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若离发现他眼中有几许血丝,似乎昨夜睡得并不好。南宫烟雨却只看着山景。
    风,很轻。阳光,很柔。
    九月的山和水,浸润着一股澄净通透的沉默,山间跌宕纵横着浓烈的枫,在闪着点点金光的水中铺开半江鲜红。
    南宫烟雨忽然笑了笑:“乐天诗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原是晚照,不想此刻也能得见。”
    花若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应道:“秋景总是和晚照、夜雨、离别、征戍、思乡连在一起,不知为何这个时节总是愁苦不堪。”
    “因为秋天过后,便是寒冬。”南宫烟雨淡淡说道。又一阵沉默过后,他起身道:“我该走了。”
    花若离有些不舍,却没有挽留的意思。她早就断了那个念头,因为她明白自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甚至连一个完整的人也算不上。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放低,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把梳子。
    巴掌大小的新月形梳子,做工不算精致,甚至可以说相当粗陋,连梳齿粗细都不一致。然而这梳子却在阳光下闪着斑驳沉凝的光。
    这梳子,竟是用一整块墨玉雕成。
    花若离愣了。
    用价值千金的墨玉做一把粗陋的梳子,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南宫烟雨走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忽然对着台阶笑了笑,提气跃下大殿。
    台阶上有两个影子,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正在梳头。
    江边。
    风声,水雾,晨曦,浪影。
    任逍遥负手而立,一袭黑衣在五色斑斓的秋天分外醒目。
    七步之外,梁诗诗白衣飞舞,仿佛要和晨雾融为一体,凌波而去。
    别的女子已经知趣地走开,四周只剩一片沉默。
    任逍遥忽然向她走了过去。
    他第一次向一个女人走过去。从前,他以为只有女人向他走过来,他绝不会去迁就一个女人,这七步走起来竟仿佛有七百歩远。
    梁诗诗用力攥住衣角,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他终于妥协了,终于来挽留自己了,她做梦都渴盼的事情,突然变成真的,她竟有些无法相信了。
    “别走了。”任逍遥张臂紧紧拥着她,感到她颤抖的身子慢慢安静下来,“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什么都不放心。”他将脸颊贴着她的黑发,拢着她单薄的肩和背,“你还是那么瘦。离开你师父,离开我,谁来照顾你。”
    梁诗诗一怔,猛然推开他,那双灵秀的杏眼微微泛红,一字一句地道:“不劳任教主费心。我虽然是个女子,却不是个弱女子。我可以吃苦,更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
    任逍遥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提宋芷颜?他一向精明,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他忽然有些气恼地道:“你不要太要强,女人不该太要强,否则吃亏的是你。”
    梁诗诗看着他的眼睛,针锋相对地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难道别人都要按你的意思活着才对?你以为你是谁?任教主,你保重罢!”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逍遥想要抓住她,却无论如何也伸不出手。是不想,不屑,抑或是不敢?
    梁诗诗你还想怎么样?我已经来找你了,已经要你留下来了,难道还要我跪下来求你不成?
    眼看她越走越远,任逍遥心里忽然空荡荡的,鬼使神差地道:“遇到麻烦,托人带个话给我。”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知梁诗诗听到了没有。一丝苦笑掠过嘴角,转瞬又被冷笑取代。
    不过是个女人,不过是个不知趣又自命清高的女人。她是暗夜茶花,是三府通缉的飞贼首领,是合欢教的人,谁敢收留她!等她吃足苦头,自然会乖乖回来,乖乖听话,说不定还要跪下来求自己。
    任逍遥一遍遍这样宽慰自己,反而越来越窝火。他为母亲报仇,夺回快意城,重设合欢教,又恩威并重收服一干下属,甚至连退路都留好了,江湖中还能找到比他更得意的人么?他本该高兴,可是他的情绪完全被梁诗诗毁了。
    这个该死的女人!
    任逍遥心中突然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在怒气的浇灌下,这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决定去找凌雨然,不管用绳子还是刀子还是别的什么,今天非要她听话不可。
    但凌雨然却将他吓了一跳。
    他看见她披散着头发,慌慌张张地穿衣服,还有床铺上那一点嫣红,脸色登时变得铁青,额角青筋一根根暴起,劈手揪住她衣领,怒道:“说,是谁?”
    凌雨然张了张嘴,耳畔忽然响起林枫那句“照顾你一生一世”,竟没出声。
    任逍遥脸色更加难看,吼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贞洁烈女,你这个婊子!”猛然一掌掴在凌雨然脸上,又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摔在地上。
    凌雨然头皮撕裂般疼痛,全身骨头几乎跌散了架,眼前金星乱飞,泪水唰地流了出来。她蜷起身子不敢出声,侧目瞧见他阴狠的目光,全无之前的珍爱,突然委屈失落起来——明明自己被人害了,明明是他答应来却没来,现在他怎么可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骂人!凌雨然性子虽柔,却也有倔强的一面,此时更打定主意,无论他问什么,都不回答。
    然而任逍遥没再动手,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展,声音温和亲切:“你宁愿跟别人上床,也不肯让我碰,我再留你也没什么意思。”
    凌雨然抬头看着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男人同刚才那个疯子联系起来:“你要放我走么?”
    任逍遥柔声道:“我不但放你走,还要送你一样东西。”
    目光中除了笑,还有一股森森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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