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这才明白她是说笑,当下又吹口哨、又送花篮。任逍遥心底也是一松,暗笑道:“这小丫头在江湖混得鬼精,罗宗玄泉下有知,非要打她屁股不可。”忽见小伙计飞步赶来,七个碟子八个碗地布菜,皱眉道:“谁点的菜?”
    小伙计打着哈哈道:“这是掌柜的奉送的。我们东家常说,做生意要懂识人,识对了一个人,那可有说不尽的好处,一餐饭算什么。”一顿,又道,“客官您尝尝,这东坡肉、斩鱼圆、虾爆鳝、干炸响铃、龙井虾仁、宋嫂鱼羹、金牌叫花童鸡,可都是咱们的招牌菜。”任逍遥还待问,就听罗妘清了清嗓子,道:“第二宗谜案,便是合欢教主任逍遥的下落。”
    任逍遥不觉一笑。
    “温州海战,打了七天七夜,那真是血染东海,惊天动地,双方谁也没讨了便宜。”罗妘拉长话音,拨浪鼓上下翻飞,“人人都说,任逍遥带了血影卫断后,全军覆没,我却知道,事情未必是这样。诸位最近难道没听说?京城的锦衣卫上百人一夜暴毙?没听说江湖中又出了好几宗血案,犯案的都是来历不明的年轻高手,还都是穿黑衣、用弯刀?这可不就是血影卫吗!”
    全场登时一片惊呼。
    “嘘!”罗妘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众人也跟着抻长了耳朵。“依着我说呀,任逍遥定是逃脱了,只是朝廷碍着面子,才咬死了全歼叛逆。说不定这时候呀,任逍遥早就到了高天原,过神仙日子去了。”
    酒楼里霎时炸开了锅。
    “妘姑这又是先天演卦算的吧?”
    “我看不像。我听南京来的人说,朝廷在扩建水师,听说要出海远航,建威伯的新式火器,紧要装配的就是水师。这可不是要去找高天原晦气么!”
    “你知道什么!那是给西航舰队的,郑大人又要出海了。”
    “这消息可真?先帝爷在位时,不是说国库空虚,再不准下西洋了么?”
    “依我看,这次怕是去找冷大侠的。你们都没听过,宁海王不是建文太子,冷大侠才是的说法吗?”
    “噤声!乱说话是要杀头的!”
    有人赶紧转了话锋:“妘姑,第三宗谜案是什么哟?”
    罗妘抿了口茶,笑眯眯地道:“预知第三宗谜案,且听明日分解。”说着把拨浪鼓往腰间一插,径自向后堂走去。人群里发出一阵不舍的唏嘘。任逍遥,放下一锭银子,起身跟去。
    他确信罗妘一定知道什么,他一定要问清楚。
    不料袖子一紧,竟被那小伙计拉住:“客官不能走。”
    任逍遥面色微愠:“为何?”
    小伙计道:“我们楼外楼的伙计,每个都有一沓画像。掌柜交代,见了画像中的人,不管什么一概留下,等东家赏钱。小的看过了,您就是那些画像里赏钱最高的一位。您绝对不能走。”
    眼看罗妘走得没了影子,任逍遥心头火起,手臂一震:“滚!”
    他武功何等之高,一震之下,小伙计“哎哟”一声横飞出去,连撞翻三四张桌子,已爬不起来。“什么人敢在楼外楼撒野!”一声暴喝,三五个彪形大汉就像从楼板下冒出来,把任逍遥团团围住。任逍遥不屑与他们动手,正要离去,就听湖上传来一阵清泠泠的琵琶声,如珠落玉盘,莺语花底。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己平。”
    曲调幽怨,歌声却又酥又甜,仿佛炸得透亮的山核桃上,撒了一层细密糖霜。
    任逍遥胸中一热,冲到窗前,眼见湖中画舫成群,不知琵琶声传自何处,只大喊道:“唐娆!”
    嗤的一声,一条系着银针的紫线凌空飞来,柔柔绕上他左腕。任逍遥见了,便连呼吸都要终止,腾身一跃,掠出窗外,在柳枝上一点,沿紫线指引,落在一艘挂着翠玉珠挂、丁香纱帘的船上。
    春风吹过,纱帘飘起。船内软榻上斜倚着一个紫衣美人。她云鬓高挽,姿容绝艳,一手挽着碧玉琵琶,一手牵着紫色丝线,一双雨意空濛的眼睛又悲又喜,轻咬朱唇:“混蛋,你怎么才来!”
    任逍遥沉默,猛然张臂抱过她,嗅着她发间幽香,心里千万句话也说不出,只一遍遍地重复:“唐娆,我的唐娆……”
    唐娆轻哼一声,嗔道:“你弄疼我了。”任逍遥连忙松手,又从头到脚细细瞧着她,好像从没见过她。唐娆被他盯得脸红:“你看什么!”
    任逍遥在她粉腮一吻,一手将她抱在怀里,一手摸着她肩背腰腿,柔声道:“我看你伤着没有。”
    唐娆心里甜,嘴上尖:“就会占人便宜。”纤指拉过他的左手,看着他断去的食指,叹了口气,变戏法似的从贴身小衣里拿出一截假指,含在嘴里,轻轻给他套上,道:“你可喜欢?”
    任逍遥见假指用莹白丝线织成,温润逼真,泛着五色柔光,心知是雪蚕丝,便道:“你去过高天原了?”
    唐娆点头:“我总算把各位堂主都带了出去。只是,血影卫断后,死伤大半,你不会怪我吧?”
    任逍遥笑道:“想怪,却舍不得。”
    唐娆嘤地捶了他一下,道:“那,我到高天原,拿了雪蚕丝,拿了三伯父的碧玉琵琶,又替你拿了国库的两成收入,在这里开酒楼,开诗会,重建血影卫,重建合欢教,你也不会怪我啦?”
    任逍遥用假指挑抹着她的唇,道:“我只怪你,怎么叫人说楼外楼的东家姓徐。”
    唐娆嫣然笑道:“因为东家的确姓徐,叫徐盈盈。”
    任逍遥心念转动:“你找她和宁不弃回来?”
    唐娆道:“暗夜茶花的案子已经销了几年,她也早早脱离了合欢教,身家清白,留在台面上办事,总是方便些。”一顿,又小心翼翼地道,“你若嫌她,我换个人便是。”
    任逍遥明白唐娆的这个“她”,指的不光是徐盈盈,话锋一转,又问:“高天原如何?”
    唐娆故意换了恭敬口气,道:“很好。所有人都日夜期盼着逍遥王重降人间。”
    任逍遥却并不太开心:“唐薄霄回去了么?”
    唐娆一怔。
    她明白,任逍遥问的不仅仅是唐薄霄,还有水柔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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