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与云鸿笑略逛一遭,已足够冷无言记住芙蓉园各处方位。北墙下是芙蓉园的马场,冷清得没一个人影,只有一条小溪,叮叮淙淙。冷无言见溪水明澈如镜,不觉俯下身,掬了一捧清水净面。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数声礼炮,一阵锣鼓,惊起一声洪亮的马嘶。
    烈焰驹的声音!
    冷无言抬眼望去,见对面是一处牡丹花圃。溪水正从花圃中流出。踏过青石,绕过一丛花枝,就见一个小潭,映着牡丹的红白黛蓝,粉橘青墨,仿佛彩色锦缎,明艳无方。
    比这锦缎更美的,是水中的美人。
    她裸身浸在水中,长发如瀑,蛇一般盘在窈窕勾人的背上,直教人心底涌出一股最原始的欲望,恨不得变成她发上的水珠,从肩头,一路轻抚到腰下。
    冷无言看她轻轻柔柔地洗着身子,只觉美妙无可言述。潭边的烈焰驹觉察人来,鼻子里喷着气,却不是警醒,倒十分欢欣。那美人微微偏头,嫣然一笑:“也只有冷公子来了,沉雷才不会示警。”
    她的声音又甜又酥,仿佛用香油炸得透亮的山核桃,又撒了一层细密糖霜。
    竟是唐娆!
    想到紫竹林中那一晚,冷无言心神微乱,见她慢慢走向岸边,连忙转过身,不去看她。
    “四小姐,请你自重。”
    “冷公子何时这样假道学起来。”唐娆的声音渐渐靠近,吹着气道,“你不是都看过了。”
    冷无言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任逍遥在哪里?”
    唐娆幽幽道:“我若知道,还会在这里等你么?”
    冷无言有些意外:“等我?”
    “对呀。”随着话音,唐娆转到冷无言面前,身上多了一件紫色长袍,露出半截小腿,一双绣鞋。长发打湿衣襟,将她身材勾勒得不显山不露水,却让人的心痒痒的。“冷公子可肯赏光吃杯茶吗?”说着,也不管冷无言应不应,便牵过沉雷,在前引路。
    冷无言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穿过花圃,便至曲江池边。岸上一座小楼,血影卫环侍四周,见了唐娆,纷纷施礼道:“夫人。”唐娆紧了紧长袍,径自上楼。楼中迎出两个美丽女子,对冷无言道:“冷公子好。”冷无言一望,见是凤飞飞和玉双双,点了点头。两女将冷无言让到临窗茶座,燃上熏香,又奉上茶点。冷无言端坐不动,只道:“多谢。”
    凤飞飞吃吃笑道:“冷公子何时这样客气了?”
    玉双双也道:“从前,冷公子对我家教主也没这么客气呢。”
    冷无言道:“时移事易。”
    凤飞飞秀眉一蹙:“说的不错。我也没想到,唐家小姐竟这么厉害,能把合欢教上上下下都拿住。”
    却听唐娆甜声传来:“你在乎的,不是我拿住了合欢教罢?”凤飞飞脸一红,拉着玉双双躲了出去。楼梯声响,唐娆款款而下。冷无言目光微扬,不觉怔住。
    她穿了件藕紫色绉纱衫,露出半截白玉酥胸,一片桃红绫抹胸,缀着一色金钮,勾起满怀起伏春色。下身是艳紫色洒金湘裙,底边绣着同色折柳纹。她将长发偏挽,用金簪别住,面容骄傲,眼神凌厉,再不是两年前那个娇柔倔强、刻意做风流样的深闺女子,而是让男人情愿流血也要一亲芳泽的美艳女王。
    她大大方方在冷无言对面坐下,泼掉冷茶,重新斟了一碗,笑意妍妍:“冷公子不肯喝我的茶,是嫌茶不好,还是嫌茶里有毒?”
    冷无言的回答就是将茶喝了。
    唐娆满意地笑笑,玉指轻抬,指着花架上的两只牡丹插瓶:“冷公子看,哪一个更好?”
    冷无言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了花瓶一眼,道:“姚黄虽美,却是魏紫与四小姐更相衬。”
    姚黄魏紫俱是牡丹名品。姚黄色比金沙,乃牡丹之王。魏紫千瓣密紫,乃牡丹之后。唐娆喜着紫衣,又是女子,的确更似魏紫。
    唐娆听了,抬手道:“来人。”衣袖滑下,露出半截纤柔白皙的小臂,和手腕上戴的一串樱桃红蜜蜡手串。一个血影卫应声而入。唐娆吩咐道:“告诉绿叶红花,魏紫我收下。姚黄送给秦康王罢。”血影卫道声“是”,抱起花瓶退了出去。唐娆望着默然品茶的冷无言,忽地容色一敛:“冷公子还是这般沉得住气,唐娆佩服。”
    冷无言道:“冷某更佩服四小姐。”
    “哦?”唐娆轻轻抚着腕上的蜜蜡手串,“此话怎讲?”
    冷无言语声平澈:“合欢教十五分堂中,飞蝗、三友、鹰燕、销金四堂专司财路。关中是赌中圣手绿叶红花的销金堂所在,想来黄河一带的赌场,及这芙蓉园的产业,都是他们为合欢教置下的。任兄属意四小姐,四小姐又生在天下最会做生意的唐家堡,接管合欢教的财路,乃顺理成章之事。冷某佩服的是,任兄心机深沉,极重权欲,却肯将血影卫和暗夜茶花托付给四小姐,可见在他心中,四小姐的地位不同旁人。”
    唐娆的笑意甜如蜜糖,话却刁毒至极:“唐娆能有今日,还要多谢两年前,冷公子见死不救之恩。只不过,”她温柔一笑,“冷公子说错了一点。合欢教归我统辖,不是那混蛋的意思。”
    “哦?”
    唐娆道:“两年前,逍遥写信给我,说只要了结了九菊一刀流的事,就来成都迎娶我,要我嫁得比江湖中任何女人都风光,还要我替他照顾好沉雷。我那时开心得很,日夜盼着他来,从此天涯海角,我就是他的女人,再和唐家没有瓜葛。可是……”她轻轻一叹,声音就像兑了水的蜂蜜,不再甜,却仍香。“他一出海,便没了音讯。合欢教倾尽全力都找不到他,也找不到和他一同出海的人。我怕极了。若他有什么不测,我这一身、一生,又算什么?该有多少人看我的笑话?该有多少人讲我的闲话?我又怎么有脸再回唐家?所以我豁出去,逼着暗夜茶花找来血影卫,又逼着英少容带我去大雪山,见了任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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