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忽然跳起来,嘶声道:“我不是倭寇!我是汉人!我家住在荆州!”说到最后,掩面瘫倒,呜呜哭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心头疑云更大,却都问不出口。过了半晌,落樱止住抽泣,自顾自将事情说了出来。
    她本是荆州人氏,自幼是首富李家二公子的侍婢。五年前,李老爷和李夫人生了一场大病,相继亡故,两位公子性情大变,停了全部生意,将玉匠工人和商队的仆从全部遣去西山旧矿大兴土木。完工后又陆续接了家人亲友进去,再没出来。没多久落樱也被带进去,才知道两位公子信了日本神道教,拜天照大御神为无上之主,对所谓的“神使”蜜珀菊刀言听计从,将这处旧矿改作“黄泉国”,做下多少不堪的事,连三个妹子都献给神使,做了鬼母。
    “鬼母是什么?”姜小白忍不住道。
    落樱冷冷道:“鬼母就是为神产子的人,神附在神使身上,阴阳和合,产下鬼婴,再由神使送去天界。”
    “放屁!”姜小白跳了起来,不安地看了沈珞晴一眼。
    飞檐上一轮明月,沈珞晴静静站着,衣袂飘飘,那般明媚光洁,仿佛落在羊脂玉上的一痕白雪。
    她,也做了鬼母吗?
    落樱嘴角浮起一丝令人胆寒的笑意:“到了黄泉国,谁也休想再回人间。”
    蜜珀菊刀不但精于易容术,更精于毒道。黄泉国的食物全都有毒,有要人听话的,有要人命的,有要女人乖乖伺候男人的。落樱吃了那里的东西,浑浑噩噩过了一段纵情声色的日子。清醒后想到自己本就是二公子的人,此刻纵然出去也不会过得更好,索性专心服侍来来往往的各色神使。许是因为二公子的关系,又或者是她本就有几分姿色,神使允许她习武,又准许她加入蜜珀菊刀,不久便升到了黄泉国青行灯的位子。
    所谓青行灯,就是提着青灯诱惑男子,将其引入黄泉国的鬼女。这便是荆州人烟渐稀、田地荒芜的原因——连年闹鬼,人口走失,百姓都逃走了,除了李家的绿松石买卖,和连带着的酒铺客栈,荆州已没有任何实业,每到夜晚,城池便如一座坟墓。
    九华山行动,落樱诱惑盛千帆不成,又被冷无言识破擒下,虽然众人放了她,她却被蜜珀菊刀捉了回去,剜掉双眼。
    云鸿笑道:“倭寇盘踞于此,荆州知府就该奏请朝廷,派兵剿灭才是,怎么竟无人管么?”
    金小七冷冷淡淡地道:“云少侠莫非不清楚,只要稳住了有钱有势的大户,按期缴足朝廷的税赋,谁管别个死活?谁会上报田地荒芜,人口流走,百业萧条这等自毁前程的事?那政绩、前程、名声还要不要了?李家一家赋税,可顶大半个荆州,李大公子又是天下第一帮丐帮荆州分舵舵主,帮主的亲传弟子之一,谁敢得罪?再者,李沛渝既然做这种事,自然早就打点好了地方官,谁又去管他?”
    云鸿笑沉默。
    他知道这些事不是李沛渝所为,真正的李沛渝恐怕早被倭寇害死了。众人千算万算,却未算到荆州的情形竟是如此。
    落樱道:“荆州的大小官员,哪一个没到李家快活过,哪一个没收过李家的银子。你们九大派也不见得干净。据我所知,有些人还是黄泉国的上宾,晴妹子就伺候过……”
    姜小白立刻喝道:“你闭嘴!”
    落樱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那个被金小七等人救下的男子却道:“果不其然,果不其然!”言罢失声痛哭,“小蓉,小蓉,我对不起你,我扳不倒李家,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大家,我没用,没用。”
    金小七双眉紧拧,骂道:“板马日的,你鬼叫什么,莫非老子呼你两哈。”
    男子全不理会,只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双手将头发扯得七零八落。云鸿笑看不过,皱眉道:“堂堂男儿,何必如此。”
    落樱却淡淡道:“何举人,眼下倒有一个扳倒李家的机会,只不过,恐怕已经晚了。”
    男人哭声戛然而止,瞪着落樱道:“你说什么?”
    “你面前这几位少侠,都是九大派的一流高手,我们的沈小姐似乎也打算背叛主人,你说这可不是你的机会么?”落樱揶揄道,“何举人七八年来四处奔走,几次想进京告御状,都被拦了回来,如今有九大派帮你,真是可喜可贺。”
    男人半信半疑地将云鸿笑等人扫视一圈,忽然冷笑:“九大派?勇武堂?”他目光微微扬起,脸上尽是不屑,“谁人不知,天下读书人背遍了四书五经,不如拉挈几个权贵容易中举。天下习武人苦练一身本领,不如在九大派摸爬两三年、投身勇武堂晋升得快。谁见过没拜入九大派就得了擢升的?荆州卫千总还是武当弟子,他又何曾管过荆州百姓的死活?说什么广开言路,招贤纳士,笑话!科举、明经、九大派、勇武堂都不过是花架子,摆在那里愚弄百姓,谁见过衙门里没有家世的人?我何慨然堂堂举子,十四年来无人举荐不说,连内人都无法保全,真真可笑、可耻!便是丐帮,现在也成了走狗!”
    众人听得都不舒服,姜小白、金小七尤其难过。云鸿笑拱手道:“在下华山弟子云鸿笑,别人如何,在下不知,但我华山派却从不做谁的走狗。听先生言辞,似有冤屈,若信得过我们,不妨说出来。若我们要害先生,方才金姑娘也不必救你。”
    黄山翡翠谷一战后,云鸿笑已颇有侠名。男子听了果然面色缓和,迟疑片刻,便将事情说了出来。
    这男子姓何,名慨然,字胜之,十四年前便中了解元。可惜他清高自诩,不屑交游权贵,春闱屡试不第,一直赋闲在家,与夫人闵小蓉相伴扶持。荆州开始闹鬼后,百姓流散,李家趁机散布神道教之说,称唯有供奉天照大御神,才能保一方平安。久而久之,连衙门也对李家敬畏起来。何慨然却几次带领荆州的举子秀才,联名上书荆州府和湖广行省布政使司,驳斥鬼神之说,要求彻查李家。然而书信全部石沉大海,联名的朋友也遭到辱骂恐吓,渐渐地不出声了。何慨然气不过,亲去武昌请愿,然而每次走不出荆州百里,便被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强扭回家中。三个月前,一伙儿蒙面人闯到他家,掳走夫人闵小蓉,又放了把火,要将他烧死。一个昔日联名上书的朋友冒死将他救出,送到乡下养伤,劝他就此算了。何慨然却无论如何都要救回夫人。今夜他闯到李府,就是拼着一死,寻找夫人下落,不想李府内一个人也没有,却有一盏青行灯,若非金小七等人恰恰赶到,还不知会出什么事。说罢,何慨然将一双仇恨的眼睛投在沈珞晴身上,恨不得将之剖心挖肺:“李家勾结倭寇,散布邪说,残害百姓,我已亲见,纵无证据,只要何某这口气在,也要将你们的罪行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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