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村正肃然道:“世事不可重来,逍遥君如此处世,不怕犯错么?”
    任逍遥亦肃然:“正因世事难料,便更该做想做的事。我说的岂非正是你想的?”
    藤原村正道:“那并非唯一的。”
    任逍遥笑了笑:“但这想法却排第一位,不是么?第一位的想法,就是你最想要的,不是么?你来找我,本就是想要我帮你决定,不是么?”
    藤原村正苦笑:“逍遥君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他略略一顿,正色道,“我知道逍遥君的身份,也知道南朝想要招降合欢教。我虽还未决定要如何做,但我们总是朋友。”
    任逍遥扬了扬酒壶:“朋友喝一杯么?”
    藤原村正喝。
    喝完,便道:“我来找逍遥君,还有另一事。”他看了看门外,欲言又止。
    任逍遥淡淡道:“那是岳之风。”
    藤原村正神色一松,接着道:“这条船走了半个月,方向一直未变,是东南。”
    他将“东南”二字说得极重。
    众所周知,大明之东,是大明海。越过大明海,是朝鲜及日本国界,之南是万里长沙,周遭散布吕宋、苏禄、占城、真腊、暹罗、满剌加、悖泥诸国。这一片富庶之地的东南,却是无边无际的荒海,千万年来无人涉足,海况人情皆不得知。
    但任逍遥只“嗯”了一声。
    “船上的食物饮水,只够两天。换句话说,我们无法回航。”
    任逍遥又“嗯”了一声。
    藤原村正继续道:“我知道,逍遥君的侍卫每夜都到桅杆顶去,用鹰隼发送消息,想必已安排了接应之人。所以逍遥君不担心。但是,”他叹了口气,“逍遥君以为,凭鹰隼带路,就能找到高天原么?若能如此,室町幕府为何不这么做?”
    任逍遥不动声色:“哦?”
    藤原村正道:“橘师弟曾说,所有想要跟踪船只的飞鸟,到了东南荒海,统统无功而返。是以天皇陛下和足利将军才决定,不逮捕月琉璃,反而派她的丈夫作为遣明使,目的就是要查出高天原这秘密。所以逍遥君,你的安排,一定不会有用。”
    任逍遥沉吟道:“藤原兄想要如何?”
    藤原村正默然半晌,仍是那句“我不知道”,接着,又补了一句“我希望,朋友可以互相照应,但若成了敌人,也请不要手下留情。”
    任逍遥瞳孔微缩:“我记下了。”
    藤原村正舒了一口气,正待告辞,就听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有许多人经过。岳之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教主,那位客人到了。”
    半月来,岳之风已调查清楚。蜂铃菊刀这趟船不光是接任逍遥,也接收南洋各地欲往高天原朝拜的人,船上一百二十八间客房,已有一百二十七间住了人。岳之风所说的最后一位客人,只可能是南宫烟雨提到的那位锦衣卫南镇抚使、武当第一剑,宋犀。
    甲板上,蜂玲菊刀列队而迎。月琉璃正与一个三四十岁、样貌英武之人寒暄,见任逍遥走来,道:“任教主,这位是……”
    “宋犀宋大人么?”任逍遥习惯性地笑了笑,目光却被一个白梅般的女子吸引。
    文素晖。
    她仍穿着淡黄衣裙,不施粉黛,鬓边插着一朵素绢梅花,目光疏淡,仿佛对一切人和事都不关心。
    宋犀拱手道:“久闻任教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姿不凡。”
    任逍遥不冷不热地道:“宋大人如此美誉一个钦犯,倒教本教意外。”
    宋犀打个哈哈:“宋某身为南镇抚使,只问军情,诏狱权责属北司,与我无关。如何不能夸赞钦犯?”
    任逍遥盯着他的眼睛:“南司职权中,并无与外族出海会谈一项。”
    宋犀波澜不惊:“任教主知道的事情很多。”
    “还不够。”任逍遥看着文素晖,“譬如,文姑娘为何在此,宋大人可否赐教?”
    宋犀目光微漾。
    文素晖不肯签宁海王府的生死状,又因朱灏逸千叮咛万嘱咐,务要她毫发无损,宋犀只得将她带在身边,以保绝对机密。眼下任逍遥问起,宋犀一时没了言语。好在月琉璃已道:“宋大人和文姑娘远道而来,想必累了,有话不妨明日再谈。”
    任逍遥微微笑道:“本教与文姑娘久别重逢,正该叙旧。”他看着文素晖,柔声道,“威雷堡一别,文姑娘愈见端庄了。”
    文素晖仿佛刚刚看到任逍遥这个人,冷冷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任逍遥一怔,想不透她何来这么大敌意,却不生气,只看了岳之风一眼。岳之风想也不想,五指如钩,抓向文素晖脉门。
    宋犀果然闪身阻挡,一点一搪间,便化解了岳之风的招式,目视任逍遥,冷然道:“任教主若想切磋,不如宋某陪你走几招。”
    任逍遥求之不得,当下斜睨宋犀的松纹长剑:“宋大人有武当第一剑之称,不知得了普祥真人几成真传。”说完一伸手,岳之风立刻将佩刀递过。任逍遥握刀道:“本教不占兵器的便宜,请。”说罢腾身一跃,跳上桅杆绳索,借力一荡,攀着主帆,飞速向上。
    船上共有一主二副三面巨帆,帆上编着纵横交错的铁线麻绳,处处皆可攀借,两人一前一后,转瞬便到帆顶。顶杆包铜,滑不溜足,海风掠过,船帆每一丝轻晃,都带来巨大颤动。
    宋犀竖抱长剑,不动如山,语声却极温和:“这里说话方便。”
    任逍遥会意。
    此处离开甲板已有二十余丈远,单是呼啸的海风,便足可淹没任何声音。
    “请说。”
    然而宋犀拇指一扳,长剑出鞘过半:“既做戏,就做到底。宋某对血影刀法仰慕许久。”说完一剑刺出。
    锵的一声,刀剑上迸出一串火花,任逍遥后退三步。
    虽是做戏,对方却出了全力。任逍遥刚刚悟透了第一重意针化解之道,正需有个对手详加参悟,亦不客气,将血影刀法全力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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