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琯叹息微笑:“这身衣装,小女今天第一次穿。公子若想对小女示好,不妨喝了这杯酒。”说着提起酒壶,将任逍遥面前的酒杯斟满。
    李沛襄揶揄道:“艺伎街的女人可不是寻常娼妓,总要有些本事才攀得上。”说着从袖中拿出那把犀牛角梳,放在碧琯手心,“我要说,今天你那件仙鹤卷云绣衣实在太美。但若发髻上插了这个,还会更美。”
    小枝脸色一紧,委委屈屈地看着任逍遥,眼眶有些发红。
    但是任逍遥看不见。
    因为碧琯更好看,说的话也更好听:“李大人,你该知道,虽然女人都喜欢男人送的名贵礼物,但在我这里却行不通。”她的语气很柔,却是柔中带刚,“权势、金钱、珠宝,对我没有任何用处,只要我不喜欢的客人,无论是谁,都只能走开,天皇陛下也奈何不得。这就是高天原让人爱的地方,也是大法师让人崇敬的地方。”
    李沛襄讪讪地收起梳子,笑道:“以我们的交情,本用不着这虚礼,我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一顿,接着道,“说到大法师,的确令人敬佩。若不是他废除了武士特权,慢说艺伎,就是良家女子,那些粗人也是说要便要,忒煞风景。”
    任逍遥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么说,若是天皇恢复了武士特权,可是大大不妙。”
    碧琯果然迟疑,敷衍道:“自然不妙。”
    任逍遥正要继续刺她,李沛襄却道:“任兄对时局颇有见地。”
    话中有话?
    任逍遥不接招:“我本以为我对女人最有见地,谁知这宴席还是叫我大开眼界了。不知这宴席有什么讲究。”
    李沛襄被他截了话,只得笑道:“女体盛么,先要从盛器谈起。”他清了清喉咙,举箸道,“今日这盛器,身材都好,若说一定要分高下,”他指了指任逍遥面前的女孩,“这位略略丰腴,好。太瘦的女人实在无趣。至于五官样貌,”他看了碧琯一眼,“当然无法与花魁大人相提并论。”
    碧琯点上烟杆,吐出一口青烟,神色淡然:“李大人又夸赞我了。我并不是高天原最美的女人。这样的话说得太多,反倒不像真心。”
    李沛襄道:“最美的当然是天照大御神。天照大御神之下,便是见仁见智。我若不认为舞神最美,也不会次次请你作陪。”
    碧琯轻笑道:“请花魁的代价很高。高天原付得起的人不会超过十个。大人们点我作陪,不过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罢了。”说着将一杯酒送到李沛襄唇边,“李大人掌管南朝国库,若点个寻常艺人,岂不是大失身份?”
    李沛襄喝了酒,按住她的手道:“国库虽是金神掌管,却没有一分银子可乱动。我怎样享受,用的都是月俸,没一分官银。否则,不至半分银子也没存下了。”
    碧琯轻佻地扭身,戳了戳他的头,道:“罢罢罢,这样的话,大人还是留做述职时说罢。”一扭头,看了任逍遥一眼,拈指嗔道,“李大人,看你,光与我说话,把贵客冷落了。”
    李沛襄呵呵一笑,歉然道:“任兄恕罪,恕罪。”一面说,一面继续点指席上的女孩,“这女孩,我倒是第一次见。啧啧,手臂和小腿生得匀称修长,好。乳如小碟,挺拔粉润,好,好极。阴门紧闭,唇无外翻,更是好极。”一顿,又不无惋惜地道,“只是,小枝姑娘在此,她们的皮肤和头发便统统不值一评了。”
    竹取小枝本是安安静静坐在任逍遥身边,连多一眼也不向人看,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厉喝道:“你竟敢如此无礼!”
    李沛襄怔住。
    他不知道,竹取小枝到底是太子爱姬,从无人对她无礼。如今被人拿来与盛器相提并论,自然心中不悦。任逍遥和碧琯虽然明白,却都不知如何圆场。就在这尴尬无比的当口,楼外突然传来一声诵号:“耶稣人天真教主,十字架儿亲背负。满斟净血盈玉柸,为救众生迷途苦。众生迷涂何不悟,闻道有人却谤蠹。空山鸟语医盲时,叹君却不如瞽夫。”
    碧琯眼珠一转,轻抚烟杆,道:“这人又来煞风景,真是讨厌。”
    李沛襄顺水推舟:“他既来了,我们也不好避而不见。”说着起身开门,高声道,“力神大人,请来共饮一杯。”
    任逍遥冷笑。
    高天原的五伴神,自己已见得差不多了。
    门外闪过一个高大身影,高大得连灯光也被遮得黯了黯。这人四十不到,面目慈祥,一头细密卷曲的淡金短发,双目是浅浅的水蓝。鼻梁高挺,皮肤比艺伎街的女人还要白皙。穿一身及地黑袍,颈间挂着银色长链,末端缀着一枚做工精致的十字架,左手拿一本厚厚典籍,竟是个传教士。
    自汉以来,中华与西方便没断了交往。唐代以降,海运大兴,蒙元时不少西洋商人和传教士游历中原。到了大明朝,西航舰队威震天下,慑服万邦,沿海之地的西洋人便更多了,一些市井话本也喜记述海外见闻。是以任逍遥虽没见过传教士,也能从装束上认出。只是他想不通,唐薄霄为何委任一个西洋传教士为力神,难道不怕民众改了信仰么?这于天照大御神的统治可是大大不利。
    传教士瞥了一眼席上光溜溜的盛器,将右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低低念道:“仁慈的主,请宽恕他们的罪孽。”
    碧琯眼睛一翻,冷笑道:“力神大人,我从没说过你那位仁慈的主的不是,你也不必整天说我们犯了什么罪孽!”
    传教士道:“感情和欲望上的放纵即是原罪。在你们眼中,艺伎街是个快活快乐的地方,但在主的眼中,却是充满原罪的地方。只有把心交给上帝,才能得救。”
    碧琯哼了一声,揶揄道:“我知道了,你一定又是来替上帝帮助我们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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