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从洞中泻下,冲淡了地上鲜血,积成一滩粉红色的水坑。水汽四溅,庙中又黑、又冷、又湿、又腥。若是以前,沈珞晴宁愿淋雨也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多待片刻。可是现在,即使有一间干燥温暖的屋子给她,她也不想离开。
    她觉得姜小白很不一般。
    这个男人似乎无时无刻不是一副油嘴滑舌、上蹿下跳的模样。有关他的江湖传闻,也是嬉笑怒骂,贬大于褒。可是沈珞晴遇到的却是郁郁寡欢的姜小白。她想起在马市上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那落寞的神情甚至比惊风还显眼。
    女人的眼泪能打动男人,男人的痛苦却能打动一切。
    沈珞晴猜姜小白一定是个善良正直、用情专一的人,否则又怎会说出那两句自嘲的话来。她几乎有点羡慕那个“养不起”的女人。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沈珞晴不由自主挡在姜小白前面,姜小白却嚷道:“你让开!小爷不用女人保护。”
    “你!”沈珞晴气得眼睛一翻,“鬼才保护你!我……”话未说完,门外忽地冲进两个人。
    丁向成和杜叔恒!
    他们全身湿透,大半身子都血染红,狼狈不堪。丁向成尤其瘆人,只因他一条左臂已变作白骨,只剩下几缕血丝。两人身后,是一小群黑色蝙蝠。
    沈珞晴见了,闪身让过,将长鞭抖得噼啪作响,赶走那些蝙蝠。王慧儿又惊又喜,叫了声“杜大哥”,直直扑到杜叔恒怀里。哪知杜叔恒经她一撞,向后摔倒。王慧儿这才发觉他腹部被利器所伤,血流不止,吓得大哭起来。丁向成却默默走到自己那四个兄弟的尸首旁,缓缓跪了下来。
    他带人寻到姜小白投宿的客栈,见到小云,问明原委,便带她一同来寻姜小白。杜叔恒则是追寻王慧儿到此,见小云和丁向成走在一起,起了误会。事情弄明白后,几人便结伴同行。不想一进密林便遭到突袭,又被蝙蝠追赶。杜叔恒为了救丁向成受了伤,其余四人在冲杀中走散,小云也不见了踪影。
    姜小白忍不住叫道:“你们遇到什么人,竟能将杜,杜少侠伤成这样?”
    以杜叔恒的武功,能把他伤到如此地步的人,非江湖中顶尖高手不可。
    丁向成摇头,杜叔恒咬牙道:“南宫烟雨。”
    姜小白倒抽一口凉气:“这家伙……这家伙居然也来了?”他转向沈珞晴,咂咂嘴道,“沈大小姐,你那聘礼究竟是什么宝物,怎么连这鼻子长在头顶上的家伙都招来了?”
    沈珞晴还在生他的气,冷哼道:“不过是根千年雪蚕丝,什么好东西!”
    杜叔恒自语道:“千年雪蚕丝,莫非任逍遥想要它?”
    千年雪蚕丝乃陆家庄镇宅之宝,二十年前,任独曾放言陆家不配保存此物。或许这不过是一句戏言,只因任独口出狂言、过后忘得一干二净是常有的事。但陆千里却毫不犹豫地参与了围攻快意城的行动。
    并非他杯弓蛇影,而是那时江湖,任独一句戏言的确会招致灭顶之灾。
    那些依附过合欢教的黑道人物,常会不动声色地将他厌恶的人灭门,将他提过的宝贝献上,将他称赞过的女人抢来,向他请赏邀功。当然,杀戮所得的钱财要留给自己。更当然,这些事无一例外,全是打着任独的旗号做的。
    清官可以不受贿,却无法阻止谄媚行贿之人出现,任独本就不是“清官”,何况以他狂傲暴戾的性情,根本懒得解释,索性全认了。如此一来,合欢教中人行事愈加无所忌惮,白道中人对任独的仇恨也愈加强烈。所以杜叔恒才想到,陆千里不惜将千年雪蚕丝送给沈家做聘礼,是不是也是为了任逍遥一句不知真假的话?
    沈珞晴冷冷道:“陆家人当个宝,本小姐可没放在眼里。我家的宝哪里比他陆家的少了!”
    这话不错。襄阳沈家与荆州李家,都是鄂西北的头面家族,都是靠绿松石买卖白手起家。据说楚人卞和于荆山所得和氏璧,就是绿松石,就是当今传国玉玺。鄂西北所产绿松石乃天下第一品,沈家和李家雕琢的玉件则是绿松石中第一品。
    这样的买卖谁不惦记?这或许就是沈家与武当派交好,而李家公子千方百计想要成为丐帮帮主的缘由罢。
    丁向成却愠道:“沈小姐,你是陆庄主的儿媳,老丁才一直对你客气,我那陆兄弟,论人品,论武功,论相貌,哪一样配不上你?你到山西省打听打听,有多少大家闺秀想嫁还嫁不成哩!要不是合欢教找上门来,他才不会娶你这样不讲道理的女人!陆兄弟心里头其实早就……”
    沈珞晴被逼嫁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听了丁向成的话更加火冒三丈,跳脚骂道:“就算全天下的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看陆志杰那厮一眼!你再说,我,我就把那破玩意儿毁了!”
    丁向成怒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说着,沈珞晴竟真的在腰间一阵摸索。
    杜叔恒赶忙劝和:“两位都别吵了,还是先看看姜老弟的伤罢。”
    姜小白却摆摆手道:“我一点事儿也没有。”又一笑,“幸好全天下的男人还没死光,所以沈小姐还是可以多看那位陆公子几眼的。”
    沈珞晴窘极,嘭地一指头弹在姜小白脑门:“你去死吧!”
    姜小白“哎哟”一声,竟真的歪倒在地,人事不知。沈珞晴吓了一跳,探着他的鼻息,只觉得气若游丝,心中大悔,急道:“姜小白,姜小白,你怎么了!”
    丁向成和杜叔恒围上来一看,只见他脸色如雪,牙关紧闭,身体僵硬,除了心口还有一丝热气,已经和死人无异,身上却不见伤口,也都吓了一跳。沈珞晴将原委说了,杜叔恒奇道:“这老怪竟敢杀姜小白?”
    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任逍遥在芜湖救走姜小白的事,他的手下又怎么敢杀自家教主的好友?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雨势丝毫不减,两点白色灯笼在风雨中摇摆,犹如鬼怪双眼。
    惨白的光亮照在树下小云的尸体上。
    这已不能说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堆碎肉,被马蹄踏烂的碎肉。谁也无法想象,会有人舍得将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活活踏死在马蹄下。
    贺鼎和三个手下远远立在雨中,谁也不愿和这灯笼离得太近,或者说,谁也不愿回味方才那沉闷的马蹄声和小云的惨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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