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白也不恼,只一把拉住冷无言,高声道:“今天来这里的,都是我姜小白的朋友。来来来,大家先喝个交情酒。”早有人把酒端上来。姜小白带头干了,环顾四周,抹抹嘴道:“啊哈,想不到我姜小白也有这么大的面子。当今江湖有名堂的年轻人都他妈快到齐了。”
    云鸿笑闻言道:“峨眉掌门都来了,姜帮主的面子,我等自然是要领的。”顿了顿,又故意道,“但不知,那位昆仑派的林少侠领不领。”
    姜小白指着他道:“你少把官场那套东西搬来,信不信我赶你下黄河?”
    云鸿笑的两个师弟莫怀尘、孔怀清听了,脸上都有些不悦。旁人也暗暗心惊。须知云鸿笑的地位今非昔比,不但是华山掌门,更是武林城城主。姜小白当着这么多人这厮来那厮去,的确有些不妥。好在云鸿笑并无愠色,反而笑道:“说的也是,入乡随俗,客随主便。”
    他自做了掌门,似是比从前更加隐忍、更加深不可测。
    姜小白一拍他肩膀:“这才有点意思。小爷可不想皱着眉头说官话。咱们江湖中人,要没了江湖气,像什么样子!都读书考秀才去吧。”
    “对对对。咱们划拳。”金小七抱着酒坛子,一把扯住身旁的盛千帆,“俩好合一是红梅花的菜!喝!”
    盛千帆一头雾水:“什么?”
    远处的颜慕曾哈哈大笑:“小哥你还是老样子,专遭女娃娃理抹。”
    盛千帆听不懂,人群里却乐开了花。姜小白喝了酒,接着教拳,凤凰咀上又吵嚷起来。冷无言与众人打过招呼,走到狄樾身侧,拱手道:“恭喜狄兄弟继任峨眉掌门。”
    狄樾赧然道:“冷公子也开我的玩笑。我这掌门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冷无言道:“有你这掌门一日,谢鹰白便不敢胡来。”
    狄樾听出他弦外之音,苦笑道:“六师兄的确有野心,但要说起门派事务,我确实不及他。这一次他金榜题名,也不知,峨眉将来怎样。”
    冷无言沉吟道:“借一步说话。”
    狄樾怔了怔,给颜慕曾和马争鸣打个眼色,与冷无言踱到崖顶僻静处,道:“冷公子有何见教?”冷无言将烧尾宴之事大略说出,狄樾几乎难以置信,张口结舌道:“这?他们怎会?”
    冷无言道:“武玄一和焦道真两位前辈,虽不是你的授业恩师,但为了峨眉,他们必会设法弹压谢鹰白。颜慕曾和马争鸣也会全力助你。谢鹰白权势虽大,未必有你得人心。”说着拿出谢鹰白和代遴波的尽忠表,接着道,“必要时候,这两样东西,可以制衡谢鹰白和青城派。但你也莫要真将此卷呈至有司。只要川中武林仍是峨眉、青城、唐家堡三足鼎立,便是最好。”
    狄樾看了尽忠表,脸色已是青白:“冷公子你、你为何对我说这些?你为何帮着、帮着外人,却不帮宁海王?他不是你的表兄吗?”
    冷无言望向夜空,道:“或许,我本就是孤家寡人。”忽又转头,神色冷峻,语气决绝,“你记着,此事永不可外泄。”
    狄樾心中一震,想起当年在九华山随他斩杀倭寇,他曾毫不留情地训斥自己,心中暗叹:“冷公子坦荡侠义,却有个大逆不道的表兄,也真是难为……无论冷公子是否与宁海王一气,想来都不会做有违道义的事。”在狄樾心里,冷无言不但是江湖第一剑客,更是师长一般的前辈。“我是峨眉掌门,便要以峨眉为重,其他的,不问也罢。”
    想到此,狄樾抱拳道:“狄樾替峨眉上下,谢过冷公子。”一顿,又忍不住道,“今后江湖,怕要有天翻地覆的动荡。但无论世事如何,冷公子都是峨眉的朋友,更是狄樾的朋友。”
    冷无言神色一轻,正要说话,就听人群中一阵喧哗,一个声音道:“武当掌门空鹤真人到。”随着话音,一行六人走上崖顶。为首道人五十上下,身材高大,穿一件麻灰道袍,执一根玉骨拂尘,面容端详,神威飘洒,正是武当掌门空鹤真人。身后四个小道士,都是伶俐聪敏,身背长剑。最后一人却是宋犀,只是换了便服。
    人群沉默,甚至有些忐忑。
    私传别家武功,向来是江湖大忌。不知武当派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姜小白却一脸轻快:“掌门大人驾到,是来指点大伙儿功夫的吗?”
    空鹤真人微微一笑:“姜帮主客气了。丐帮助我武当派艺泽天下,贫道特来致谢。”
    这话说得不紧不慢,不喜不恼,谁都猜不透空鹤真人用意。场面一时尴尬起来,有些人已深深低下了头。
    姜小白心虚不忘托大,擦了擦鼻子,嘿嘿笑道:“好说好说。”
    空鹤真人不语,只看了看宋犀。宋犀便道:“家师备了贺礼,请姜帮主笑纳。”手臂一弹,一道白光电射而出。
    姜小白扬手一接,见是一幅二尺宽、一人长的字卷,接着感到一股暗劲,自纸面打来。电光石火间二指一拨,字卷凭空打了一个旋,劲道消解,徐徐落下。然而宋犀并未放手,手腕一转,纸面顿时涌起数道波形,要将姜小白的手甩开。姜小白一眼看出这是武当太极拳的招式,暗骂道:“送礼就送礼,还派这厮试探小爷,小爷岂能丢了面子!”当下沉肩坠肘,横身推拳,使一招太极云手。两劲相交,字卷拧着麻花,波波震荡。众人看得胆战心惊。姜小白却似游鱼戏水,双掌不住在字卷上划拨。再看宋犀,竟也一样。两人隔着字卷,将太极拳一式式使来,场中风起云涌,字卷仿佛白龙戏水,随着四只手的劲道,在半空翩卷翻折,猎猎有声。众人看得纷纷叫好,有人已忍不住跟着比划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少招,宋犀一个单边接云手,松开字轴。姜小白回以云手接单边,将整幅字接在手中,哈哈笑道:“我原以为走了仕途的九大派弟子,都是没本事的,想不到宋大人一手太极拳,精妙得很。”
    宋犀听出他话中有刺,道:“姜帮主不是武当弟子,却能将太极拳体悟至此,宋某佩服。”
    姜小白嘴上不饶人:“只是这太极拳软绵绵、慢吞吞,耍得再精,也没什么用。”
    宋犀冷笑道:“太极拳之绵,在于蓄力藏锋,绵中裹铁。之慢,在于力道的此消彼长、因势利导。自娱切磋,当然慢来慢应。若真动手,便是快来快应。以姜帮主的武学造诣,怎说出这般没见识的话来。”
    姜小白一挑大拇指:“说得好。”又回身对众人道,“喂,刚才谁说太极拳中看不中用来着?现在可服气了?”
    人群一阵低笑,宋犀才明白自己被姜小白摆了一道,却无法出声,只哼了一声。
    就听空鹤真人道:“姜帮主果然睿智伶俐。”
    姜小白收敛笑意,正色道:“多谢前辈夸奖。”武当掌门没有怪他公开传授武当功夫,他还是心存感激的。“可是,”姜小白揉揉鼻子,红着脸道,“我大字不识一个,您送我的字,我怕是只能当画看了。”
    空鹤真人微微笑道:“正是要你当画看。”
    姜小白一怔,忙展开字卷,左看右看。众人也凑上前来,却都瞧不出什么名堂。
    “武通于医,拳纳于字,乃我武当真髓,所谓‘写字抒剑气,作画发文光’。”空鹤真人道,“书法重执笔。笔有锋、有芒,锋芒向内是布气,锋芒向外是纵神。笔动有阴阳,有刚柔,有吞吐,有伸缩,有转折,有迂回,有起落,有向背。思之于笔先,发之于纸后。写字行拳同是在手,手在乎己,亦动亦静,从心所欲。观夫书诀,在混元之理、刚柔之法、运用阴阳之道。其神、其气、其力,与内功技击相合,是谓‘神心相印’。”
    姜小白眼中渐渐亮了起来,将那字卷看了又看,道:“前辈的意思是,未必定要识字,才能从书法中悟出功法?”
    空鹤真人赞许一笑:“姜帮主脱了字意藩篱,或将别有所悟,他日神功有成,独步江湖,亦未可知。”
    姜小白欢喜得简直想给他磕头。
    他曾以为自己不识字,无论如何也悟不出上乘的武当功法。此刻听了空鹤真人一席话,就像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当下紧紧搂着那字卷,磕磕巴巴地道:“多、多谢真人指教。”
    “不必谢我。”空鹤真人的目光落在狄樾身上,“当年狄掌门不肯拜任逍遥为师,曾说过‘没有天罡指穴手,峨眉仍是峨眉’、‘习武本为强身健体,除暴安良,不为分门别派,受人跪拜’的话。贫道深为敬佩。”
    狄樾一下子慌张起来:“小子无知,胡言乱语罢了。”
    空鹤真人一甩拂尘,正色道:“你已是一派之主,无论人前人后,都无须太过自谦。”狄樾唯唯应下。空鹤真人又道:“上官掌门传天罡指穴手与任逍遥,贫道亦折服于他的深远卓见。思及武当,与其自断绝学,不若昭之天下。只有真正破了门户藩篱,中华武道才能生生不息。想必家师也是这个意思,才会将武当绝学,尽授你姜帮主。如今姜帮主兴办中华武会,传授武当功夫,贫道幸之何如。”他蔼然一笑,“只是贫道年纪大了,喜欢清静,就不与你们年轻人耍了。”说罢,竟真的带着宋犀及四个小道士离去,多半个字也不肯说。
    众人心底对空鹤真人又多了一层敬意,待六人下山,都吵着要看那幅字。姜小白便大大方方地将字卷挂在女娲祠檐下。众人聚在字卷下研习,有些人甚至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要识字。
    慕容华予远远观望,念道:“字写龙行草,拳练急就篇。囷囤四围固,团团囫囵圆。道道连连进,达达迭迭还。时时刻刻练,日久字通玄。好字!”一瞥冷无言,道,“冷公子可有意比剑?”
    冷无言淡淡道:“我只应你一次比试。你若现在动手,便不能在青云会扬名了。”
    慕容华予施施然起身,环顾四下,笑道:“中华武会的风头,也不在青云会之下。”
    “随你。”冷无言站起身,将承影剑平平推在身前,道,“请。”
    芙蓉园里,他连香魂剑的模样都未见到,便输了剑招。此刻倒要看看,雪衣浣花宫的剑法,究竟有何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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