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好不容易才将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我的刀法了?”
    梅轻清贴着他讪讪道:“人家喜欢看着少爷,时时刻刻都喜欢看着,不知不觉就记住了几招。”说着,见任逍遥胸前衣襟染了一片血迹,惊道,“少爷,那帮臭叫花伤了你?”
    任逍遥笑道:“染在我衣服上的血就是我的么?”他刮了一下梅轻清的鼻头,“你的血不是也染过我的衣服。”梅轻清红着脸不说话。任逍遥对陈无败道:“你又接到几份信?”陈无败递上一个纸卷。任逍遥看了看,皱眉道:“为何这上面没有袁池明的名字,丐帮却收到了夺魂令?难道他不算我教仇人!”
    陈无败道:“教主,你现在的武功修为,杀不了袁池明。老教主或许将此事交给别人办了。”
    任逍遥是个骄傲的人,却不是个妄自尊大的人,他清楚,就算一对一,自己也杀不了袁池明,当即岔开话题道:“谁杀了杨休全家?我没下令,是谁这么多事!”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愤怒。陈无败明白,任逍遥讨厌做这个有名无实的教主,换了任何人都会讨厌。但这不是他陈无败能解决的问题,他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任逍遥沉默片刻,道:“你到杭州后,可有人联络你?”
    “有。”
    任逍遥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样的人?”
    “一个装成卖藕粉的老太婆的小姑娘。”
    “你可查到她的身份?”
    陈无败看了梅轻清一眼,道:“我正要跟踪,轻清跑了出去。”
    梅轻清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躲到了车里。任逍遥无奈地笑了笑,摆手道:“算了,起码我已知道,杭州的女人都很不安分。”
    陈无败不置可否,沉声道:“这里离丐帮的码头太近。”
    任逍遥明白他的意思,闪身上车,吩咐道:“去侯潮门。”
    于是梅轻清又开始在飞驰的马车内剥东西,只不过这次剥的不是莲子,是任逍遥的衣服。她捧着任逍遥的外套,皱眉道:“少爷,你怎么弄得这么脏,像个叫花子。”任逍遥仍是闭着眼睛,舒舒服服躺在车里,不答话。好在梅轻清已习惯了。
    任逍遥单独外出的一天一夜,只觉这春和景明的杭州城暗流汹涌,却找不到一点头绪。现在又什么都想不下去,因为梅轻清已经软软躺在他身边,枕着他的手臂,指尖在他胸前画着圈道:“少爷,你真叫人想死了。”任逍遥看到她眼中乞求的神色,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在她圆润的小屁股上拧了一把,笑了笑:“到上面来。”
    梅轻清使劲点点头,一翻身覆在他身上,衣襟从肩头滑落,车内一时春色撩人。
    陈无败装作游春样子,沿着西湖兜了一个圈,到虎跑山后,顺钱塘江东行,傍晚时分,便到候潮门附近。任逍遥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新衣。陈无败知道他又要走,迟疑道:“教主,那丫头……”
    任逍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我费了好大劲才让她睡着。”
    陈无败自然知道他费的是什么劲,那声音大得他想听不见也难。对此他不便多说,只皱眉道:“这丫头太贪吃,明知教主有事在身,还这么疯癫地纠缠教主。”
    任逍遥笑道:“我就喜欢她这疯劲儿。”一顿,又道,“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便往候潮门走去。
    钱塘江涛声阵阵,冷无言已在等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并不多说,塔上一艘停在江边的小船。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星星映在波光流动的江中,仿佛美人妩媚慵懒的醉眼。忙碌了一天的渔船都已返航。放眼望去,江面平静恬淡。冷无言立在船头,低声吟道:“怒声汹汹势悠悠,罗刹江边地欲浮。漫道往来存大信,也知反覆向平流。任抛巨浸疑无底,猛过西陵只有头。至竟朝昏谁主掌,好骑赪鲤问阳侯。”
    任逍遥道:“可惜现在不是观潮的时候。”
    冷无言回头道:“八月十五,任兄若有暇,可至海宁一叙,你我再论高下。”
    任逍遥应了下来:“观潮切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话锋一转,“不知魏庄主的海上生明月如何。”
    冷无言不答,只望向江心。江心停着三艘灯火通明的大船,形制奇特,竟是海船。桅杆上挂满了串串红灯,被江水一映,仿如晚霞,凝于水面。
    待船挨得近了,任逍遥便看到了两个倒霉的人。一个胖子,一个瘦子,左手缠着纱布,正用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接待络绎而来的宾客,正是在花港追赶姜小白的三熊五鹤,五灵山庄五位护庄统领之二。任逍遥本还担心被他们认出来,但这两人似乎并未多看他一眼。想来那天的事发生得太快,他们并没看清任逍遥的长相。任逍遥松了口气,闪到后排席位。那里坐的都是赴宴之人的随从下属,本就互不相识,倒也无人注意。
    任逍遥抬眼望去,见这大厅长宽足有八九丈,除一面雪白照壁,其余三面皆是活动门窗,此刻门窗大敞,温润江风穿过大厅,顿时令人心神大爽。厅顶吊着三个硕大的琉璃灯,栗色地板擦得锃明瓦亮。厅里摆了七张桌子,覆着厚实的红色绒布。座中宾客有王慧儿、钟灵玉、杨一元和那紫衫少年,其余诸人,任逍遥都是第一次见。
    王慧儿身边坐着一个四十岁年纪的黑衫中年人,样貌虽不出众,一对门牙却和王慧儿一样招摇。任逍遥立刻猜到,这就是神算帮帮主王清秋,任独密信上的第一个人。
    紫衫少年的身边坐着一个衣着华贵、腕带双环的中年人,不用说自然是飞环门门主秦寒竹,任独密信上要杀的第二个人。这紫衫少年想必便是他的公子,江湖人称“玉面双环”的秦子璧了。
    钟灵玉还是昨日那身打扮,只不过她的哥哥钟良玉居然不在。莫非那厮有了美人便忘记江湖之约了么?杨一元披麻戴孝,脸色阴沉哀恸,看来金剑门门人被屠杀殆尽之事不假。另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面庞黝黑、皮肉粗糙却衣着华贵的男人。他眉头紧锁,神情大不自然,不知在想些什么。主位上坐着一个银髯垂胸、精神矍铄的老者,一见冷无言进来,便朗声笑道:“冷公子大驾光临,敝庄蓬荜生辉。”任逍遥立刻知道,此人便是五灵山庄庄主魏侯。
    冷无言淡淡道:“魏庄主好兴致,海上生明月的宴厅,居然移到了江心。”
    魏侯笑道:“惟其如此,才合那‘海上生明月’之意。”他转向那面庞黝黑的男人,道,“这还要仰仗孙岛主,敝庄哪有如此气派的海船。”
    这人就是东海碣鱼岛岛主孙自平,任独密信上第三个人。他勉强笑了笑,道:“这船在表少爷面前,在宁海王府眼里,又算得什么。”
    冷无言不想听他客套,捡了个位置坐了。他没去看任逍遥,大概他以为任逍遥不想与秦子璧面对面。魏侯见了,也知趣地不再与他说话,转而对钟灵玉道:“钟二当家,令兄怎么还不到?”
    钟灵玉笑嘻嘻地道:“我大哥此刻该是等待美人梳妆。”
    外面突然有个声音喊道:“钟帮主到。”
    厅里的风忽然大了些,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艘大船直冲过来,眼看便要同这艘船撞上,饱涨的白帆忽然一转,船身立刻打横靠过来,如双马并辔。船上伸过来一条便桥,几个劲装汉子飞跑过来,肃立两旁。王慧儿低声说句“长江水帮派头未免太大了”,但无人注意,因为人人都望着便桥另一头,望着长江水帮帮主钟良玉。
    钟良玉三十几岁的样子,穿得很平常,长得很平常,只有那笑容——
    你绝对想不到,一个总管长江数千水寨码头的江湖大豪,笑起来竟如此平易近人。然而笑容里又透露着一丝奇特的威严,好像能穿过任何人的身体,透进骨髓里去。
    钟良玉踏着便桥,信步走入厅中,抱拳笑道:“钟某与贱内叫诸位久等了,些须小意思,权当赔罪。”人们这才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
    兰思思。
    她穿着大红衣裙,金钗翠扫,娥眉润黛,樱口含脂,艳丽无方,娇美之极,新娘子一般挽着钟良玉的手臂,就像挽着自己的生命。她笑得格外幸福,格外骄傲。任逍遥见了,不禁心中一动,忽然发觉,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像钟良玉这样,有权有势,受人尊敬,不仅要让自己的女人幸福,还要让她以自己为骄傲。
    便桥上又过来十几个汉子,每人都拎着沉甸甸的食盒,最后四人居然抬了两个足足装得下一个人的大木桶来,便桥都被压成了新月状。这些人进来后,便毫不客气地将所有的桌子都摆满菜肴,大厅里立刻飘满了淡淡香气。钟良玉道:“今日钟某大婚,魏庄主和孙岛主想必不介意在下为‘海上生明月’之宴添些喜气罢?”
    众人这才恍悟兰思思为何笑得如此甜蜜。她的确该笑,她实在找了个好男人,让自己从一个轻贱的青楼头牌,变成了没人敢小觑的长江水帮帮主夫人。天下女子有这般好运气的实在不多。
    魏侯愣在那里,孙自平哈哈笑道:“久闻钟帮主洒脱豪迈,不拘小节,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别人见孙自平和魏侯都不反对,自然乐得好事成双,纷纷道喜,大厅一时间成了喜堂。钟灵玉正招呼人将木桶打开敬酒,突然一个尖锐、紧促的声音破空传来:“钟帮主好气派,新娘子也好风致。”另一个细嫩的仿佛是女子的声音道:“却不知这鸠占鹊巢的婚宴点子是哪位想出来的呢?”
    钟良玉脸色一冷,沉声道:“朋友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喝杯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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