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州官邸虽然在金城,但是是在金郊,从前就是孟司令拿着养伤的地方。
    因为挡住了前来探望的人,官邸这边没有人打扰。春天一来,除了鸟语便再没有别的声音,烟雨蒙蒙中,整座官邸就像置身于一副水墨风景画中。
    宋存山和其余的侍从官退避在走廊的一侧,只留徐婉陪在孟钦和身边。
    徐婉站在孟钦和身侧,但也保持着距离,也没有和他主动说话。
    雨水从檐上像珠帘链子一样落下来,徐婉看到孟钦和在看雨帘出神,也跟着他看了一会。
    过了一会,孟钦和道:“很久都没有这样闲下来看雨了。”
    徐婉没有接他的话。她也有阵子没有这样看雨了,记忆中下雨下得最长的一段时间,是上辈子她有了身孕等他回洋楼的时候,那阵子春雨连绵了一个来月。她那时没什么事做,每天都是一边望着雨帘发呆,一边等他回来。
    现在再想起来,总觉得像是一场梦,明明知道是真切发生过的,有时候自己却会去怀疑到底是真是假。
    许是见徐婉一直没说话,孟钦和突然转过身,看着徐婉淡淡问了一句:“你冷吗?”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问:“怎么还穿着之前的衣服。”
    徐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将话题扯开,“我还好,二少,您要是想回去休息,我扶您进去。”说完,她走近一步去扶他的手背。
    她的手已经碰到了他的大衣,可孟钦和不答话,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头打量她。
    徐婉被孟钦和看得不自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低过头,在言语上和他拉开距离:“二少,我未婚夫的事情谢谢您。”她的语气既客气又诚恳。
    孟钦和神色微动,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还没有帮到你,你不用谢得太早。”或许是见徐婉被他这句话吓到了,又安慰了她一句,“你也不用太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说完似乎没有了看雨的兴致,便让徐婉扶着他回去了。
    宋存山和几个侍从官在走廊上看着,见孟钦和回去了,侍从官原想跟过去,被宋存山抬手拦住了。
    然而宋存山的举动,没有逃过孟钦和的眼。他原本就是敏锐的人,余光已经瞥见了。孟钦和的嘴角稍稍动了一下,似乎在笑谁自作聪明揣测他的心意。
    他虽然的确大费周章,但也是为了诗音,孟钦同已经知道用诗音做诱饵,便不难猜测他下一步又会利用诗音做什么文章,他不愿意让她有那么多危险。
    回房间之后,孟钦和先是小睡了一觉。他睡得浅,醒过来的时候才十点多,离中饭也还有一段时间。
    徐婉扶他坐起来后,他先是看了会书,然而只翻了几页,突然对徐婉说:“徐婉,把我架子上那盘象棋拿过来。”
    徐婉按他的吩咐照做,只是她将棋盘连同象棋端过来了,却没有陪他下棋的人。
    她不会下象棋,这个他上辈子没有让她学过,或许是杨小姐也不会。
    徐婉将棋盘摆到他床前的凳子上,自己则站到一旁去,哪知他突然招手,“站着干什么,过来陪我下棋。”
    徐婉摇头拒绝,“二少,我不会,我去叫宋副官他们过来?”
    “我来教你。”他说着,已经用手摆起棋局来,“你先记住最开始的位置。”
    徐婉有些意外,上一辈子孟钦和虽然让她学了不少东西,但都是请老师教,从来没有亲自教过她。
    许是见徐婉心不在焉一直在神游,孟钦和捏着一只卒子摆玩了一会,看着她道:“如果你能赢我一局,或许我可以让你去一趟审讯处。”
    第51章 意外来客
    “你当真?”孟钦和突然松口,徐婉惊讶极了,抬起头去看他。
    孟钦和单手转动着棋子,也在敛目端详徐婉。他很久都没有见她这么高兴过了,这种从眼底透出来的惊喜是演不出,也藏不住的。
    她正好朝着窗,雨后柔和而明亮的光线正好从玻璃窗里照进来,映在她的一双眸子里,照的她眼里满是柔光。
    上一次见她这么高兴,还是在怡园斋里,那一天他在包厢里看见她和别的男人举杯共饮,后来才知道那天她刚好发工资。
    她对他这样笑又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孟钦和稍稍蹙了下眉,可面上还带着笑容,风轻云淡道:“可是赢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徐婉听他这么说,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是啊,你教我还要我赢你,哪里有徒弟能赢师傅的。”
    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他,他无奈笑道:“放心,既然答应了教你自然会好好教,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孟钦和这段时间虽然负了伤,但心情一直不错,从前他并不是这么爱笑的人。
    徐婉低头应了一声“好”,便不再说话了。
    她的脑海中回响他刚刚说的那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上辈子、这辈子的记忆飞速在她眼前闪过,他确实都没有骗过她,他将她当成替身是真,但他两辈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爱她。
    甚至上辈子她有了孩子,他也是直截了当地说的不要。
    他确实没有骗过她。
    徐婉抬头看了一眼孟钦和,他看了眼棋局,又看向徐婉。他们俩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孟钦和提醒了一声,“该你了。”
    他的眼中含着薄薄的笑意,徐婉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闲情逸致教他下棋。
    上一世她们也有一段独处的时光,那是他被他大哥软禁的时候,只是徐婉记得那个时候他虽然也是从容的,但多半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沉默,时而抽一支烟,时而看几眼手表。
    她除了伺候他的起居外,在他面前活得和空气一般,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用粗鲁宣泄着他平日里的压抑与隐忍,她才能感受到他真实的情绪。
    然而那个时候,她竟然很喜欢那种和他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珍惜和他的每一次接触。
    现在想想多可笑,多可悲。
    徐婉原本以为从前的事情可以淡然处之,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面对他。然而呢?随口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会勾起她很多过去的事情。
    就像刻在了骨头上,哪有那么容易忘记?
    徐婉思绪的游离被孟钦和尽收眼底,他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揶揄道:“看来你也不怎么想去见他。”
    徐婉连忙回过神去,眼下她没有什么好分神的,将胡润生救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徐婉虽然学东西快,很快就弄懂了象棋的规则,但是想赢孟钦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连着两天每天都抽两个钟头和她下棋,但徐婉从来都没有赢过,虽然她确实很想赢,他也看得出她想赢。
    一种无力感涌了上来,徐婉有时候甚至觉得,孟钦和的那句承诺不过是看她起初漫不经心,刻意让她认真对待让他打发时间更容易些罢了。
    孟钦和有一种看透人心的能力,知道谁最想要什么,并能让那个人完全为他所用。
    想到这里,徐婉不禁意识到,上辈子她那些拙劣的伎俩,他是不是也是一眼就看透了?
    徐婉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他却忽然问她,“你在想什么?”
    徐婉敷衍过去,撇了撇嘴,做出一个苦笑的样子,“我在想这象棋我是怎么都下不赢你的。”
    他道:“那你说想换什么棋,我这都有。”
    徐婉沿着他这个话头认真想了一下,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麻将行吗?”徐婉说出口就后悔了,可她仔细想了想能赢他的好像也就只有这个了。
    他笑了出来,手中的炮干脆利落地吃掉她的卒子,“这个可不能算。”
    孟钦和话音刚落,宋存山过来敲门,应该是有事要汇报。
    宋存山进来之后,先是看了徐婉一眼,才道:“二少,有客人过来摆放。”像是刻意防着她一样。
    不过徐婉也识趣,站起来去给孟钦和倒茶。她并不介意,一般的客人宋存山早就拦在外了,能够来问孟钦和意思的人必定不是寻常人。
    那边宋存山汇报完毕,徐婉听见孟钦和说:“把人带进来吧。”
    徐婉将茶盏放到桌上,走过来问孟钦和,“我先把象棋收起来了。”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道:“这局我已经输了,你还没看到吗?”
    徐婉连忙往棋盘上看去,方才明明是他占优势,怎么突然局势就扭转了。
    徐婉高兴极了,干净利落地吃掉他的帅,又问他:“二少,你之前说的算数吧。”
    他眼角有淡淡的笑意,看着她:“我不食言的,你现在可以收起来了。”
    徐婉太过欣喜,收了棋就想出去,孟钦和却叫住她,“徐婉,帮我换一下衣服。”
    徐婉这才回过神来,替他将大衣拿过来。她也有些好奇,他在着汀州官邸任何官员都不见,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他带伤见客?
    不过好奇终归好奇,徐婉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替孟钦和穿好衣服后,便出去了。
    孟钦和没有让她留下来,便是要她出去的意思。
    她伺候他这么多年,这点约定俗成的默契还是有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之前才特意让她来伺候他。
    刚才那盘棋她都没弄明白怎么赢的,不过她能去见胡润生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徐婉从孟钦和卧室出来,刚准备回自己房间,却瞧见垂花门那边宋存山正好领了人进来。
    是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妙龄小姐,披着及肩的乌黑长发,落落大方。
    徐婉瞧着那人眼熟却一时记不来是谁,想了一会,徐婉突然想起来她是上次在陈老板家里遇见的那位年轻小姐,她怎么回到官邸来?
    上辈子,徐婉并没有见过她,更不知道她居然也认识孟钦和。
    徐婉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毕竟上次是以胡润生未婚妻的身份去的宸公馆,她觉得碰上了难堪,于是连忙走到走廊尽头躲了起来,待那位小姐进了孟钦和的房间才重新走出来。
    徐婉好奇归好奇,并没有偷听的打算,她原想直接回自己房间,哪知路过孟钦和卧室的时候,却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来“胡润生”三个字。
    徐婉听见那位小姐对孟钦和说:“二少,求你帮我救一个人,他叫胡润生。”
    她居然是来求孟钦和救胡润生的?徐婉听到胡润生的名字,不由停住了脚步。
    隔着门,徐婉听到孟钦和不轻不重问了一声,“他是你的什么人?”
    那位小姐支支吾吾了一会,才答:“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孟钦和轻轻笑了一声,冷静地和她剖析利害,“他现在是淮军着重怀疑的细作,身上疑点重重,我为什么要帮你?”
    几乎是拒绝的口气,徐婉也有些意外,他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那位小姐似乎也没有想到孟钦和会这样问,有些急了,冒冒失失地开口:“我是杨诗音的堂妹,我们那几个堂姊妹里数我和她关系最好,我知道您和诗音姐交情深,诗音姐说过的,遇着事我可以来请您帮忙,您一定会帮我的。”
    诗音?徐婉突然想起来,上次陈夫人也叫她诗清,原来她是杨诗音的妹妹,也难怪孟钦和会愿意见她,归根结底是看在诗音的面子上。
    这样复杂的缘分,徐婉很惊讶。
    而房间里的孟钦和只皱了下眉,语气仍是不紧不慢,问杨诗清:“哦?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杨诗清犹豫了一会:“那是我姐去德国的之前的事了,二少,就算看在诗音姐的面子上,你一定要帮帮我。如果我还有办法,也不会来求你。”
    孟钦和仍不做声,杨诗清乱了阵脚,只好道:“二少,胡润生他不可能是什么奸细,他那几天一直都和我在一起,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做那些事情。”
    胡润生那几天都是和这位小姐在一起?徐婉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让她为了他专程来求孟钦和?
    “和你在一起?你们一起在昌兴旅社吗?”
    孟钦和比她想象的都要清楚,杨诗清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慌了神,连忙道:“胡润生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很爱他,他也喜欢我。但是……我家里面不同意,他自己也说配不上我。后来……我爹娘又给我订了一门婚事,我在结婚前几天……逃了出来,是他收留了我。”说到这里,杨诗清都快哭了,又道:“二少,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我从小到大就没有求过谁,您带我去见他一面也好。如果他因为我的事出了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过意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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