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白的话音一落,莫长安等人才回过神来,心下也才渐渐想起,燕黎在成为画皮师之前,的的确确有传闻说是有个师父来着。
    只是,时隔许久,那老者又蓦然消失,就像从未出现那般,到底让人觉得不太真切。
    “师叔知道那是谁?”莫长安下意识望向夜白,神色认真。
    瞧着夜白的模样,的确像是知悉之态,且在场不止莫长安如此以为,就是三七和殷墨初等人,都对此抱着等待的心思,试图从他口中听到什么不为人知的辛秘。
    可惜,就在众人都盯着他的瞬间,只听夜白一派不温不火,淡淡道:“不知道。”
    从容优雅的三个字落下,顿时让莫长安嘴角抽搐起来:“师叔……你这是在逗我?”
    既是不知,他怎么就联想到燕黎的师父?且瞧着离池的模样,明摆着夜白的说词没有错。
    “没有。”夜白矢口否认,依旧云淡风轻。
    “那你怎么知道此事与燕黎的师父有关系?”莫长安荒唐的看着他,深觉无语。
    夜白回:“猜的。”
    莫长安:“……”
    这猜的未免太准了些罢?
    殷墨初:“……”
    确定不是逗他们玩乐?
    离池:“……”
    见一个个皆是错愕的模样,三七也忍不住一副吃不消的表情,心下不由嘀咕,什么时候这不可一世的‘人物’,也如此具有冷幽默了?
    “不过,我猜对了,不是吗?”夜白似乎没有见着所有人见鬼的表情,只挑了挑眉梢,视线落在离池的身上,语气甚是笃定。
    “不错,是他。”离池道:“他的名字,唤作勿言,本是尉迟夫人同门师兄,只是当初为了布下大局,她专门请了勿言前去建康,借着一个意外的机会,将其安插在燕黎的身边。”
    勿言是余槐凤的同门师兄,不过在年纪上,倒是足以做余槐凤的父亲,他们皆是师承刀山散人,只是多年来刀山散人销声匿迹,成了江湖上的一个传闻。
    勿言本该静默呆在燕黎身边,却因着欣赏燕黎对画皮的天赋,不知何时开始,便将画皮之技,传授给了燕黎。
    再后来,单朝夕死了,燕黎寻上离池,那时他已然在四处寻着千年藕身,燕黎说可以帮着他寻得,但前提是,他要为他画骨……
    “燕黎既是勿言的弟子,那为何勿言竟是将他往火坑里推?”三七对此,有些不解。
    怎么说,勿言对燕黎的画皮天赋,也该是欣赏有家,他传授画皮之技与他,朝夕之下,但凡有个师徒情谊,都不该是任由燕黎落入余槐凤的计谋之中才对。
    只要勿言当时对燕黎提及单朝夕此事,或许在那之后,便没有单朝夕和燕黎的悲剧发生。
    “弟子?”离池闻言,冷冷一笑:“什么弟子不弟子?在勿言心中,一切皆是虚无。”
    他接触过勿言一次,初见时,便觉得那老者有些洒脱的过分,他言语之间,没有执着,不在于眷恋,哪怕他曾经以为勿言对余槐凤有些许别样情愫,可在知道他杀了余槐凤后,勿言还是一如既往的交付千年藕身时,他恍然惊觉,在勿言的心中,什么都是也有也无的。
    想到这里,他继续道:“在得到勿言送来的千年藕身之后,他便消失了去,就像从没有出现那般,来去皆是无形。”
    “那你知道,余槐凤让昙芝入皇宫,究竟……做了什么?”莫长安想起,那个燕蒹葭公主的死,还尚且未水落石出,她对此倒是好奇的紧。
    离池收回眸光,没有隐瞒:“能做什么?不过是让那公主和皇帝,都做了一个乱伦的梦罢了。”
    乱伦的……梦?
    莫长安闻言,整个人愣住,心下冒出一阵悚然,有鸡皮疙瘩直直浮起。
    不得不说,余槐凤的计策,总是阴毒十分,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所以哪怕是无辜的燕蒹葭,她也不愿放过。
    一个简单的梦,让皇帝和公主皆是以为,父女乱了伦常,那燕蒹葭公主傲气一世,又临到了成亲之际,如何能够容忍?
    所以,皇宫里不过两日,便传来燕蒹葭亡故的消息,而真正能杀了她的,只是她自己。为此,燕国皇帝自是无法声张,只匆匆葬了公主,徒留众人对此猜测非常。但至始至终,无论谁也不会猜到,真相会是如此残酷。
    “这余槐凤……真是恶毒!”殷墨初抢在三七之前,骂道:“她如今肉身毁去,一缕魂魄却还宿在昙芝的身上,当真是死了还要祸害旁人!”
    “臭狐狸,你这好歹算是说了一句人话!”三七附和,想起单朝夕与如今离池的苦痛,她便忍不住气哼哼的点头道:“若是能将余槐凤揪出来,一定要让她不得超生!”
    莫长安瞧着,似笑非笑道:“殷小郡王这是要为故交出头了?”
    她不着痕迹的睨了眼殷墨初,见殷墨初悻悻然,一副被看穿了的模样,眼底奚落之意愈发浓厚了几分。
    好在这一次,殷墨初虽是想要帮着离池带走昙芝,但并没有谋害某长安的心思,故而相较于姜衍的背叛,她还是对此能够容忍一二的。
    想到这里,莫长安不由分了几丝心,下意识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当真是个好脾气、好容貌、好温婉、好善解人意的绝世佳人!
    就在莫长安沉浸于自己完美的世界时,就听那头,殷墨初讷讷回道:“这余槐凤有些手段,莫说是如今散去修为的我,就是我师父一流……也未必能够将余槐凤从昙芝那一缕冤魂的身体里抽出。”
    他不是没有试过,离池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但可惜的是,余槐凤实在是魔高一丈,这一年间,无论谁也拿此没有办法。
    莫长安听了,顿时一笑:“那你指望我师叔?”
    说着,她瞟了眼夜白,见夜白神色淡淡,没有反感之意,也没有旁的什么情绪,她下意识用胳膊肘顶了顶他,道:“师叔,要不这一次……咱们做一回好人呗?”
    说实在的,她觉得离池也不算多么可恶,毕竟仔细想想,离池这人,也算是个可怜至极的,而看惯了悲剧收场的几对男女,莫长安倒是想着,好歹能够成全一次,也是极好。
    只是,莫长安不知道,若是将余槐凤的魂体抽出,再让他们重新来一次,昙芝能否与离池共度此生?
    本以为夜白不会理会她,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头他微微颔首,道:“好。”
    这一声‘好’,让在场之人皆是惊愕不已,尤其三七和殷墨初,简直瞪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三七以为,夜白此人并不是如此,毕竟从前她见着他,是个极为冷情之人,而殷墨初看来,则是觉得夜白就这样答应,未免太过好脾气了点儿,这让他准备好的满满说辞,都一时间化作尘埃。
    “夜公子……可是当真?”离池也是懂得人情世故,前两日他还想着与燕黎一块儿除去夜白和莫长安,这会儿却是以夜公子相称,显得颇为儒雅。
    不过,这些对莫长安和夜白来说,其实并不觉得如何,在江湖之上,人人皆是可敌可友,左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仇敌之间谈笑风生,而故交之间,也可能生死一线,这些在江湖中,都是辗转一瞬罢了。
    “当真。”夜白漠然,回道:“正如莫长安所说,总归可以做一次好人。”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夜白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有人情味,从前浮世万千,与他不过云烟尔尔,除了子规门和心中所想,他从不在乎旁人如何。是喜、是悲,是生、是死,一切对他而言,皆是虚无。
    但不知何时开始,他忽然觉得,人世蹉跎太多,或许有些事情与他无关,但他若是能够帮衬一二,也没有什么罪过可言。
    再者说,他和莫长安的确是一路看多了爱恨纠缠,临到了这时,他便想要成全旁人一次,哪怕在那之后离池与昙芝无果,但至少对他来说,心中已安……如此,便足矣。
    夜白虽面色寡淡,但不知为何,莫长安觉得这狗东西突然温柔了起来,不是那种面上的温柔,而是……内心的温柔。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笑,说道:“这件事儿,我师叔既是答应了帮衬,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若是他日师叔能力有限,还请离公子你莫要强求。”
    夜白是个直白的人,帮或者不帮,对他来说只是一句话,但莫长安私以为,好歹他与她一个阵营的,护着他一二也是正常。毕竟谁人都是能力有限,夜白若是夸下海口却无法将余槐凤的一缕幽魂取出,一切又当如何是好?
    所以,丑话总是要说在前头,否则让人觉得帮衬一事理所应当,未免连她都看不下去。
    “这个自然。”离池拱手,清清冷冷的模样,却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无论此事成否,离池都算是欠了二位一个恩情。”
    他没有像燕黎那么疯狂,所以当初燕黎提出屠戮的时候,他只表示自己要带着阿芝在温府过活,除却必要,他不会动手杀人。
    好在,他心中有自己的坚持,才致使如今莫长安也夜白动了恻隐之心,愿意施以援手。
    ……
    ……
    救人的事情,就这么糊里糊涂定了下来,三七对此一直表示怀疑,但碍于莫长安和夜白都没有说什么,她便也就将这些憋在心中,兀自找了个清闲的地儿,给她那还在蹉跎山为她守山的六哥写信。
    至于昙芝,夜白表示,等月圆之夜,才能够施法进入昙芝的梦境,并借助莫长安的冥火,寻得余槐凤的本体。
    月圆之夜,是万物阴灵最是修为大涨之际,而相较于此,其实同时也是阴灵气息最浓厚的时候。
    在昙芝的意识之中,的的确确有余槐凤的存在,但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时期的余槐凤是真的本体,那就像是入了一个迷宫一般,除非月圆之夜,否则难以辨析。
    在这之前,昙芝都会被施法入眠,故而离池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身边,倒是省去了找人照顾的功夫。
    眼见着离月圆之夜还有四五日,莫长安等人便都兀自散去,该吃吃、该喝喝、该歇息的歇息,一时间皆是四下散去。
    直到晚间时候,凉风习习,几个人才又坐到一张桌子前头,兀自说着笑着便用起膳食来。
    三七和殷墨初,偶尔吵嘴逗乐,时不时因着一道菜的缘故,你争我夺,而离池却是径直在屋中用膳,没有与他们一起。桌上,楚辞与一众人打了照面之后,便一直在为莫长安夹菜,故而,也算是和莫长安有说有笑。唯独夜白一人,孤零零坐在一方主座,面色寒凉的几乎结冰。
    殷墨初眼尖的见着气氛不对劲,再瞧着夜白时不时不受控制的朝着莫长安和楚辞那头瞟去,脸上顿时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莫长安,你这师兄倒是体贴至极呀!”
    他嘲弄的挑了挑眉,笑眯眯的继续道:“连着剥虾这等子亲密的事儿都一一为你做了,可不是艳羡死我等了吗?”
    话音一落,他视线便掠过夜白俊雅如仙的脸容,见着夜白执着杯盏的五指微微一顿,他心中更是乐开了花。
    好歹夜白这几日对他‘武力’相待,他打不过他,膈应一番倒也不是不可以!更何况,这等子师叔觊觎师侄的戏码,可是比任何事儿都要激动人心的!
    “殷小郡王说笑了。”楚辞憨直一笑,秀气的脸容纯净一片,只道:“门中无论是谁,都要如此待师妹的,并不止我一人。”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夜白眉梢拧的愈发紧了几分,就见他冷哼一声,莫名心情不好:“娇气!”
    这‘娇气’二字,说的正是莫长安无疑,但正欢腾的吃着饭的莫长安乍一被夜白数落,心下顿时不乐意起来。
    “师叔说谁娇气呢?”小姑娘瞪眼,说道:“我又没让师叔您老剥虾,碍着您了啊?”
    “师妹,莫要对师叔无礼了。”楚辞轻声嘱咐了一句,倒也没有指责之意,反而一脸认真,朝着夜白解释:“不过师叔是误会师妹了,这剥虾一事儿,不是师妹央求,而是师父和师尊吩咐下来的规矩。”
    莫长安喜欢吃虾,但碍于懒得动手,于是在某个明媚的早晨,庄舟和于半生便拉着一众师叔辈儿的,足足商议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待到他们出了屋子,便颁布下来一条明文的规矩。
    但凡子规门弟子,皆是要以照顾小姑娘为己任,尤其在饭食上,宁可自己饿着,不能让姑娘饿着,故此,照顾周全便包含着剥虾……而子规门唯独的小姑娘,自然是莫长安无疑,于是,每每膳食时候,有虾这一菜肴被端上来,莫长安前后左右坐着的师兄弟,都自告奋勇的帮忙。
    久而久之,这项规矩便传了下来,就是莫长安对此,也深感绝望。毕竟她也不是那般娇气的小姑娘,但因着她师父和师尊的缘故,她渐渐然的便被养的愈发娇气起来,实在是与她的威武形象……大相径庭啊!
    “你子规门也有千百来号人了罢?”三七闻言,忍不住道:“这千百来号人照顾长安一个……未免场面壮观了点儿!”
    三七是个受人疼宠的姑娘,故而她自小也知道,女儿家被娇宠着是何等欢喜,但她只是被家中长辈娇宠,不像莫长安这般,千百来号人啊,想想她都觉得太过诱人了点儿!
    “倒也还好。”莫长安喝了口茶水,淡淡道:“习惯了罢。”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是诚惶诚恐,但渐渐的便习惯了如此优待,实在也不甚容易就是了。
    殷墨初心下一乐,嘴贱的再次出声:“话虽是如此,但我觉得,莫长安你这师兄倒是更像是与你青梅竹马……”
    “我与师妹,的确算是青梅竹马。”楚辞老老实实道。
    殷墨初一笑,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折扇:“那青梅竹马,师兄师妹的,是不是大多会成个亲,生个娃娃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楚辞错愕,心下想着,怎么谁都知道他和师妹要定亲?不过他倒是没有说要与师妹成亲之类,毕竟他也知道,师妹对他没有什么男女私情。
    楚辞心中想的那些,显然众人都不甚知悉,就连开玩笑的殷墨初闻言,也为之一惊,顿时下巴微微长开,有些震住。
    “当真是要成亲?”他啧啧两声,忽然道:“我以为莫长安你这姑娘将来是没人要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只是,他话音未落,就见夜白冷着一张冻死人的脸,道:“成什么亲?修道之人,对情爱之事如此执着,将来可还能静心修习术法?”
    说着,他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蓦然起身,放下手中的杯盏,便甩了脸子离开,看的身后一众人一愣一愣,尤其莫长安,对此完全摸不着头脑。
    “师叔这是……怎么了?”楚辞这算是第二次见着夜白如此模样,不觉有些错愕。
    “间歇性……抽风罢。”莫长安耸了耸肩,想着这几日夜白的确如此阴晴不定,不由摇了摇头,深觉难伺候的很。
    “或许是因为某些情愫罢?”殷墨初桃花眸子一闪,有奚落的笑意浮现,瞧着颇为轻佻。
    “臭狐狸,说清楚点儿!”三七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儿上,道:“什么情愫不情愫的?”
    她其实对此略有猜测,故而这会儿急需殷墨初的肯定。但奈何她也知道殷墨初的性子,若是她不动手,恐怕他是要绕绕弯弯,磨磨唧唧到死的。
    “嘶!”殷墨初乍一被如此对待,想着反抗一二,但见三七如此,一时间又是下意识怂了几分:“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啊,还要我点那么明儿做什么?”
    “你是说……”三七望他,眸光熠熠生辉。
    “就是你那个意思。”殷墨初与她对视,重重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莫长安凑过脑袋,不解道:“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她是真的一头雾水,怎么连三七和殷墨初都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她还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只是,她的问话才脱口而出,那头剥虾的楚辞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恍然出声:“你们不会是说师叔他老人家对……”
    “嘘!”殷墨初见莫长安一脸迷茫,赶紧儿打住楚辞的话:“你知、我知、她知,就足够了。”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三七,毕竟莫长安身在其中,不知也甚是正常。
    莫长安一噎,正想说什么,就见那头神神叨叨的点了点头,一脸大悟:“原来如此!”
    莫长安:“……”
    靠!到底原来如此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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