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义安道:“游寨主雅号分水蛟,水性之高,江湖朋友有目共睹。游寨主可知合欢教落水之后,去了哪里?”
    这句话说出,满屋子人都不觉面上一红。这一仗之所以窝囊,不仅是因为自家人打了自家人,更因为他们没看到一个合欢教教众。在长江上,还没有哪个帮派令长江水帮如此憋闷。游鸿搔搔头,道:“老实说,在下当时背着帮主,心里没敢想别的,就是帮主夫人是不是跟着,我也不知。合欢教那群人就像凭空……呃,凭水消失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低了头。兰思思不知所踪,所有的人都猜她葬身江底了。钟良玉醒来得知这个噩耗,不知会是怎样光景。
    常义安目中精光一闪,沉吟道:“此城原为合欢教所建,任逍遥怕会来攻城。现下掌门师兄闭关未出,昆仑七剑不在城中,若要保得武林城无虞,还须诸位襄助”
    钟灵玉立刻道:“前辈有用得着我长江水帮的地方,尽管开口。”
    游鸿紧接着道:“是是是,他奶奶的,我金陵水寨与任逍遥势不两立!”江心一战他出力最多,死伤的弟兄也最多,一想起来便止不住的心疼。
    常义安肃然起身,环视众人:“如此多谢诸位。请随我来。”
    大厅后是一条仅容两马并辔而过的小道,抬眼是一道灰色城墙,城门布满三棱尖刺,在日光下闪着森森冷光。看来一向行事放浪的合欢教初建此城时,亦遵循城郭之制。眼前这道城墙,不用说便是内城的城墙。常义安道:“此城分内外两城,可容千人。如今我们所在乃是外城,除了历任城主居住的院落和大厅,其余地方皆已荒废。方才老夫斗胆点数诸位人马,一共七十三人,除却无力再战的人,尚有四十七人可用。加上我昆仑派五十六名弟子,只有百多人,若想守住整个武林城是不可能的,然则守住内城却不成问题。”
    随着话音,布满三棱尖刺城门缓缓打开。众人一望,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城门后是一个四方教场,长宽各有九丈,城墙三面高耸,将这里围成一个死地,只有通往前厅的一个出口。正对面,是一座悬空而建的大殿,仿佛浮在云中的天宫。
    数十根三丈高的合抱石柱拔地而起,顶端架着七根横柱,与城墙平齐,尾端楔入山体,便是大殿基座。石柱上建有回廊,通入山中。细看时,回廊以下的山体刀削斧劈,滑不留足,以上却是一片石窟,不知什么所在。
    游鸿咽了口吐沫,道:“乖乖,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上得去?”钟灵玉哼了一声,许贲指了指两侧,他才注意到南北端的石柱上各有一架悬梯。
    就听常义安道:“这是此城正殿。掌门师兄就在那里闭关。后面那一片石窟,叫做温柔乡,是任独的居所,二十年前便已封闭。”他目中突然闪过一丝沉痛意味,“当年,为了攻下温柔乡,九大派至少折损了一半人手。”众人看着石柱阴影,联想到城墙上的箭垛,心中不觉一阵阵发寒。常义安接着道:“这里是武林城最重要的地方,任逍遥若来,一定不会放过这里。我等守住四周,再于悬梯左右设下埋伏。”
    游鸿抢着道:“他来了,咱们就一通乱箭射死他!”
    常义安不说话,只是微笑。其实他这个法子也不算怎么高明,只不过曾万楚在此闭关,他必须保护掌门师兄的安全。钟灵玉、许贲也不说破,将手下人马分成几组,隐于四周城墙。常义安又唤道:“林枫。”
    人群中走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眼睛明亮有神,和善不失大气。原本大家心事重重,并未注意到他。此刻见了,才觉得此人在一众昆仑弟子中颇为沉稳。
    常义安道:“带几人将钟帮主和受伤的兄弟们抬到大殿去。”
    林枫回身点了几名弟子,背起钟良玉。别人都往两侧去寻悬梯,他却没有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人已掠上大殿前阶。
    许贲赞道:“在下久闻昆仑派飞龙身法,乃是可与昔年天翼神龙沐万山的矫龙身法一较高下的绝世轻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常义安面露得色,道:“我这关门弟子,若非入门晚了些,倒也可排得上昆仑七剑。”其实他想说的是,林枫足够排在昆仑年轻弟子中第一的位置上,只不过他不能这么说。昆仑七剑是曾万楚一手调教,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太折师兄的面子。此刻林枫等人已回来,只说了句“掌门已允”,便退回原先位置。
    许贲忽问:“常前辈,我们是否派人通知附近江湖朋友前来?”
    游鸿道:“这个节骨眼,你到哪里去找人?皖鄂一带有鼻子有脸的帮派眼下都在九华山。”
    钟灵玉见常义安不动声色,暗道:“人家扛了这件事,长江水帮也不好小气了。”于是道:“游大哥脑子怎么不灵光了,这附近别的帮派我不清楚,长江水帮有多少人我还是清楚的。”说完使了一个眼色,许贲立刻点选四名帮众,嘱了他们几句,四人便匆匆离去。
    常义安面露感激。他带着一众从未上阵杀敌的年轻弟子据守武林城,若真无人相助,实在没有把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整个教场一片静谧。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传来,战鼓般惊心动魄。
    一匹马驮着一个人缓缓走来,马鞍上挑着一只红灯笼,地上拖了一行血迹,竟是个无头死人。
    常义安看得最清,心中一惊,耳边又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
    三匹马,三盏红灯笼,三个无头死人。
    “老四,小六子,大刘……”许贲悲嘶着冲了过去。这四个人赫然是他派出去报信的手下。
    砰地一声,外城大门突然关闭,一个阴枭的声音缓缓道:“常义安,久违了。”
    这声音凄厉桀骜,令人头皮发麻。更可怕的是,声音竟然是从内外城之间的地方传来。
    城墙上的钟灵玉、游鸿等人全都骇了一跳。合欢教的人是怎么进来的?为何之前既没听到声响,更没看到一个人影?难道是从地底冒出来的阴魂?
    一个消瘦的白影出现在城门前,大半个身子藏在阴影中,只露出一双鬼火似的眼睛,身后依稀站了许多人。
    许贲手执双刀,怒道:“你是什么东西!”
    白衣人哼了一声,并未说话。常义安一步跨至许贲身前,沉声道:“一步七杀已届天命之年,却仍为合欢教效力,不知任逍遥给了白堂主什么好处。”
    一步七杀,这白衣人就是一步七杀白傲湘,当年合欢教四十九分堂之一的九幽血手堂堂主。
    白傲湘不说话,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吃吃笑道:“这位就是长江水帮第一快刀手许贲许寨主么?”
    一语未了,七点赤色星芒急射许贲。许贲双刀挥出,将赤色星芒全部打落在地,却是七朵桃花样的扣子,色如胭脂,在暮色中闪着绯红的光。
    “胭脂扣,桃花酒,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常义安低声念了出来。许贲心中立刻明白,这女人就是合欢教胭脂堂堂主桃花夫人。
    一个红衣女子自阴影中款款走了出来。她虽然年过四十,浓妆艳抹,却并不令人生厌,反透着风情万种,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个尤物。她对城墙上招了招手,温温柔柔地道:“上面的诸位兄弟还是下来吧,你们的箭再快,也快不过七翼飞蝗的弓弩。”
    上面没有回答,许贲红着眼睛吼道:“你杀了我兄弟?”
    桃花夫人瞟了他一眼,笑道:“小兄弟,我手无寸铁,这杀人割头的事,自然是白老大干的。你可一定要小心他那个铁钩子,莫要被他将头也钩了去。”她的声音温温柔柔,腻死人不偿命。
    “死在七杀钩下,却比死在桃花胭脂扣下舒坦得多。”白傲湘慢慢走了出来。他也是四十几岁年纪,一张脸灰白僵硬,左眼竟是瞎的。衣袍出奇宽大,右侧袖口露出一截闪闪发亮的钢钩,钩上滴血。
    许贲血往头上涌:“老子要你的命!”双刀如两条游龙向白傲湘铰去,带起凄厉风声。白傲湘阴恻恻一笑,钢钩迎上去,呛地架住双刀。许贲刀锋一偏,顺着钩子斜劈,势如闪电。旁人见了纷纷叫好,只有常义安呼了一声小心。许贲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见白傲湘另一只衣袖探了过来,赫然也是一支钢钩。
    他的两只手竟然都已残废,竟然都装上了钢钩。只是左手这只钢钩比右手的短小得多,被宽大的袖子遮个严严实实。许贲中门大开,双刀来不及回撤,这一下竟是躲不开。城墙之上的钟灵玉尖叫一声,飞身扑下。
    远水解不了近火,她却飞扑得毫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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