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炽烈,烟涛微茫,任逍遥靠着躺椅,敞开衣襟,悠闲地晒着太阳。海风吹过,暖得人心也懒懒的。
    他从小就喜欢晒太阳,尤其是冬日午后,在绵软细密的雪地上,搂着轻清一起晒太阳。那时的阳光仿佛一把刀,直直劈进他的胸膛,再与周遭的冷相抵,是何等酣畅淋漓,何等让人热血沸腾,他简直忍不住要抱着怀里的人儿大喊大叫了。
    现在的阳光却像一泓温泉,柔柔地洒在身上,就像唐娆酥酥甜甜的呢喃,让他沉醉、沉醉,一直沉醉,再也不想醒来。
    到底是阳光变了,还是他变了?
    任逍遥若有似无地笑了笑,便听到一阵嘤嘤的议论声。
    两个少女穿着贴身小衫,露出光溜溜的腿和白生生的胳膊,躲在桅杆后向任逍遥这边张望。见他扭头看过来,立刻慌得小鹿一般,侧脸飞上一抹轻红,嘀嘀咕咕,做个鬼脸,扭头便跑。
    任逍遥忍不住笑了。
    被年轻水灵的女孩们议论着、喜爱着、偷偷看着,永远是一件让男人心花怒放的事儿。
    怒放之后,便是清醒。
    他答应南宫烟雨,在高天原策应宋犀,并不是无条件的。当然,他的条件不只是单独见一见花若离那么简单。当他知道南宫世家为宁海王府私造军械后,便立刻明白合欢教也需要一些实用的东西。所以他的条件便是:五百副连弩和“明月照天山”,并把这个条件直接告诉了花若离。
    花若离不会拒绝自己,南宫烟雨需要花若离的帮助,即便心中不悦,也必会接受。
    任逍遥摸着臂上剑痕,微微蹙眉。
    “不知你练了什么功夫,戾气狂躁,不能自制。我授你三枚意针,暂且封住你的戾气。等你真正领悟天罡指穴手,自然能用这三枚意针,化解戾气。”
    湛星遥用意针封住了戾气,却也制约了他的武功。否则那日比试,他可以取胜,至少不必受伤。
    一定要尽早破除那三枚意针!
    任逍遥暗暗咬牙。
    这次出海,他只带了岳之风、俞傲和二十血影卫。并非托大,而是因为他要将追风、射月两堂变成新的血影卫。英少容和沐天峰已经在做这件事——精选追风、射月两堂弟子,传授血影刀法。在任逍遥看来,与其恩威并施驾驭分堂,不如扩建血影卫。分堂堂主都是老江湖,已经没了闯荡江湖的上进心,一事当先,虑的必是自家。年轻人便不一样。只要给了他们向上的通道,他们就会拼命证明自己。
    这是年轻人的热血,也是统治者最喜欢利用的筹码,只因热血虽然珍贵,却并不昂贵。
    除此之外,任逍遥还命云雨堂联络各堂各门筹备二十艘大船、一千名精熟海上事务的好手,带冲霄隼跟踪月琉璃的船。
    最后一件事,是要玉双双将沉雷和一封书信送到成都,亲手交给唐娆。
    唐娆并不是他见过最漂亮、最温柔的女人,也不是梅轻清、曼苏拉或桑青花那种功夫了得的女人。但不知为何,任逍遥总是记起她。似乎自己和她之间,已经被什么东西牢牢锁在了一起。这种感觉,实在令他有些不快。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藤原村正出现在扶梯口。任逍遥不禁皱了皱眉。
    平正近和橘贞宗死后,藤原村正原想送他们的尸骨归国,却被月琉璃用迷药暗算,带上了船。藤原村正醒来后大怒,将自己关在舱中,再不与月琉璃说一个字。今天是他半个月来第一次出门。平心而论,藤原村正的容貌算得上刚正大气,只是眉宇间凶煞之色太厉,直把两个可爱的女孩子吓走,而他似乎也已习惯被人敌视排斥。
    任逍遥斟了一杯酒,招呼他道:“喝一杯么?”
    藤原村正走近:“不。”他拿起一只空竹篓,放在桌上,目光转向多情刃,“我是来比刀的。”
    刀光一闪,一道寒气掠过,竹篓纹丝未动,过了片刻,上半部轻轻滑落。
    任逍遥心中微沉。
    竹篓本已极轻,一刀削去一半而不令竹篓有一丝晃动,不但刀要极锋利,出刀的速度、进刀的角度亦要极佳。这已不是杀人的刀法,而是艺术,一种苛求眼光、力道和心境的艺术。
    藤原村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逍遥君请。”
    “请”的意思是,请用多情刃把这半只竹篓再劈去一半。
    “有趣。”任逍遥慢慢抽出刀,看着竹篾纹路走向,手腕轻抖,多情刃划过一道斜线,竹篓又少一半。
    “好刀。”藤原村正赞道,举起村正刀,停了一霎,斜斜劈出,竹篓又矮一半。两人你来我往,依次出刀,每一刀都将竹篓削去一半,七轮之后,竹篓只剩寸许高,无论从哪个角度入刀,都不可能再将它横劈两半。
    任逍遥手心泌出汗来。
    这一场无关性命、没有赌注,甚至连胜负如何分判都没有说清的比试,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竹篓的厚度只有多情刃的一倍,他实在不知该怎样出刀。或者说,这已经不是比刀,而是自己与自己的较量。
    任逍遥忽然站起身来,迎着海风,双手擎刀,高高举过头顶,倏然落下,多情刃划过一道血色光痕,顿在桌面。
    没有声响。
    不是因为刀不够快,而是因为停得太快,来不及有声响。
    竹篓从正中被竖劈两半,刀刃贴着桌面,却绝对没有碰着桌面。
    藤原村正轻呼一声:“寸劲!逍遥君只在万安桥看了一次,竟学会么?”
    任逍遥感到胸口郁结疼痛,强压气血,深吸一口气道:“不,我只是想到这功夫,试着收刀而已。”
    “怪才。”藤原村正苦笑,“我输了。我绝没办法再把竹篓劈开。”
    任逍遥一笑,忽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醒来时,已在房内。
    “逍遥君受了什么伤?”藤原村正坐在榻榻米上,手中捏着一个白瓷瓶,向刀刃滴着透明液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油香。
    任逍遥不答,只想着方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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