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苦点头:“是。”一顿,又道,“铸造沉璧剑的那位前辈,不但看到了武以止戈的真谛,也看透了兵器的真谛。”
    唐总管接下去道:“锋锐与坚韧,终究不可兼得。”
    盛千帆听得似懂非懂,道:“那,沉璧剑还是不开锋罢。”
    唐苦爽快地道:“盛公子自己的兵器,自然全由你说了算。”
    唐总管眯起眼睛,目光深邃而满意。
    满意?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冷无言心头,沉吟道:“虽然不必劳动二公子,但我二人还想当面拜谢唐堡主……”
    唐总管摆了摆手,道:“不忙,不忙。堡主既已答应见两位公子,便不会让两位白跑一趟。只是唐歌身在军中,唐苦又在闭关,两位小姐帮不上忙,堡主和唐缎也便忙一些。”
    唐娴哼了一声,道:“不让别房的人插手,他们父子就忙呗。”
    唐总管只是笑笑。冷无言无法,只能在客房安顿下来,一等便等到了天黑。盛千帆早已坐不住,时不时向门外张望。
    “盛兄弟,耐心一些。我想唐堡主很快就会出现。”
    盛千帆垂头道:“我只是,只是想早些回去。”
    冷无言知道他在挂念凌雪烟,微微笑道:“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吟完,忽而心头一紧。
    那水中的白梅倒影,岂非更是隔水相望,欲语不成?
    一念未绝,就听咚地一声,盛千帆倒在桌上,昏了过去,一片银光自窗外射进。冷无言目中精光一闪,承影剑划过,人已弹了起来,叮叮咚咚的响声过后,地上散落了百余枚暗器,竟是发丝粗细的银针。
    冷无言眉头紧蹙,朗声道:“可是唐家‘巫山云雨神针法’?”出得门外,就见远处一个紫色人影对自己招手,之后转身飞奔。这人速度不快,却对唐家堡的地形十分熟悉。两人一追一逃,转眼便到唐家堡最后一进庭院。人影翻墙而入,冷无言却停了下来。
    这第九进庭院,竟没有门。
    月白色的墙,青灰色的瓦,无门无窗,赫然是一道死墙。
    忽然墙内一个声音道:“冷公子果然武艺高强,吸了迷香也能追到此处,小女子佩服。”
    这声音又甜又酥,仿佛用香油炸得透亮的山核桃,又撒了一层细密糖霜。
    冷无言淡淡道:“过奖。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那声音笑吟吟道:“公子进来便知。”
    冷无言皱了皱眉,纵身掠了进去。院内与后山一样种满紫竹,在惨白的月色泛着银光。竹林中一条碎石小路,冷无言小心戒备,缓缓前行,不多时,便见一座敞轩,矗立在冰盘似的月亮下。轩内亮着灯,靠近的一刹,竟暖意袭人。冷无言细细一看,发现这敞轩乃是铁构,又以紫竹包覆,摸上去温热舒适。
    只是,铁为何会发热?
    冷无言握紧承影剑,推门而入。
    轩内温暖如春,却没有炭火。举目皆是竹编的篮、箕、凳、椅、扇、灯、盒,颜色各异,精巧非常。屋子中央摆着一张矮几,上有两副碗筷、四样小菜和一壶酒。他在矮几旁的坐下,朗声道:“客人已到,主人怎么不出场?”
    那又甜又酥的声音立刻道:“我来迟了。”
    侧门拉开,一个纤美苗条的人影移步而来,一阵胭脂花香也随之漫来。这女子二十岁左右,容貌与唐娴有七八分相似,却比唐娴更显美艳。她披了一件紫色长袍,松松系着扣带,走动间腰身轻摆,春光欲露未露。这女子手中托着一盏粉色纱灯,灯光映着紫袍,将她笼罩在玫瑰色的光辉中,仿佛黑暗沼泽中的七色宝莲。
    冷无言收回目光,道:“你是谁?”
    女子放下纱灯,眼珠一转,轻声道:“我叫唐娆。”
    冷无言不觉叹了口气。
    唐娴那样和气爽快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妩媚蚀骨的姐姐?唐娆不是就要嫁给川西第一军户大族代家二公子、汪深晓四弟子代遴波么,为何深夜与自己相见?冷无言正想着,却见唐娆单手提起长袍一角,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小腿,温柔一笑:“冷公子,你看我这白纱袍,是不是很漂亮?”
    冷无言一怔,细看之下,紫袍上果然隐着细如发丝的针脚,绣出流水纹路,将白袍底色完全覆盖,又用深浅、质地不一的紫色丝线,细细密密地绣成喜鹊闹梅、鸳鸯戏水、金玉满堂、凤穿牡丹、吹箫引凤二十种图案,个个栩栩如生,气韵天成,宛若紫色的图画,堪称绣中绝品。冷无言不禁赞道:“传工笔之神,灭针线之痕,四小姐的绣技,不愧蜀中第一。”
    唐娆露出一丝笑意,道:“这样的衣服,我还有二十几件。”
    冷无言沉吟道:“无怪唐姑娘的‘巫山云雨神针法’那般厉害。”
    唐娆笑道:“冷公子说笑了。”她伸出手来,娇声道,“你看我这手,像是舞刀弄剑的么?”
    柔若无骨的一双纤纤玉手,似乎轻触一下,便会融化。也只有这样的手,才拈得动发丝般的针线,绣得出那般锦衣罢。
    “每个唐家女子到了二十岁,都要自己绣二十件锦衣做嫁妆。”唐娆眼波流转,神色旖旎,“我二十岁了。”
    冷无言面无表情:“恭喜四小姐。”
    唐娆坐在他身边,戚戚道:“但若嫁个不喜欢的人,又有什么可恭喜呢。”
    “人生不如意事八九。”
    唐娆斟了一杯酒,递到冷无言唇边,轻轻道:“那,剩下的一两件事,可否让唐娆如意?”冷无言不说话,唐娆便攀上他的臂弯,柔声道:“唐娆对公子仰慕已久,自知配不上公子,只求一夕恩爱,公子意下如何?”
    冷无言想不到竟有女人说得出这种话来。一愣的工夫,唐娆已倒进他怀里。冷无言只觉触手皆是温润肌肤,竟不敢动。“四小姐如此,未免对尊夫不忠。”
    唐娆忽然冷笑:“我要嫁的不是人,我也很快做不成人了。”话未说完,五指轻拂,指缝间爆射五道银光。冷无言右掌撑地,疾退。哪知银光更快,悄无声息穿过左肩衣襟,竟是五根紫色彩线。唐娆轻笑道:“为何你不肯成全我呢?”忽然纵身前扑。
    冷无言只觉一股浓烈花香侵入口鼻,头晕目眩,右肩一紧,又被穿上五条紫线。
    唐娆并不追击,十指交错,不知怎么,十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又回到她手中,幽幽地道:“公子,我对你并无恶意,更非淫乱之辈,你为什么要拒绝?难道你真是铁石心肠?”一句说完,银针唰唰飞舞,将冷无言的衣袖与紫袍缝在一起,顺势倚着他的胸膛,指尖挑起一根丝线,道:“我不会什么巫山云雨神针法,我只想与公子……”
    冷无言怀抱软玉温香,头却更晕,恍惚间见她头上发簪,立即反手拔下,身子挺起,丝线绷得笔直,发簪过处,应力而断。
    只是,他忘了两件事。
    第一,没有发簪,头发便会散。现在他眼前已全是唐娆的头发,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二,唐娆不是丝线,她会动。现在她就像条八爪鱼似的箍住冷无言,身子发烫,口中呢喃:“公子,公子。”
    冷无言心头火起,一掌拍出,骂道:“无耻!”
    唐娆嘤然后退,冷无言的掌心却轻轻一疼,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一阵酥麻立刻贯入手臂。他赶忙封住肩颈穴,一抬头,见唐娆虽与自己隔开三尺,却有无数丝线将两人衣襟缝在一起。唐娆身子一软,靠近道:“公子,我冷。”
    冷无言一指点向她印堂穴,身子却后退。
    唐娆却不追,娇声道:“你退,你退吧。”
    冷无言这才发现那紫线全是衣袍上的,如今线被抽出,衣袍下摆已还原为白色薄纱。唐娆一双笔直玉腿在薄纱掩映下,几能勾魂夺魄。冷无言只觉一阵晕眩,也不知是迷药所致,还是别的。
    唐娆口中衔着一条细细紫线,对他笑了一笑,樱口一松,紫线轻轻弹在冷无言面上。又伸出一只手,边解衣袍边道:“公子,我是真心喜欢你,想把这清白身子给你。”
    啪地一声,唐娆脸上多了五道指痕。
    冷无言平生第一次打女人,心中忐忑,话却说得斩钉截铁:“清白与否,不在于身,而在于心。”
    唐娆脸色剧变,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就听一个声音尖叫道:“四姐!你……”
    唐娴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门外。她瞪着一双泪光点点的眼睛,胸膛起伏:“你?你们?”
    唐娆目光一扫,忽然贴在冷无言胸前,抱住他道:“小妹,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唐娴一步跨进来,大声道:“你才不懂!”
    一道青色剑光直直斩来。唐娆吓了一跳,身子一旋,姣美胴体若隐若现,丝线尽断。没了丝线牵引,冷无言咚地一声栽倒。唐娴欲去相扶,却被唐娆阻住。“好妹子,竟为了个外人伤你姐姐。”指尖轻动,一片银光挟着紫色彩线飞舞,眨眼间便将短剑密密包裹起来,长袍也大半变成白纱。
    百炼钢终是奈何不得绕指柔。
    唐娴短剑动不得分毫,怒道:“我没有你这不知廉耻的姐姐,亏我还绣了东西送你,可你,你,你竟然……”双臂较力,丝线哔哔啵啵断开。
    唐娆目中朦胧,咬牙道:“那我便不知廉耻给你看!”身子忽然一转,自长袍内脱出,一掌击向唐娴面门,指间竟夹着三枚银光闪闪的细针。
    唐娴想不到她会赤身裸体地冲过来,一愣的工夫,银针已到眼前,不由惊呼一声。
    叮叮叮三声,一根金簪和两枚铜钱同时掉在地上。铜钱无损,金簪却断为两半。金簪是从冷无言手中飞出,打向唐娆手掌。两枚铜钱是从门外飞入,一枚打向金簪,一枚打在唐娆后颈。
    唐娆痛呼一声,跌倒在地。唐娴望着门外,神色骇然,迟疑道:“大、大哥,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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