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行。”她连忙摆手,吓得小脸一白:“我修为不够,定然敌不过他!”
    她的确匆匆瞥了眼那着黑衣,轮廓模糊的画皮师,只一眼,她就知道,如同当年的蹉跎山山神梓辛一样,不仅她敌不过他,就是虾兵蟹将,千百余,也未必能够敌得过。
    “可你的确是惊动了他,以至于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子将他收服。”莫长安一笑,继续道:“况且,你方才还与我装傻充楞,到底不算实诚。”
    “我那不是怕你责怪我么?”三七急急道:“出门前,师父同我说你很是厉害,要我小心着一二……”
    这话的确是萧然与她说的,她去灵山想要见一见让她活过来的凤扶桑,可却被拒之门外,她等不住,便去了一趟九重天,寻了萧然。
    但萧然也没有见她,只是让清风传了几句话与她,便打发她离开。
    故此,三七才见着莫长安便心存忌惮,毕竟她死了千年,也真切的感受过被捏在手心的痛,才不想还没活两日功夫,便又吃起苦头来。
    “萧然仙君还真是小心眼,”莫长安哼笑一声,想起他急急将十里带走,心中便知道,三七并没有撒谎:“放过你可以,但这蹉跎山从此便是你的地盘,我知你修为浅薄,何苦来这儿蹚浑水?”
    三七会成为蹉跎山的山神,莫长安显然有些惊讶,但她倒也不是傻的,毕竟这姑娘出身也算高贵显赫,当年被梓辛所杀,沉睡千年,如今若是她提出要做一山之神,九重天的天帝如何会不应?
    “我来寻我的小狐狸!”三七回道:“我千年前丢了它,也不知它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三七曾养过一只雪白的狐狸,那是她六哥送她的生辰之物,大约在她身边呆了一百多年。但那次路过蹉跎山时,她却是被梓辛抓去,从此沉睡千年,她的狐狸也不知所踪。
    只是,她的话音落下,姜衍却是笑了起来,眉眼悠悠,让人看不真切。
    “又撒谎?”莫长安偏头看她,难得少了几分嬉皮笑脸的稚嫩,转而露出一抹不冷不热的笑来:“三七,你师父萧然仙君说的没错,是要小心着我。”
    她总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七瞧着天真无邪,但话里话外皆是扯皮,若不是她一双火眼金睛,恐怕是要被她的表象迷惑了去。
    而姜衍那头,显然也是与莫长安想法一样,他们皆是看到了三七的另一面,毕竟在聪明人面前,过多的伪装皆是虚无,尤其三七这姑娘极爱胡诌,基本也不分情况,就随口一说。
    “你又看出来了?”这一回,饶是三七也忍不住瞪大眸子,诧异道:“我分明很是认真,你瞧我眼睛……”
    她一边说,一边,凑近了莫长安,试图让她看见自己泪眼汪汪的大眼睛。
    “你看我眼睛,是不是都是泪花?”她问:“哪里像是撒谎的模样?”
    素来她虚张声势起来,连萧然都要分辨不清几分,怎么才见着莫长安,这姑娘就将她看的透透的?更何况,一想起她活了千百岁了,还敌不过莫长安这十五六岁的年纪,当真有些丢脸的紧。
    “哪里都像。”莫长安不解释,只指尖一弹,‘咚’的一声弹的三七脑门儿生疼:“所以我这会儿可是提醒你,你少耍花样,好好回答。”
    这熟悉的动作,看的姜衍下意识顿住,但他还是笑了笑,任由莫长安‘欺凌’三七。
    “好嘛好嘛!”似乎是挨了揍才起效用,就见三七捂着脑袋,委委屈屈道:“人家告诉你就是了,怎么还动起粗来了?”
    撅了噘小嘴,三七才道:“当年我被梓辛抓着的时候,分明告诉那臭狐狸,让它回去通风报信,与我父王和六哥说道一声,让他们来救我。可我没有想到,那臭狐狸溜得极快,却是没有与我父王报信,害得我最终惨死……”
    一想起陈年旧事,三七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天知道梓辛那个疯婆子当年是怎么折磨她的,她每时每刻都在等着小狐狸带着父兄来搭救,但至死也没有等到南海的援救,只最终等到了萧然。
    “你怎么知道他不曾回去报信?说不定萧然仙君就是他知会了去的呢?”莫长安虽没有到过南海,但也知悉南海离蹉跎山其实很近,比起九重天来说,近的不止一丁点儿。故而,对于三七的恼恨,她心中也是有些理解。
    “我当然是知道了,当年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莫要寻师父帮衬。”三七其实不傻,她在知道梓辛对萧然那近乎魔障的爱意之后,便顿时清楚,那种情况下,要萧然前来,依着梓辛的入魔,显然她只有死路一条。
    故而,当年她是说了好几遍,要那臭狐狸莫要去九重天。
    “难怪你如今要做这蹉跎山的山神。”莫长安恍然大悟,只瞧着一旁姜衍云里雾里,只好偏头,将十里和三七、乃至萧然之间的关系,说了通透。
    好半晌,姜衍才将整个故事消化了去,不过乍一听闻,他还是忍不住发问:“三七姑娘对萧然仙君……可是爱慕?”
    问这个问题,倒不是姜衍好奇,而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他和莫长安其实都是小心谨慎之人,譬如三七的出现,以及她的目的,即便知道三七是南海七公主,没什么可疑之处,但说到底人心各异,谁也不知道披着无害外皮之下,究竟存着怎样的目的。
    而姜衍的想法,其实正是和莫长安不谋而合。她与姜衍一般,皆是小心翼翼之人,即便她面上瞧着大大咧咧,并没有那等子深沉的心思,可实际上,她的心犹如城墙,不可破之。
    “哪里来的爱慕?”三七闻言,欲哭无泪:“那些个无聊的传闻,害的我身死一次还不够,死了千年有余,竟还是不足以平息。”
    “我其实性子本就是比较爱玩、喜闹。也不知怎么的,百岁生辰时,师父……嗯,那时还是萧然仙君,他说要收我为徒。”
    “那么一个威名四海的人同我说要收我为徒,你说我能不答应么?”
    “所以,稀里糊涂便成了师父的徒弟,从此跟着他入了九重天,住在了兰芝殿。”
    “我这人罢,还算是讨喜,所以在九重天的日子,一天天的都是无忧无虑。师父从不逼我修习术法,我也乐得自在。虽然师父瞧着年轻,但我从来只当他是师父,人都说师恩如父,我怎么可能对如父的师父产生那等子想法?简直是禽兽……”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十里也曾是萧然的徒弟,更有甚者,十里还是她的师妹……一想到这里,她就下意识捂住嘴,大大的眼睛骨碌碌一转:“我方才嘴太快,没有说凤扶桑坏话的意思昂,你莫要怪我。”
    这话,自然是对着莫长安说的。她知道这两人是好友,也听闻莫长安耗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十里涅槃重生,故而这会儿倒是不敢造次。
    “无妨,你接着说。”莫长安表示理解,倒是没有责怪。
    “善解人意,嘿嘿。”三七也不知真心还是阿谀之意,只夸到:“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接着说罢,别开岔了。”莫长安有些无奈,扶额道:“阿谀奉承对我不起效用。”
    姜衍点头,深觉莫长安这话在理,不过想起素日里自己的行径,他一时间又有些哑然无语。
    “行呗。”三七弱弱道:“就是我对师父铁定是没有旁的心思,师父对我也是没有。我又不是傻的,怎么会看不出来,师父每每瞧着我,总是像在看另外一个人……所以外头那些传闻,都是假的,他们臆测出来的。”
    包括她父王,也误以为她与萧然仙君有些故事,可事实上,她在九重天其实从来没有对萧然产生过什么情爱的心思。
    “那你为何不同梓辛说清楚?”姜衍忍不住道:“兴许你言明了,梓辛便不会为难与你。”
    说到底,姜衍再如何会撩拨人心,也不过是个男子,他大约不懂,女子若是为了爱痴狂入魔,根本不是简单说说道理便可消散。
    “我肯定是说了的啊,”三七无辜道:“可说了也不起用,她一股脑的认为我这是为了活命的说词,根本不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
    回想起那两日的场景,三七仍然觉得可怕至极,她是没有想到,怎么自己就这么倒霉,死的如此莫名其妙,无缘无故。
    ……
    ……
    莫长安最终还是让三七留在她们身边,据她所说,自己养的是只狐狸,道行有些,但却因着收养前受了伤,故而一直在修养之中。
    她为了寻得那只狐狸,离了九重天后便央着她父王让天帝给她一个蹉跎山山神做做,美其名曰: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
    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想着逮着那背信弃义的臭狐狸,再好生折磨。
    不得不说,三七那张无害的面容下,存着一颗绝对不单纯的心,好在她也是大智若愚,倒是不会想着如何害人。
    只不过,她也是在莫长安的口中悉知,蹉跎山的狐族悉数被歼灭,且下手之人还是先前她遇着的画皮师。
    为此,三七立下重誓,表示势必要抓到那画皮师,为自己报仇。
    当然,这个仇,当是建立在自己那背信弃义的狐狸不能自己亲手解决,而提前被他人解决的愤怒之下。
    莫长安和姜衍对此,谁也都没多说什么,这让三七一度郁闷,想着莫非是‘死了’千年,自己的人格魅力降低了不成?
    为此,整整两日,她都缠着莫长安,大抵有种莫长安不喜欢她,她就要誓死缠到最后的打算。
    就在莫长安极度不耐之下,他们还是踏上了前往偃师城的路,暂别蹉跎山。
    蹉跎山的二狸和刀疤狼等人,她自是没有带上,但先前既是应承了护他们周全,她便不会食言。
    故而,在离开之前,她特意点拨了三七几句,让三七捎信回去,央着她的六哥,暂时先护着蹉跎山一二。
    三七方得重生,又加之是南海唯独的小公主,敖南胥哪里会不同意?于是在他们离开前的一刻,敖南胥携着虾兵蟹将,便就暂且居在蹉跎山中,也算是一种庇护。
    于是,莫长安和姜衍带着三七,第二日便抵达了偃师城。
    虽说三七是南海娇宠着的公主,但好歹有一点算是不错,那就是不娇气,因此莫长安倒也没有太过烦她,只偶尔她聒噪的厉害,她才想着是不是要背信弃义一次,丢下这小姑娘跑路?
    偃师城与蹉跎山的荒凉不太相似,人人皆是说,偃师就像是燕国另一个都城那般,两城虽隔着千山万水,天南海北,但却一样极为热闹,烟火沸腾。
    抵达的那日,也的确如此。但他们简单住了一日之后,第二日却见到了不同的光景。
    那天一大早,莫长安便被唢呐声惊醒,她年少时遇过灾荒,对丧事乐声,其实再熟悉不过。
    因此,她一闻见声响,便立即穿了鞋,来不及披上外衣,就打开了屋门。
    入目皆是苍凉,沿街有唢呐声一路而来,长长的队伍中,一对老夫妻眼眶通红,痛不欲绝。
    “哎,真是造孽!”也不知谁,发出一声叹息。
    莫长安寻着声音望去,就见客栈楼下,有一众人围着观望,但所有人的脸上都露着一副叹息而无奈的神情。
    “谁说不是呢?”有人附和的点了点头,说道:“年纪轻轻,就要成亲……谁想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这时,一道男子询问的声音传来,纨绔不羁,熟悉异常。
    莫长安一愣,视线落在那男子脸上的一瞬间,不由咽了口唾沫。
    眉眼轻佻,笑意流转,那少年感浓烈的男子,不正是阔别多日,不甚令人想念的殷墨初吗?她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殷墨初这家伙竟然追到了偃师城来?
    “公子是外乡人?”有青年问道。
    “是。”殷墨初一笑,俊秀至极,瞧着很是少年得意,问道:“可是这偃师城有什么怪闻?”
    他其实是知道有怪闻,但他也不过是才抵达偃师城,故而倒是不知究竟是何种怪闻。
    “那里头躺着一个姑娘。”青年叹了口气,下巴一抬,指了指不远处抬着的棺木,低声道:“三日前从城楼上跳了下来,一命呜呼。”
    “方才你们说就要成亲……可是指她?”殷墨初问。
    “就是她,本是门当户对,唉……”青年摇了摇头,“近来这般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前后有四五个姑娘皆是这样被邪祟夺了意识,跳下城楼。怎么她还不信邪,偏生要在这个时候成亲呢?”
    “四五个姑娘皆是这般?”这一回,殷墨初的声音有了些许波澜,显然对此很是诧异。
    “可不是么?”青年惋惜道:“三日前,这姑娘也是,魔怔了一般,兀自到了城楼之上,唱着跳着,就从上头……”
    他比划了一下,表示那高度很是骇人:“从上头掉了下来。”
    说是掉下来,其实是跳才对。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未免有些惨烈。
    “没有人去阻止?”难不成一大堆人都只是看笑话的?
    “阻止不了,谁也阻止不了。”青年摆手,摇头道:“要是能阻止,就不会死那么多姑娘哩!”
    他的话音一落,唢呐声便愈发冲天了起来。
    莫长安听得入神,正打算寻个隐蔽的位置,继续偷听,却不想,正在这时,自己的屋门被推开,传来一声三七聒噪的叫唤。
    “长安,长安,你在瞧什么?”她笑嘻嘻的跑进屋子来,因着嗓门本就有些大的缘故,这会儿更是让莫长安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躲着殷墨初,自是因他有些烦人,可三七唤的大声,哪怕是有唢呐声掩着,殷墨初这一个修仙练道的人,又怎么会听不清晰?
    果不其然,她想法方一冒出,那头殷墨初便抬了头来,眼尖的瞧见了她。
    “莫长安!”他眸底一亮,仿若嵌了星辰一般:“你可让小爷好找啊!”
    他站在客栈楼下,抬着眼看她,笑意阑珊。
    那一刻,莫长安忍不住扶额,下意识翻了个白眼,便闪身入了屋中,对殷墨初的‘喜悦’,并不作回答。
    “长安,你怎么不高兴了?”三七并不知道,她究竟犯了什么错,只乍一见莫长安翻白眼,她有些奇怪的紧。
    这些时日,她时常黏黏糊糊的缠着莫长安,久而久之便自来熟的唤着长安二字,便是莫长安也不好纠正什么。
    莫长安撇嘴,不冷不热道:“你惹来了我的仇人,你说我怎么不高兴?”
    “惹来你的仇人?”三七不解,挠了挠脑袋:“什么仇人?”
    她方才不是只唤了她一声么?怎么就惹来仇人了?
    叹息一声,莫长安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只道:“这不就来了?”
    “什么来了?”三七听的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然而,正是时,外头传来踩踏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道埋怨传来:“莫长安,你这什么态度?这是对小爷的态度?”
    随着声音的落下,莫长安很快便瞧着殷墨初踩着金靴跨步入内。他就像是世家贵族的子弟一般,骄矜而秀美,一言一行皆是肆意。
    “有什么事儿么?”莫长安不以为意的掏了掏耳朵,镇定道。
    如今这会儿,她就是想不镇定……也难了。
    “殷墨初?”三七直直瞧着进来的男子,眸子瞪得很圆:“臭狐狸,你什么时候有人名儿了?”
    她怒目而向,几乎就要冲上前去,与殷墨初来一个三百回合的大战。
    莫长安见此,下意识勾了勾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自唇畔浮现。
    “什么狐狸?”显然,三七这模样实在惹眼,那恨不得拆入腹中的咬牙切齿,自是引得了殷墨初的注意:“喂,你这小姑娘,怎生得如此凶悍?”
    手中折扇微微一晃动,他惯性的摇了摇,玉面风流,飒然雅致。
    “果然是你这只臭狐狸啊!”似乎见着他执扇的动作有些熟悉,三七眸光一泠,下一刻在殷墨初猝不及防的劲儿,立即便揪住了他的耳朵,狠狠一拧。
    “哎呦!”突如其来的疼痛,令殷墨初整个人往后缩去,他一边叫唤着,一边丢了手中的折扇,想着腾出手来制止三七的行为:“你这姑娘怎么回事?是不是认错人了啊?哎呦……轻点,轻点!”
    “臭狐狸,你还想狡辩?”三七手下愈发重了两分,怒道:“当年你背信弃义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我也这般疼啊?真真是白养了你那么多年,你这东西害的我惨死……我当年对你多好?掏心掏肺不说,还终日里……”
    “这……什么情况?”就在这时,姜衍诧异的声音自门槛处传来,他望着屋内诡异的画面,一时间哑口无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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