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珞晴吓得将头埋在姜小白胸前,身子抖如筛糠:“鬼,有鬼!我害人太多,他们来索命了,来索命了。”
    姜小白也听得头皮发麻,浑身仿佛被无数钩针勾住一般。
    这无食无水、满是毒虫的地方,怎会有人?
    那飘飘渺渺的声音又道:“五师兄,莫非你听不出小弟的声音了?”
    姜小白愣了片刻,骇然道:“李沛渝,是你!”
    那声音幽幽叹道:“正是小弟。”
    姜小白精神一振,大喜过望,将雪蚕丝在沈珞晴身上绕了几圈,摸索着岩壁向下挪去。沈珞晴四肢都缠在姜小白身上,又是赤身裸体,脸上不由阵阵发烫,心也咚咚跳得厉害。
    方才两人陷入绝望,还不曾想到男女之别,此刻胸膛紧贴,耻骨互磨,都有些心神摇荡,口干舌燥。好容易下降数丈,影影绰绰见到一点光亮自岩壁上透出。姜小白平静一下心火,提足内元,小心翼翼地挨过去。
    光亮是从一个洞穴透出。洞穴奇窄,仅可容一人通过,洞内全是稀泥,泥水中趴着一人,五官都被厚厚的泥巴糊住,只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他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握着一支磨得没了锋刃的匕首,嘿嘿笑道:“想不到今生今世,还有再见五师兄的机会。前年丐帮大会,五师兄和九师兄将我灌了三十三碗酒,套出我七八件丑事给大伙儿取笑,这账何时清算?”
    果然是真正的李沛渝。
    易容术再高明,这些琐碎私事却无法得知。
    姜小白挡着沈珞晴的身子,道:“你怎会在这里?”
    李沛渝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因为我不想做汉奸,更不想让李家背这汉奸骂名。”
    姜小白一怔,心中警觉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沛渝喟然道:“七年前,我和二弟接手家中的绿松石生意,他做买卖,我打关系。五师兄应该知道,我们李家的最大对手便是襄阳沈家。当年,我争强好胜,为了打压沈家,一念之差……”
    他一念之差,与九菊一刀流达成协议。李家每笔买卖都抽三成利给九菊一刀流,九菊一刀流则保证他们的商队在海上畅通无阻。两年来,李家渐渐超越沈家,隐隐成为湖广第一。两年后,蜜珀来到荆州,逼迫李家信奉神道教,并为天照大御神塑像立庙。李老爷和李夫人此时此刻才知爱子李沛渝竟和倭寇有往来,气得撒手人寰。李沛渝幡然醒悟,坚决不肯再合作,蜜珀便将他关押起来,并冒充他下令修建黄泉国,训练青行灯,蓄养毒虫毒草,制造鬼婴,拉拢勾结地方官,还把李家的三位小姐拉去做鬼母。李沛渝是习武之人,弟弟李沛襄却是地地道道的富家公子,终于受不得牢狱之苦,投靠倭寇。蜜珀在荆州官场和丐帮内几次露了马脚,都是李沛襄帮忙打圆场。诱捕袁池明的行动,也是李沛襄出面——蜜珀不敢在袁池明这等高手面前耍花招。而袁池明至死也不会想到,自己中意提拔的好徒儿,会授意亲弟弟暗害自己。
    现如今蜜珀看在李沛襄的面子上,将李沛渝软禁在黄泉国,三餐茶饭、奴仆侍妾都是最好的。李沛渝表面遁世,暗中偷挖地道,一心要逃出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座矿,除了家父,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李沛渝眼中闪过一丝神采,缓缓道,“绿松石比普通山石重得多,加上开采穿凿,矿脉与山体剥离,便成了眼前这道沟。山体因其薄,才会剥离,对面山壁决不厚,荆州的山多是黏土和碎岩堆成,若我算得不错,三月便可打通。”
    姜小白几乎跳起来:“我怎么等得起三个月!”
    李沛渝淡淡道:“我已挖了五年,三个月又算什么。”
    姜小白不置可否,忽道:“你见到师父没有?”
    李沛渝点头:“自然见到。八个月前,蜜珀将师父擒来,逼他说出十二打狗棒的秘诀。师父不答应,我要沛襄设法求情,将师父从地牢转来我身边,一应起居都是我亲手照料。”他叹了口气,自嘲道,“虽说做汉奸不光彩,但有个做汉奸的弟弟,这种事倒也好办。”一顿,又道,“大师兄、三师兄、九师兄也被我挪到了身边。”
    姜小白大喜过望,手足无措地道:“他们,他们现在好吗?”
    李沛渝不答,却冷冷看了沈珞晴一眼:“我想知道,沈小姐为何在黄泉国两个月,却还心智未失。若你的回答不能令我满意,恕我不能信任你们。”他握紧匕首,直对着沈珞晴心口,根本无视这具如水玉体,蔑然道,“堂堂威雷堡沈大小姐,若非心智已失,怎能委身倭奴!我李家女子虽非江湖中人,却比这等贪生怕死的女人刚烈许多,只要剩一口气,也绝不允许倭奴碰一指头。”
    这话刺得姜小白心痛。沈珞晴如何神志清醒,他也心存疑惑,但别人如此言语,他断不能接受,当下将沈珞晴揽在怀中,冷然道:“你不帮我,咱们就各走各的路。你若再敢对阿晴这样说话,别怪我……”
    沈珞晴忽然推开姜小白,拔下发簪,一样白白的东西自发丝间滚落,却是小半根雪参,上面满是细细密密的齿印。沈珞晴紧紧攥着它,声音颤抖,身子更颤抖:“我没吃过这里一口饭,这些日子来,全靠雪参活命。这答案你满意么!”
    李沛渝的脸色变了变。
    聂振达活着时,曾劝她不要再把雪参用在无救的姜小白身上,至少留下一支,必要时或可保命,不想竟一语成谶。
    姜小白心中气闷,砰的一拳打在岩壁上。
    沈珞晴继续道:“我是在这里伺候男人,伺候日本人,因为我不想做鬼母,不想死。就是要死,也要见他一面再死。凭什么死了就是贞烈,活着就不是?”她越说越急,忽然狂笑起来,“你骂我没脊梁也罢,不要脸也罢,下贱无耻也罢,我不管,我不管!”
    姜小白只觉一颗心慢慢沉入湖底,浑身抑制不住地打起冷战,按住沈珞晴双唇,低声唤了句“阿晴”,便再说不出一个字。
    李沛渝目光闪动,良久才道:“在下冒犯了。”说完熄灭火折子,转身往地道深处爬去,“两位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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