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臻惊呆了,连哭都忘记了。
    他脱掉厚的防风外套,他一定会被冻伤,更不用说,他连衣服也撩起来,替她暖腿。
    “陆钦,你不要命啦?穿上衣服,你快穿上衣服!”怀臻顾不得自己,浑然忘记他不这样做,她轻则腿被锯掉,重则丢掉小命。
    “不怕,这里没有风,不算特别冷!”他镇定地微笑,并轻拍怀臻背部,让她镇定下来。
    可是,怀臻已经看到他的嘴唇开始泛青。
    她忽然觉得,她是不是活着,腿会不会残,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至少,有个男人,将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重要。
    怀臻的眼泪汹涌而出,这眼泪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幸福。
    “别哭,保存体力!”陆钦努力想让她安静下来,用整个身体抱住她的腿。他也尝试用对讲机与队友联系,可是除了滋滋的电磁波声,什么反应也没有。他们不敢大声呼救,怕引发雪崩,将他们掩埋在缝隙中。
    怀臻有些绝望了:“我们会不会永远出不去?”
    “别怕,不会等太久,会有人来救我们,他们会发现的!”陆钦轻轻跟怀臻说。
    怀臻点点头,她想,若活不到天亮,她也没有遗憾。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失血过多,怀臻开始觉得力气正慢慢消失,可她仍紧紧抱着陆钦,她试图用她的体温给他取暖。
    陆钦抱着怀臻,不时用手替怀臻按摩腿部,好让她的腿保持热度。一开始怀臻不住流泪,渐渐地,转为轻轻饮泣,再后来,她连流泪的力气也没有了。失血过多,怀臻的嘴唇同脸色都苍白得似一张白卡纸。
    “对不起――”陆钦将脸埋在她怀中,“若我不带你来这里,不自作聪明地制造那些该死的浪漫,你就不会弄成这样。”
    “没关系,我觉得很好,很幸福!真的!”怀臻伸出手,抚摸陆钦的面孔。
    他的脸色也很难看,泛着青光,似希腊神话中的一尊神像。
    不知道死神有没有他英俊。等一下死神来接她的时候,她想她一定要仔细看清楚。
    “怀臻――”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想跟你讲一件事――”
    “嗯?”可是怀臻已经分辨不清楚,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明天讲好不好,我现在要睡觉了!”她只觉得,他的怀抱好舒服,似软绵绵的云层包裹着她。
    “不,怀臻,别睡!”他赶紧用力拍她面颊。可是她已经感觉不到,她微笑着闭上双眼。
    他用手掰开她的眼睛,并再次用力拍她的面颊:“怀臻,别睡!”
    “口渴!”蒙?中,她唯一的感觉是嘴唇干裂,喉咙中像燃着一团火。
    陆钦抓起地上的雪,塞进自己嘴里,暖化了,再对准怀臻的唇,喂她喝下。
    冰凉清甜的雪水,缓缓流进她喉咙,她的意识略微清晰:“你说,我活得过今晚吗?”
    “当然!除了今天,还有明天、后天、明年、后年――”他轻轻地说。
    “你会陪着我吗?”
    “会!”
    “我们永不分开好吗?”
    “好!”
    渐渐地,她的声音又弱下去。他立即又唤醒她,同她说话。就这样不断反复……他丝毫也不给她睡着的机会,不是喂她喝水,就是跟她讲话,始终不让她彻底失去意识。
    她整个人不停发抖,他也筋疲力尽,可他丝毫不敢懈怠半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他第一次觉得害怕,他怕这个女人,在他的怀中逐渐冷却……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生命,正一点一点从她身体里抽离。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恐惧,第一次深深自责,内疚到心都快碎掉。他不应该受人摆布至此,将她带入险境。若可以,他愿意用他的生命换取她的。
    但或者――他和她死在一起,也不错!至少,那些丑陋的真相,她永远不用去面对。而他也永远是她心中完美的爱人!
    渐渐地,怀臻开始觉得四肢失去知觉,眼皮也越来越沉。她不断鼓励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她还有很多美好的日子要同陆钦一起度过。可是,她的身体却完全背离理智的控制,一点点陷入漆黑的深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钦的四肢也开始变得麻木、僵硬,连动一动也要消耗极大的意志。
    渐渐地,他的意识也开始游离,眼睛也不由自主合上。悲伤、自责仿佛都在冰寒的空气里凝结,变成无法消除的坚冰。可是下意识,他仍然紧紧抱住怀臻,不断付出他的体温。
    天微亮时,他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压抑的低喊:“陆钦、谢怀臻,你们在哪里……”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一个蒙昧不清的梦。可是当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并且由远及近时,已经处于半昏睡状态的陆钦,身体一震,立即醒过来。
    他猛地摇摇怀中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怀臻:“怀臻,醒醒,醒醒,他们找我们来了!”
    怀臻懵懂地睁开眼睛,仿佛不知身在何处,她极细微地牵牵嘴角,好像想对他笑,又好像想同他说话。但是,只一秒钟,她的眼睛又闭上,重新陷入昏迷。
    陆钦的心紧紧揪成一团,他将她拥得更紧,然后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回应正在找寻他们的队友,不让声音过大,而引起雪崩。
    昏沉中,怀臻听到陆钦焦急而充满期望的喊声:“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她身体一松,仿佛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滑进一个深不可测的旋涡中。
    再次睁开眼睛,怀臻心中一惊。
    她的眼前仍然是雪白一片。她条件反射地想翻身撑起来,可是右手被什么东西牵扯着。她凝神一看,一只针头正插在她手腕上,鲜红的液体正源源不断输入她的体内。
    她松口气,立即明白这是医院,她的命保住了。她动动脚,发现脚趾居然还可以活动,她立即放下心,原来腿也还在。
    陆钦呢?他在哪里?这时,怀臻才想到他的安危,不禁有些汗颜。关键时刻他舍弃自己保全她,而她醒来第一件事情,想到的不过是自己。怀臻有些心虚,原来她最最爱的,仍然不过是自己。
    她的目光略微放远,她的临床,躺着的正是陆钦,他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还是在养神。怀臻又松一口气。
    “醒了?”队长站在怀臻身边,用极轻柔的声音问。
    怀臻虚弱地点点头。
    一名女队员走到怀臻身边,俯下身子,羡慕地说:“你运气真好!”
    怀臻又点点头道:“是,死里逃生!”
    “不,我说的是你有一名如此爱护你的男友,真幸运!”女队员侧过头看向陆钦,“你失血过多,这里是县医院,血库里没有合适你的血浆,我们每个人都化验过,只有你男友和你是一个血型。虽然他的腰腹都被冻伤,但仍然坚持要将血输给你!”
    怀臻心中一动,顺着手中的针头望过去,那输血的管子,另一头连着的血袋里的血,原来带着陆钦的体温。
    她亲眼看着他的血一滴滴没入她的体内。怀臻忽然热泪盈眶,一颗心柔肠百结,连呼吸都忘记了。亲眼看着另一个人的血液流入自己体内,那种震撼与感动,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的。更何况,输血给她的人,是她深深爱着的,并且也深深爱着她的。
    她知道,此生她与这个男人再也无法分开。即便分隔天涯海角,即便她到了另一颗星球,甚至阴阳两隔,她的血液中始终都流着他的血。她的心,每分每秒,都感受着他的生命与血液的冲击。从此以后,她的每一次心跳、每一个呼吸、每一个细胞的裂变都与他紧密不可分。
    “你很幸福!”女队友小声说。
    怀臻拼命点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出来,顺着脸颊滚滚而下,烫得惊人。但怀臻知道,这眼泪永远无法同陆钦的血液一样滚烫。
    如果说之前,怀臻对陆钦还有所保留,那么这一刻,她把他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重上一千倍、一万倍。她闭上眼,她的体内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这变化令她与他变得亲密无间。
    “他怎么样?”她轻轻问。
    “刚睡着!他一直没有休息,坚持要等你醒来,实在太累,支撑不住,才睡了!”队长轻声回答,生怕吵醒他。
    “伤得严重吗?”她关切地问。
    “是,如果再晚一点,整个腰腹部的皮肤肌肉都会永久性坏死。那样冷,他脱了外套,又撩开衣服替你暖腿,没把命丢了,已经是奇迹!”女队友告诉怀臻。
    望着陆钦苍白的面孔,怀臻自责不已,她可以阻止他这样做,可是当时,她自私得只想保全自己。如果换了现在,她一定愿意用她的命,换他安然无恙。
    这时,陆钦微微动了动,他睡得并不深,因牵挂着怀臻,立即醒来。
    “她醒了吗?”还没睁开眼睛,他便问。
    “我醒了!”怀臻赶紧抢着回答。
    他睁开眼睛,看到怀臻含泪的眼睛:“傻瓜!怎么哭了?”
    怀臻深深吸口气,眼泪汹涌,要清晰地发出声音,却十分困难:“你受伤了,肌肉差点永久性坏死,都是我太自私了!”
    “没关系,医生总是喜欢往坏处说。实际上,冻坏的地方,很快会长出新的肌肤,我身强力壮,根本不碍事!”他冲她眨眨眼睛,安慰她。
    她哭得更凶了:“你受伤了,不该输血给我!”
    “没关系,我有很多血,很多很多!”她哭得那样伤心,陆钦几乎有些手足无措,胡乱地应答,只求她别再流泪。
    他回答得那样滑稽怪异,她心中一酸,反而笑了。
    他突然静下来,然后望着她:“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答应你的事情,终于做到了!”
    怀臻点点头,他在冰缝中抱住她,不断承诺他会保护她,不让她死,不让她失去腿。
    他做到了!
    望着他微笑镇定的双眸,巨大的幸福感将她紧紧拥抱住,排山倒海般将她围得密不透风。她也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劫后余生,同生共死,现在他的血又流淌在她的体内……
    两人就只是那样相互凝望着,目光交织在一起,似两双手十指相扣,紧紧相握。他们的眼中,除了彼此,再也看不到别人,世界忽然又缩小到那冰缝之中,只有她与他。
    队长与几名队友,都轻轻退出病房,将门静静掩上。
    病房中安静极了,只有两颗心怦怦跳动,它们频率一致,节奏重合。
    怀臻想,这便是心心相印了吧。我真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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