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看着桃花夫人,摆了摆手。血影卫立刻停手,深深一礼,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他的心情怕是比英少容还糟糕。无论谁打了自己的上司,心情都会很糟糕。
    迟仲坤等了等,又道:“教主与汪深晓会面,不知是何打算,还请示下。我们也好心中有数。”桃花夫人也连声附和。
    任逍遥心知他们仍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冒险,若不令他们安心,于自己行事也不利,当下道:“川中武林,以峨眉、青城、唐家堡为首。峨眉青城自古水火不容,唐家堡则是以左右逢源,两边不得罪。”
    迟仲坤和桃花夫人都吃了一惊。如果说快意城之战占尽地利,又有宋芷颜这层关系在内,还可说任逍遥赢得取巧,那么此刻,他的谋略眼光已展露无遗。
    “上官燕寒非死前,托我代他立峨眉掌门、传峨眉武学。但峨眉弟子绝不会白白听我号令。所以这第一步,就是借汪深晓的刀,清除这些障碍。他想要打垮峨眉,我便帮他杀人。”任逍遥眼中划过一线刀光,“第二步,找到那个峨眉弟子,让拜我为师,再立他为掌门,助峨眉反攻青城派。两败俱伤最好。”他盯着桃花夫人,“唐家堡若是一直置身事外,我倒也不想动它。就怕它忽然不打算中立。”
    桃花夫人神色微变。迟仲坤赞道:“好计策!只是,”他口风一转,“汪深晓那老狐狸,会真心与咱们合作么?”
    任逍遥转着茶杯,淡淡道:“自然会,他好歹是一派之主,有些龌龊勾当,做起来总要有些忌讳。有人肯替他做,最好不过。等到峨眉垮了,他还会反咬合欢教一口,为上官掌门报仇,为青城增光添彩。可惜,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是上官燕寒的朋友。”
    “朋友”二字由他口中说来,显得格外阴森。迟仲坤和桃花夫人对望一眼,都闭上了嘴巴。
    任逍遥浅浅啜了一口茶,道:“两位可以启程了。切记暗中行事,不可打草惊蛇。”待他二人走远,任逍遥的目光转到英少容身上,指了指面前座位,“坐。”英少容便坐了下来,目光低垂,下巴昂起,嘴角有血,却没有去擦。任逍遥看着他,道:“我本不想这么做。”
    英少容没有反应。
    “血影卫当然比任何分堂都重要。内外有别,千古一理。即使用一整个分堂换你的命,我也不会犹豫。”
    英少容霍然抬头。
    “但我不希望分堂堂主也这样认为。一旦他们觉得自己不算亲信,一事当先,便会处处为自己打算。我要他们做十成的事,他们最多做五成。这没有做的五成,就可能要我们的命。这道理你明白么?”
    英少容擦去嘴角血迹,点了点头。
    任逍遥砰地一拍桌子,语气凌厉:“所以你们必须在外人面前收敛,至少表面上收敛。今天的事情若再发生,我便换个统领。”
    英少容肃然道:“是。”
    任逍遥静默片刻,又道:“手上的伤,是汪深晓送我的见面礼罢?”
    英少容脸上看不出发红,眼中却有些难堪神色,垂首道:“属下不清楚。属下是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人。”
    “谁?”
    “汪深晓二弟子,乔残。”
    “做什么?”
    英少容迟疑道:“他要教主不要与汪深晓合作,不知是什么意思。”
    任逍遥一怔,话锋一转:“你可记得伤你这招是什么样子?”英少容略略思索,右手成剑指,一点一勾,斜斜划下。任逍遥冷笑:“云中十八式。”
    江湖皆知,青城派两大绝学,出神还虚指,云中十八式,俱源出青城至高心法守无致虚诀,除了掌门,一般弟子罕见得传。但任逍遥与姜小白夜闯杭州大牢时,已见江戍臣用过。由此可见,乔残亦是汪深晓极为器重的弟子,英少容败给他却也不冤。
    有招、破招、无招是武学渐进之法。守无致虚诀讲求以上乘修炼体悟中下乘效验,故而云中十八式起手便是无招境界。只是这般功夫对修习者的资质苛求得很,青城弟子若能得传剑法指法任一,通常都离掌门之位不远了。
    英少容见任逍遥久久不语,不觉蹙眉道:“教主可有招式胜他?”
    任逍遥反问:“为何要用招式胜他?”
    英少容一怔,垂下目光:“云中十八式既是上乘剑法,属下……”
    任逍遥截口道:“谁说上乘武功一定打败中下乘武功?一个孩子,就算学了最上乘的招式,岂非也胜不了你?取胜并不在招式本身,而是招式发出的时机、角度、力度、速度,是不是正中对手破绽,比的是眼光和应变。若你面对任何敌手,都能很快找到他的破绽,便是挥手一刀也可致命,无招又算什么。”
    英少容道:“教主这么一说,无招倒也简单了。”
    任逍遥点头:“无招本就简单,世上一切武功,初创时都是有意无招。后人为了传承,才拆成一招一式,实在蠢得很。世俗中人又只重表面,总认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全不知自行体悟,乐得去学那些无用的花架子。云中十八式固然高妙,但有了招式名字,也便落了下乘。”
    英少容若有所思,忽然目中精光一闪。
    世上的事本就简单,聪明如吃喝真人、普祥真人、姜小白那样的人,只学意,不学招,又与云中十八式的本意何其相似。
    无论佛道,都要修庙塑像,人们才乐于参拜,然而整日在其中参拜的人,又有多少能解得真味?
    船离朝天镇南下,直入蜀道咽喉明月峡。
    嘉陵江劈山而过,峡深流急。两岸山岩色如白银,仿佛蘸着朦朦月光。北岸天柱峰拔地参天,气概森森,一如守关蜀将,雄峙千古。
    沙船在湍急的水流中左右摇摆,徐盈盈半裸的身子也在左右摇摆。她被捆了这么久,全身早就僵了,见任逍遥终于肯望着自己,娇声道:“教主,教主能不能将盈盈松开?”
    任逍遥盯着她若隐若现的胴体,想起梅轻清死时模样,心中突然涌起一种罪恶的快感,不觉靠了过去,指尖滑过她的锁骨,道:“账簿做得很好。”
    徐盈盈看到他眼中的热烈光芒,心里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觉膻中穴一麻,全身动弹不得,惶然道:“教主你?这是做什么?”
    任逍遥柔声道:“听话,以后,每年都这样整理一次账簿,我好知道各处分堂都做了什么。”
    徐盈盈紧咬下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又皱眉道:“如果账簿做过假呢?”
    任逍遥眉尖一挑:“如果作假骗得过我,也算本事,亏空就当赏钱了。”一顿,又道,“有几件事,你记一下,拟封信给禁门门主,要他写份教规来。”
    徐盈盈“嗯”了一声。任逍遥枕着她小腹,闭目沉思片刻,道:“各处分堂年末只给我两样东西。一样是白银两万两,一样是报帖。报帖上只写分堂的现钱、宅邸和金银器物变化、可调度的人手、分堂周围帮派变化、一年来有没有精明可靠的弟子举荐。别的废话不用提。”
    “我传分堂办事,来者有赏,不来无妨,接连三次不来,禁门调查,刑门处置。”
    “有功的人,金银,地位,女人,武功都可以赏,但要他们忘了将功补过、功过相抵这些鬼话。在我这里,先赏后罚,是稀松平常的事。告诉海飘萍,教规我不关心,随他去定,但这几条必须写清。”
    “再写份密令,传给,”他略略一顿,似在掂量什么,“传给血手堂、锦衣堂、射月堂、追风堂,各带五十人手,用五连弩,每人一百,不,二百支箭,全部淬毒,暗伏成都,随时听调,不要让桃花夫人和迟仲坤知道了。”他翻过身来,捻起徐盈盈发梢,在她胸前轻轻拂着,逗弄得她咯咯笑个不停。“你随宁不弃沿水路走,将身后的尾巴甩开。”
    徐盈盈喘着气道:“有人跟踪吗?”
    任逍遥摇头:“未必,但小心些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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