,好在还知道蠕动着,望鬼族阵营方向逃跑。
    “嫂······嫂子,我,我错了!”安公子摇摇晃晃的站在虚空,江湖枪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顾不得找,也顾不得捡,浑身颤抖,脸色发青,双手都没处放了,语无伦次也不知道哪错了。
    孔仙仙望着四周一片寂静而躲闪的目光,伸手指了指道:“收拾好,否则别想着吃晚饭了!!!”
    看其指的方向,摆明了连老爹,老娘的面子都不给,一时四野寂静,瑟瑟发抖。
    “唉!”安公子答应一声,苦着脸望向四周,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回过头来,孔仙仙忍不住轻笑一声,带着温笑,姜剑眉等,又回了茅山小屋。
    她走了,这气氛算是活跃了不少,可破坏容易,修复谈何容易······
    一时,孔希言、温艳阳顾不得下棋,公冶山长,五行等人也顾不得闲聊······
    湖畔瞬间就热火朝天了起来,时不时有些压抑不住的笑声,让整个桃源星都变得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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