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五人沿着钱塘江岸西行,经象山浦绕过阳明谷,便折向北。待到了荆山,西去便是临安。此临安非杭州故称,乃是杭州府境西一座古城,亦是吴越王钱镠故里。天目山环其三面,自古便是韦驮菩萨道场。任逍遥一手牵着沉雷,一手挽着梅轻清,满目皆是山清水秀、佛法昌明。梅轻清却走走停停,娇声喊累,任逍遥心知她是故意,却不说破,带她进了一家清净敞亮的酒楼歇脚。
    酒楼掌柜见他们几人丰姿俊逸,衣着不凡,连马都神气得紧,早抢在伙计前面迎了出来。任逍遥却发现这间很大很气派的酒楼冷冷清清,大厅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掌柜让过任逍遥、梅轻清、梁诗诗和云翠翠,对姜小白皱了皱眉。门边伙计心领神会,伸手一拦,道:“出去出去,没得剩饭剩菜”。
    姜小白一怔,指着任逍遥道:“小爷是这家伙请来吃饭的,凭什么不让小爷进去?”伙计望向任逍遥,任逍遥等人却已上了楼。姜小白一跺脚,退到街上,纵身跃上二楼,见任逍遥坐在窗边,便骑在窗户上,叉腰骂道:“任逍遥你这个混蛋,你一个人占三个女人也就罢了,连顿饭也不给小爷吃,小爷还请你吃过烧鸡呢!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掀到西湖里喂鱼!”
    任逍遥只是微笑,三个女孩子却笑得直不起腰。正在这时,街上突然响起一声妇人的啼哭,声音凄厉嘶哑,听得人心中一颤。姜小白噗通一声翻倒在地。任逍遥看着掌柜,掌柜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位公子,你是外地来的,这事不能说得太深。我看,就不要问了罢。”
    姜小白爬起来道:“对对,掌柜的我来点菜,那个,你们有菜谱么?”
    掌柜笑道:“这个自然有,敝号……”
    姜小白打断道:“行,素的不要,荤的每样来一盘,再来两坛酒,马马虎虎差不多了。”
    掌柜瞠目结舌,梅轻清忍不住笑道:“姜公子,你吃得下那么多?”
    姜小白挺胸道:“小爷的饭量,与宰相的肚量一样。”
    云翠翠冷冷道:“你要撑死自己我不管,只是这样的死法太糟蹋粮食了。”
    噗地一声,邻座一个绿衫男子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姜小白看了这人两眼,见他面皮白净,蓄着一撇小胡子,一双眼睛不住地往云翠翠身上瞟,神色轻浮,心中不悦,便挪到云翠翠身边,道:“翠翠,你还是关心我的。”
    云翠翠哼道:“你死了,还要劳动我们埋!”
    任逍遥看他俩斗嘴斗得有趣,也似乎忘记了那一声啼哭。掌柜见任逍遥不说话,以为他默许,便道:“诸位客官可有什么忌口?”任逍遥笑了笑:“忌慢。”
    掌柜一怔,旋即打个揖,兴高采烈地下去了。楼下走上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叹道:“天可怜见,那李婆婆已哭得咳血了,却不明白那帮官老爷分明是一伙儿的。”另一人道:“莫若你我提点提点她,叫她回乡去吧。”前一人道:“偌大个临安城,谁敢?劝你还是别生事。”任逍遥等人暗暗听着,总算弄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街上啼哭的老妇人是城东住的李婆婆,她有个女儿,在这间酒楼卖唱。前日被到此喝酒的几位爷看见,硬拉去雅间陪酒。也不知因为什么,人们只听到一声闷响,那小姑娘从二楼跳了出去,摔死了。尸体脑浆迸裂不说,衣衫也撕得破烂,满手都是血痕,面目狰狞。掌柜的吓坏了,喊人报官,那几位爷倒也乖乖跟着官差去了临安县衙。县令断案神速:李氏女子盗窃客人财物,被客人发现后扭打,不慎坠楼而亡。李婆婆不服,可是没办法,因为喝酒的那几位爷是杭州府的官吏,比临安县令还高了一品。那几位爷住在县衙,这两天都在清凉峰游春上香,玩得不亦乐乎,李婆婆拦不了,告不了,只有每日在衙门街口哭。
    这两人吃了饭,自顾自下楼结账。姜小白闷闷喝了几杯酒,道:“这些狗官,该杀。”
    任逍遥不咸不淡地道:“无怪这间酒楼的客人这么少,原来是刚出了人命。”
    姜小白瞪他一眼:“你对这事无动于衷?”
    任逍遥接过梅轻清斟得满满的酒杯,一饮而尽,道:“丐帮的人不是告诉过你,我是合欢教主?天下邪派领袖,岂会为了一条人命眨一下眼。”
    姜小白手一抖,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他突然觉得,任逍遥这个朋友似乎变得危险起来,他有些拿不准自己离开丐帮这注下得准不准。
    吃过饭,天擦黑,五个人索性住下。姜小白一间房,梁诗诗和云翠翠一间房,梅轻清和任逍遥一间房。任逍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好像还在陈无败车里。梅轻清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调皮的大男孩。或许唯有这样的时候,在她一个人面前的时候,任逍遥才像个男孩。她躺在任逍遥身旁,挽着他手臂道:“少爷有心事么?”
    任逍遥既不动,也不睁眼:“明知故问。”
    梅轻清笑了笑,手指抚着他的脸颊:“少爷是不是在想那位李姑娘的事?是不是想杀了那几个狗官?”
    任逍遥终于睁开眼睛:“为什么?”
    梅轻清翻个身,趴在他胸口道:“因为少爷是好人,是男子汉,是大英雄。”
    “是合欢教教主,是通缉犯。”
    梅轻清抿着他的唇,含含糊糊地道:“那我不管,我只管自己的少爷。”
    任逍遥愣了愣,忽然将她塞到被子里,柔声道:“乖乖等我回来。”梅轻清开心地“嗯”了一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温柔。
    无论是邪派的女人,还是正派的女人,等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行侠仗义后回来,都是一件开心的事。但任逍遥并不是去行侠仗义,他只是忽然想到,大牢被劫,死囚逃脱,还牵连宁海王府,灵隐寺僧众又被尽数屠杀,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杭州府的官吏居然还有心思游春礼佛,且是到这偏僻的临安县?
    他刚刚翻上屋顶,就发现对这件事感兴趣的人不止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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