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荧荧的白,扑入任逍遥眼帘。
    白色的帐子,白色的被褥,就像云朵,柔柔包裹着他。他的脑中一片空旷,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的名字,想起雁荡山,想起那血肉横飞的一战。
    唐娆!
    任逍遥一惊而起,却觉四肢虚软,全身无力,仿佛被抽光了精气。他深吸一口气,缓下心绪,见周身包着整齐纱布,屋内空无一人,地上铺着厚厚毛毯,屋角摆着一盆半人高的万年青,翠色欲滴。屋内点着两个黄铜暖炉,温意如春。任逍遥披衣下床,赤脚走到窗边,推开一缝,只听呼的一声,冷风如刀。放眼望去,窗外屋舍披冰挂雪,远处群山如玉如银。
    冬天到了?自己竟昏迷了数月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
    第一个问题,答案显而易见。第二个问题,似乎也有头绪——床边的梳妆台上,除了多情刃,还有一对嵌珍珠玉丁香。
    任逍遥捻起丁香,想着那冰雪般的人,心中五味杂陈。忽听外间吱呀一声,似有人来。他侧身一望,隔着翠玉珠帘,便看到了梁诗瑄。
    她披着白狐裘,青丝上沾着雪花,容颜清丽,仿佛九重天外的雪女,飘落人间。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一般。
    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梁诗瑄终于开口:“你醒了?”
    她的声音怯怯的,仿佛做了亏心事的孩子。
    无数句话冲上任逍遥喉间,他却只说得出一个字:“是。”又隔了一段长长的沉默,才道,“这是什么地方?”
    “龙山派,我的住处。”
    “你救了我?”
    “是。”
    “我昏迷了多久?”
    “一百二十二天。”
    任逍遥沉默,望着多情刃出神。
    梁诗瑄穿过珠帘,扶住他道:“你刚刚醒过来,身体还弱,莫要着凉。”
    任逍遥木然点头,随她躺回床上,看着她熟稔地解开自己衣衫,换纱换药。那些伤口都已好了七八成,凝成一道道褐色的疤,好像寒冬割过的田野,麦秸斑驳。他感到她的指尖微凉,微颤,莫名地想起唐娆。
    那个娇娆艳丽、恣意奔放的女子,现在在哪里呢?
    梁诗瑄道:“你怎么不问唐娆?”
    任逍遥目色戚然:“我怕听到,不想听的消息。”
    梁诗瑄心中一酸,又有些羡慕,将当日情形细细说了,最后道:“那晚过后,乐清、玉环、洞头三县便告复,海上还有数日大战,死伤甚重。”她细细看着任逍遥神情,轻声道,“但,并没有唐娆,唐家堡也没有举丧。”
    任逍遥嘴角抽动:“你在安慰我么?”他闭起双眼,倦倦道,“四个月了。她若活着,一定会来找我。”
    “或许,”梁诗瑄迟疑道,“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任逍遥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我在这里,龙山派没有人告官么?”
    梁诗瑄道:“我是掌门,这里是我的别苑,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也不会有官家来盘查。”
    任逍遥瞳光轻动,握住她的手道:“你为我担着风险,又瘦了许多。”
    梁诗瑄侧过头,不去看他,却没抽回手,心中满是讶异。
    自她识得任逍遥起,便盼着这个男人对她一心一意、温柔呵护、白首不离,那便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的全部期许。如今任逍遥总算说了一句关切的话,却不知为何,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令她沉溺欢欣。
    是自己变了?还是他变了?
    忽然,隔壁响起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
    任逍遥一怔,道:“那小娃也在?”
    梁诗瑄收敛心情,点头道:“我该照顾大师姐的遗孤。”一顿,自语道,“怕是饿了,我去看看。”说着起身便走,突又停步,转头道,“你?你饿不饿?”
    任逍遥苦笑道:“你一说,我便饿了。”
    一桌清淡精致的饭蔬摆到任逍遥面前时,天已黑了。远处传来阵阵爆竹声,天空时时闪过彩色的光。任逍遥听了一阵,道:“快除夕了么?”
    梁诗瑄将灯烛移来,道:“除夕已经过了,今天是大年初七。”
    任逍遥若有所思:“天似是黑得太早了。”
    梁诗瑄道:“冬日日短,你一连昏迷四个月,自然不习惯。”说着放下烛台,盛了一碗黍米粥,递到任逍遥面前,“这些日子,你都饮汤药,肠胃极弱,沾不得荤腥,只好委屈你吃点清粥小菜了。”
    任逍遥接过来,便闻到一股扑鼻米香。低头看时,碗中粥饭虽煮如蒸、水米融洽、柔腻如一,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尝一口,入口软糯,滑润温平,沿着咽喉入胃,热意散入五脏六腑,说不出的舒畅,不觉一气喝干。
    梁诗诗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大孩子:“吃那么急做什么。”
    任逍遥道:“好像从没吃过这么好的粥。是你做的?”
    梁诗瑄点头,将粥碗添满,又道:“尝尝小菜罢。”
    桌上摆了六个白瓷小碟,装着盐浸笋脯,蜜水玉兰片,醋煨冬芥,油拌腐千丝,酱炒三果,麻油滚松菌,白黄青红,艳泽悦目。莫说吃,就是看着,也让人胃口大开。任逍遥一面吃,一面道:“不想你的厨艺也这样高明。”
    也?
    梁诗瑄眉目一低,抱过婴孩,哼着低而含混的歌谣,哄他入睡。淡淡灯光照着她温柔如水的脸,愈加美丽恬淡。任逍遥看得出神,轻轻叹了口气。梁诗瑄似喜似嗔:“你叹什么?”
    任逍遥放下碗筷,对她笑了笑,柔声道:“这孩子若是我们的,该有多好。”
    梁诗瑄怔住。
    不是恼他轻薄。而是因为任逍遥的口气,淡得没有一丝轻薄的意味,就像在叙述一件平淡已极、亦美丽已极的事。“我们的……”她喃喃低语,看看孩子,又看看任逍遥,眼中已有些湿润。
    任逍遥挨近,拂过她的眉鬓,道:“你可愿意么?”
    梁诗瑄鼻尖微酸,靠在他肩头,喃喃道:“不要说了。那都是以后的事。”
    任逍遥抚着她的长发,温然道:“不错。是以后的事。”
    现在,他要尽快把伤养好。
    一个足够强大的男人,才能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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