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获得短暂的自由,乔薇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按照记忆里在安爸爸的起诉状上看到的被告信息,摸到了安爸爸做工受伤的“城中村”。
    也就是敬夫人去世的地方。
    城中村是城市里的外来人口聚集地,环境不怎么样,但地段距离城里的写字楼及郊区的工厂都不算特别远,关键是房租便宜。
    也有人称它为——贫民窟。
    这里的房子多是筒子楼,一间房大概八平米,放上一张床和一个小型的折叠衣柜,室内就显得极其拥挤了,几乎留不出什么多余的空间。
    许多拮据的外来务工人员,都会选择租住在这样的地方。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
    乔薇去的时候,正是上午十点半。
    对于朝九晚五、朝八晚六、朝九晚六的白领来说,无论怎么样,这个点都属于上班点。
    可城中村里很奇怪。
    这里几乎每一户都是有人的。
    有的刚上完晚班回家睡觉,而有的则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乔薇沿着狭窄的弄堂走进去,迎面就跟不下五个人打了照面。
    有抱着孩子满脸沧桑的中年妇女。
    有无精打采疲惫不堪的年轻男人。
    也有拄着拐杖双目浑浊的老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深深的茫然和无望。
    乔薇抬头看了看被四面的高楼大厦围住的筒子楼。
    八面环高楼,无风无水,寸草不生,几成死地。
    从风水上说,这属于一种非常遭人忌讳的“困龙局”。
    在困龙局里生存,每天面对逼仄的空间,视线被高楼所阻挡,人走在弄堂里,也有种高楼随时有可能会倾塌的错觉,不想压抑都难啊。
    奇怪。
    乔薇继续朝着敬先生跟敬夫人曾经居住过的44号筒子楼走去。
    生了重病的人,怎么会喜欢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呢?
    乔薇挨家挨户地找着记忆中的门牌号,有几次遇到警惕的租客过来盘问,她只说是3楼303室敬先生的朋友,前来拜访他的。
    安爸爸从楼上摔下去时,旁边有好多人都看到了,这件事在这里闹得挺大,乔薇一说,租客们就想了起来。
    “哦,你说303的住户啊。他不住这儿,前几个月他老婆死了以后他就搬出去了,后来还找人来搞了下装修,结果装修没搞成,工人从三楼摔下去了,听说为这事303还吃了官司,赔了不少钱哪。”
    说话的是个大嗓门,扯着嗓子一嚷,左右邻居几个都闻声跑了出来。
    “他早搬走啦,人家是个大老板,跟我们这些穷人不一样的,在城里有好几套房子哩。”
    “那间房邪门得很咧,先是死了老婆,然后自个也疯了,最后还把装修师傅给摔了。”
    乔薇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字,“他自个也疯了?”
    “对啊,就他老婆刚死的那段时间,我有一次遇到他,问他什么时候办个白事,他那张脸白的咧,黑眼圈重的咧,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上也不知道熏的什么味儿,可呛鼻子了。我这也是好心问一句吧,结果他倒好,跳起脚来就跟我吼‘她人好好的,办什么白事’!”
    “你们刚刚说谁死了?毛芮芮吗?”
    毛芮芮就是敬夫人的名字。
    “对对对,就是这个女的,长得蛮漂亮,蛮有气质的,就是精神不怎么好,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这里的租客初看时冷漠,多聊一会就热心起来了,跟乔薇透露了很多敬家夫妻俩的私事。
    比如说敬夫人是个特别温柔友好的女人,可是她老公敬先生脾气很差,对她管得特别严,也不准她出门。有一回邻居窜门叫敬夫人抄个水表贴在门口,被敬先生知道了,敬先生当晚就举起凳子上人家里砸东西去了。
    比如说夫妻俩感情不如别人以为的那么要好,经常吵架,吵完了又抱在一起哭。
    比如说这小两口半夜不知道在捶什么东西,叮里哐啷响个没完没了。
    比如说还有人亲眼见过敬先生大半夜带着别的女孩子回家,气得一向端庄温柔的敬夫人情绪激烈地指责他,目击者私以为她就是被自己的老公活生生给气死的。
    有太多的比如,太多的意外。
    每个人看到的东西不同,拼凑而成的故事也就不相同。
    那么,哪一个,才是最接近真相的?
    租客们还好心地提醒乔薇:“这一带治安很差的,你一个女孩子出门注意点儿。”
    乔薇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这里治安很差吗?”
    “对啊,老是有住户遭贼。这还算好的,你是不知道啊,更可怕的是巷子口那个垃圾站,有好几次捡垃圾的从里面翻出腐肉和骨头来了,哎呀,别提多恶心了!”
    腐肉和……骨头?
    乔薇猛地掉头,看着大门紧闭的303室。
    筒子楼里环境阴暗潮湿,阳光照不进来,303室原本古老而破旧的黑色木门外,又新安上了一扇简易防盗门。
    透过防盗门上的栏杆,只能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大朵大朵的乌云压在困龙局中心的城中村上方,将这块地皮困成一个解不开的死局,唯有吞噬一切的黑暗。
    ——会是她猜测的那样吗?
    忽来一阵过堂风刮过,乔薇被冻得胳膊上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咦?
    话说她一具骷髅,原来也会觉得冷的吗?
    乔薇瞬间就觉得生无可恋了。
    没什么异能也就算了,居然还跟寻常人类一样要吃要拉会冻会饿……这样辣鸡的骷髅,不当也罢!
    乔薇没有溜进303室。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线索。
    至于303,一间空壳房子而已。
    进与不进又怎样?
    结局都是既定的。
    穿行在狭窄的弄堂之中,乔薇衣兜里的老年机震了一下。
    这是她厚着脸皮问庄舒要来的,原本是想要个智能机打游戏,没想到庄舒一沉吟,从祖辈的旧物里翻出了一个不知道几十年代的老年机,充上电之后居然还能用。
    庄舒大手一挥,把这件老古董大方地赏给了乔薇。
    这部手机里只存了一个人的电话,乔薇看着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最爱的死变态”备注,忍不住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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