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王且已经派人前去冀州取证,不知他以何方法,拿到了殷承汝调兵的证据。”李凤歧说。
    王且四十有余,掌管大理寺却已经十多年,在查案上还是颇有手段的。
    他与叶知礼有旧怨,而殷家是叶知礼的姻亲,叶殷两家这些年守望相助,关系十分亲近。他要想撼动齐国公府,便只有先折断叶知礼的臂膀。
    只要能定下殷承汝谋反的罪名,等殷承汝一死,殷家遭逢重创,而叶知礼却未曾尽心周旋,两家必生间隙。
    为了尽快给殷承汝定罪,王且的动作不可谓不快。
    “能证明他私自调兵,那罪名就定了一半,”叶云亭道:“只是若要说是谋反叛逆,恐怕证据还不够吧?”
    李凤歧颔首,漫不经心地笑:“所以他来寻朱烈了。”
    “副都督手里有证据?”叶云亭实在好奇。
    殷承汝谋逆一事,完全是李踪给朱烈下套栽赃不成,结果反把殷承汝给搭进去了。下套栽赃是真,谋反叛逆却是莫须有之事,他好奇朱烈那儿能有什么证据能给殷承汝定罪。
    “大公子想知道?”李凤歧挑眉,下巴扬了扬:“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
    这句话听着十分耳熟,上一次在轿子里时,李凤歧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便……
    叶云亭及时打住,没再继续回忆。他目露警惕,道:“罢了,这等机密要事,我还是不听为好。”
    说完当真低眉敛目,开始泡茶。
    果然已经对他心生戒备了。
    李凤歧遗憾地啧了一声,到底还是说与他听了:“殷承汝是没有谋逆之心,但他与西煌有往来却是罪证确凿的,朱闻前日方才快马加鞭将证据送了来。”
    殷承汝是殷啸之的嫡次子,位至冀州刺史。位高权重,也颇有能耐。但只有一点,他十分痴迷于训隼。
    渭州盛产猎隼,而冀州又与渭州相邻,往年殷承汝常常会寻机会亲去渭州搜罗品相好的猎隼。彼时李凤歧与殷家之间并无仇怨,对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偶尔朱烈还会与之比一比,看谁捕到的隼最好——被叶妄转赠给叶云亭的猎隼阿青便是如此来的。
    但如今两方起了冲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从前任何一个纰漏,便都可以拿来做文章。
    坐镇北疆的朱闻本意只是将他私自离开冀州、潜入渭州之事拿出来做文章,却没想到顺着查下去之后,却发现殷承汝竟与西煌商人有所往来。
    朱闻抓住了那商人,自商人手中拿到了殷承汝与之来往的书信。书信大多是谈论猎隼买卖之事,大多都不具名,唯有时间最近的一封,涉及一只品相极好的猎隼,交易金钱数额巨大,殷承汝似无力一笔付清,方才加盖了私印,以作保证。
    “其实这本也没什么,以殷家的地位,李踪不会轻易杀他。”李凤歧笑了一声,叹息道:“可惜他运道不好,朱闻派出去的探子探到,就在殷承汝囤兵边界五日后,西煌军中也有异动,有一小支精锐陈兵两国边界。”
    私自调兵囤兵,与西煌商人往来,而偏偏在这个时候,西煌军还有了动作。
    三件事加在一起,这回殷承汝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洗不清通敌叛国的罪名。
    李凤歧眼中掠过狠意,冷然道:“殷承汝这回,必死无疑。”
    殷家既敢与李踪合谋,欲除玄甲军取而代之,那就要做好被反扑的准备。
    “殷承汝一死,殷家犹如断了一臂,对皇帝必然也会心生怨怼。”叶云亭接着道。
    殷家是为李踪做事,结果事情败露,皇帝却保不住人,殷家必不会轻易揭过这桩事。
    “没错。”李凤歧笑:“这回还要多亏了王且,不是他动作如此之快拿到了调兵书信,殷承汝和冀州军上下齐心抵死不认,也没那么快能定死他的罪。”
    “王爷是有意拉拢舅父?”叶云亭闻弦歌而知雅意,他语气有些迟疑:“只是我与舅父实在不亲近,恐怕帮不上忙。”
    舅父大约是记恨父亲的薄情寡义,连带着对他也并不喜欢。
    听奶娘说,他母亲年幼失怙,与舅父相依为命长大。长兄如父,后来舅父考取功名,官至大理寺少卿,对唯一的妹妹十分宠爱呵护。当年他父亲已经袭了齐国公的爵,却上门求娶,舅父觉得门第相差太大并不太同意,但无奈母亲心仪父亲,加上父亲多次保证,才迫于无奈同意了这门亲事,
    结果成婚不过三年,母亲便难产去世。不出一年,父亲续娶殷氏,又一年,殷氏有孕,而后生下了叶妄。
    而王家至此与齐国公府,几乎断了往来。
    第37章 冲喜第37天 拈酸吃醋(补二更)
    李凤歧确实有意拉拢王且。
    王且是个人才。他出身小门小户, 背后并无氏族支持,却靠自己坐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且这么多年来办了不少大案, 得罪了不少权贵世家,却至今未有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若能将人拉拢过来,确实于他有益, 只不过他从来没想过借助叶云亭的面子去拉拢王且。
    是以叶云亭迟疑着说出这一番话时,他怔楞了一瞬, 而后才挑了眉,面露不悦道:“我在大公子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他要拉拢王且,必定是以自身实力叫他自愿站队,而不是借着叶云亭的面子。况且就叶云亭进了王府这些日子, 王家却没来一人探问, 便是叶云亭从没提过, 他也知道王且对这个外甥必然是不甚关心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云亭被他反问,又见他面色似有不虞,便知是自己想得狭隘了。李凤歧与他提起王且, 恐怕当真是随口一说,并未存着其他的心思。
    他抿了抿唇, 诚心表示歉意:“是我想得狭隘了, 还请王爷恕罪。”
    李凤歧见状, 终于绷不住脸色,眼里泄露了丝丝笑意:“逗你玩的,这又不是什么值当生气之事。况且……”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睛凝着叶云亭,拖长了语调道:“我也不会与大公子生气。”
    倒是叶云亭这些日子对他是能躲则躲, 晚上沾榻便睡,叫他难得抓到人。
    他就是真要生气,也该气这个才是。
    叶云亭对上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挪开了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默了默,才又找补道:“王爷不生气便好。”
    李凤歧见他瞧也不敢瞧自己,就越发想逗他,只是又担忧逗弄过头遭罪的还是自己。最后只能愁苦地叹了一口气,自袖中拿出一封信来:“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府时门房那有人来给你送信,我便顺道给你带来了。”
    “给我送的信?”叶云亭看着那封信将信将疑,这个时候谁会给他送信?别又是李凤歧想出来捉弄他的新法子。
    见他迟迟不来接信,李凤歧就“啧”了一声,心想难怪不好骗了,对他的戒备心竟这么强。便作势要去拆信封:“大公子不要,那我可就替你拆了。”
    叶云亭这才伸手去接信,接过一看,却见信封之上乃是一片空白,没有写任何信息。
    “送信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肤色有些黑,左边脸颊上有一道疤。看着有几分匪气。”李凤歧在一旁道:“他同门房说是你的旧识,大公子可认得这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叶云亭的表情。
    那年轻人瞧着与叶云亭差不多的岁数,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看那身姿气度,绝不是寻常百姓。
    听他这么一形容,叶云亭脸上果然闪过明悟:“原来是他,他竟然已经回了上京?”
    他撕开信封,眉眼带笑地看信。
    李凤歧咂摸了一下,不动神色,等他看完信,才似随口一问:“当真是大公子的旧友?早知如此方才该请他入府一叙。现在再去寻,怕是已经走远不见踪影了。”
    “确是我的旧友。”
    叶云亭从看了信后,脸上笑意就没淡过。他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解释道:“先前我不是同王爷说过,我有一位启蒙先生,名唤常裕安。当初在国公府之时,先生身边还带着个年岁与我相仿的徒弟,叫越长钩。便是今日给我送信之人。”
    先生对他恩重如山,离府四处云游也不忘常常同他书信往来,教他开阔眼界。而越长钩自小被先生带在身边,在国公府那几年,两人一同随先生读书习文。也能互称一声师兄弟,关系十分融洽。
    这些年来先生四方云游少回上京,只有越长钩偶尔会回来巡视一番铺子田地,因此他与越长钩的关系并未生疏。
    “越师兄信中说,先生此次也回了上京,想邀我一叙。”
    叶云亭眼睛闪闪发光,李凤歧从未见过他如此期待向往的模样。
    他捻了捻手指,神色间看不出半点异样,实则心里已经打起了鼓:“既然如此,不若请他们过府一叙。”
    这又是师兄师弟,又是自小长大的。还是在叶云亭最困难无依时相识的,便是说一句共患难也不为过。那些戏曲故事里,多少情愫都是由此而生,听着就叫人觉得十分不放心。
    “他们于你有恩,便是于我、于永安王府有恩,于情于理都该感谢。”
    李凤歧一番说辞大义凛然,看不出半点拈酸吃醋的私心。
    但叶云亭还是拒绝了,他抿了抿唇道:“多谢王爷好意,不过先生与师兄都是性情中人,不喜拘束……况且先生的产业里便有一处酒楼,我们便在那里小聚即可。”
    那酒楼从前季廉常去送信取东西,反倒是自己从未去过。如今终于得了自由,他还是很想亲自去一趟的。
    见他这么说,李凤歧只得歇了心思,但他到底思来想去不放心,还是旁敲侧击地打探出了酒楼的名字。
    隔日,叶云亭便带上季廉出了门。出门前还特意挑了最喜欢的烟青云雷纹长袍换上,连身上配饰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李凤歧目送他出了院子,问来寻他的朱烈:“你觉得王妃今日像是去做什么的?”
    朱烈挠挠头,心想打扮得如此俊俏,像是去会情人的。
    但这可是王妃,王妃若是去会情人,那王爷头顶岂不是……他难得机灵一回,斟酌着道:“打扮得如此风雅,想必是去会友吧?”
    李凤歧哼了一声,不满之色溢于言表:“会友需要打扮得这么仔细么?”
    平日在他面前,也没见如此精心,是他不值得吗?
    “可能是比较重要的友人吧……”朱烈惴惴,心想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
    而且方才王妃在时你不说,现在却对我发牢骚,但我啥也不知道啊。
    朱烈心里苦。
    李凤歧瞪他一眼,不高兴地转着轮椅回屋了。
    朱烈苦着脸跟在后头:“王爷,我还有事要禀!”
    *
    却说这边叶云亭上了马车,出了王府,还是有些忐忑。
    他再三审视自己,不确定地问季廉:“我今日穿着可妥当?应该能看出来过得不错吧?”
    从前他被拘在国公府里,几乎没机会与先生和师兄见面,书信往来时先生问他过得可好,他不愿二人为他担心,都一律说好。
    但先生和越师兄都是通透之人,看破不说破。昨日写信来,还曾委婉地问他是否方便出门相叙,若是有不便,便想办法将先生给他带的书籍和礼物托人转交。
    两人之所以会如此问,显然是听说了京中的风言风语,担心他在王府过得不好,犹如从前在国公府时一样。
    因此这次他出门相见,生怕穿得随意了,先生和师兄以为他过得不好,因此极力将自己打扮得精细些。
    季廉上下扫视他一眼,极力夸赞道:“少爷今天俊俏风流,妥当得很。”
    少爷本来就生得好,这段日子在王府过得舒心,气色也好了起来。再被这华丽衣裳一衬,在季廉看来,这满上京里也找不出一个比他家少爷更俊俏的公子哥儿。
    叶云亭闻言才略略放了心,抱着忐忑地心思等着与故人相见。
    ……
    相聚的酒楼在昭乐街,马车经过昭和正街,往右拐,穿过两条胡同,便是昭乐街。
    昭乐街靠近坊市,三教九流汇集。比起正街来,略显脏乱和嘈杂。
    望月酒楼便坐落在昭乐街的中间路段,王府马车在门口停下时,嘈杂的人声便顿了顿,都诧异地打量着窗帘紧闭的马车,心想这是哪位贵人,竟踏足这小小的酒楼。
    叶云亭自马车上下来,季廉紧随其后。
    酒楼的伙计不识得叶云亭,却认识常来往的季廉。他反应了一瞬,便猜到了叶云亭的身份,忙笑着迎人进去:“原来是叶公子,常先生与越公子在楼上雅间等着了。”
    叶云亭朝他颔首,在他指引下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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