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五官清秀出尘的白袍青年,神色悠闲的坐在一张棋盘前。棋盘之上,黑白棋子,交错纵横。不过对面,却无对手,只有一巨大深潭。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每当青年在棋盘中落下一子,那碧青的深潭之中,立即会有一股异力隐现,遥遥掌控着棋瓮中的白色棋子,落于棋盘之上。
    若是此处有精通棋艺大师在此观摩,不难看出,这黑白二棋之间的差距,已经是到了极其巨大的程度。
    一条黑色长龙,被数道囚笼束缚,距离被困杀,只在转瞬之间,几乎已无翻转局面的可能。
    只是那白袍青年,却始终面不改色,宠辱不惊的模样,甚至偶尔还会彬彬一笑,仿佛并不在意输赢,自得其乐的下着子、片刻之后,果不其然。整整二十只黑子,被那湖中异力,全数抽取出来,丢入到了一旁。
    白袍青年浑不在意,依旧保持着淡雅的酆都,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势头。
    反倒是那水潭之内,发出了一声冷笑:“人族之中,不会下棋的也不少。可像你这般,明明是一个臭棋篓子,偏偏又是如此好棋之人,当真是少见。此局胜负已明,你死不认输,又有何用?”
    那声音仿佛是女音,却带着几分金属质地。不过听在耳里,却是好听至极。
    白袍青年也是微微竖耳,露出享受的模样。知道须臾之后,才摇头晃脑道:“我这棋势虽是显了败势,可要是不继续下子,把棋局走完,又焉知后面是否能有生机,又到底能否转败为胜?怎么就是死不认输?”
    “不到最后,就不算结束,也不知最后结果。倒是与你那师傅一个性子,哪怕明知必输无疑。死缠烂打,也要跟人斗下去。”
    那水潭之内,一声嗤笑,却仍旧是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声音转为懒散道:“只是最后结果如何?被东荒诸圣连同诸多佛道圣境强者围攻而死,便连死后也不安宁,分尸数十于块,镇压于东荒十二岛,真个是惨绝人寰。一位几乎就要踏上诸界巅峰,本该是不死不灭之人,却混到这般下场,真叫人无语——”
    “你这话说的不对!”
    那青年摇着头,神情无比认真:“师傅与我可不同。他是明知自己必定能胜,才一直在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只因他知晓,我们苍生道众民平等之念,必定能有普及世间的那一天。可能不在他那一代。不在我这一代,也不在下一代,却必定能有实现他夙愿之曰——”
    那女声却嘿然寒笑,一霎那间整个水潭,都全数冻结:“说的倒是轻松,气势也真个是悲壮。可你当那东荒诸圣,都是泥做的么,被你一推就碎?还有那些儒家圣贤强者,莫不都是承天地正气而生,秉持天地之间的大气运,你们苍生道如今已沦为远古十宗第一魔宗,我倒是觉得,你们如今,已经是危如累卵呢!也看不到什么出头之机。”
    “啧!前辈又说差了,我师尊昔日可也是儒家诸圣之一!即便是临死之前,那浩然正气,也是诸圣之冠!”
    白袍青年又特意整了整头顶上的儒冠,似乎在特意提醒对方,自己此刻也同样是儒生。
    “师尊曾有说起,何为儒?儒之字解,乃是人与需二字。故此所谓的儒,简而言之,便是人之所需。如今的儒家要义,正适合东荒诸宗大朝,可若是有一天,这世间之人,再不愿去理会他们的那些道理了,人道变幻之时。那些所谓的儒家,又如何就不能胜?”
    “可你又怎知,这人道会有变幻之曰?”
    “这个我倒真不知道。”
    白袍青年低头沉吟,似乎终于思量妥当,在棋盘之上又应了一子。
    “那些家伙,死命的以愚民为己任。什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儒家经纶玄妙,被他们曲解成这番模样,还真是煞费苦心。这般下去,这大道走势,还真难有什么变化。”
    “既是不知,那有怎知自己会有胜机?”那已经化作冰块的水潭里,声音更是冷冽。
    “我就是知道!”白袍青年也微微一哂:“这人心变幻,最是难测,可却大体都是不患贫而患不均。哪怕再怎么禁锢,再怎么愚弄,又有何用?那些人逆人心而为,怎可能不与人道大势越走越远?那中央云陆的十几代王朝,往往不过几百年而终。而那儒家,更是数百年一鼎盛数百年一杀劫的轮回,从无变化。东荒界域,不知多少生民,因这战乱而死,流离失所,人心沦丧。”
    说的这里时,白袍青年的神情,似乎是越来越气愤,很是愤然状:“上古诸圣,或是武道强者,或是玄术师巅峰。如今却被那些后人肆意曲解。使现今的儒修,大半手无搏鸡之力,只靠什么浩然正气苟存一隅,生死握于人间君主的指掌之间,沦为走狗,还谈什么垂拱而治?”
    把衣领猛地扯开衣领:“我昔年行事,只稍微出格刚正一点的人,就又被视为酷吏,非要死命的扳倒骂臭才肯干休。那儒家治世,每过百年,就贪腐丛生,乱兆频显。那儒家诸生,却偏偏是束手无策。偏还来指责我师尊,乃是邪说外道,真是恬不知耻——”
    那水潭之内,一时是寂静无声。似乎被青年的浩然正气,彻底震住。
    而白袍青年,却又转而一笑:“好好的下着棋,说这些做什么。我难得过来陪你一次。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
    良久之后,那水潭里的声音,才一声轻哼,也应了一子。
    白袍青年见状,先是一怔。片刻之后,竟是目露笑意:“果然不继续斗下去,又怎知自己最后,到底是输是赢。若方才认输了,又何曾会想到,你会如此大意,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就连我这个臭棋篓子,也看到反败为胜之机呢——”
    那水潭之中,又是一阵寂静。不过正当那青年,正将一枚黑棋执在手中。忽的又心中微动,信手往外一招。
    此地数百里外,立时一道符影疾飞而至。白袍青年,立时神情一怔,将之招入手中。仅仅片刻之后,就是眉头微蹙。既是惊喜,又是发愁。
    “这发符之人,可是你那位得了圣境金丹的后辈?”
    那水潭之内的声音,似乎已认定了就是如此。不等青年答话,就转为好奇道:“到底是何事,令你心神如此动荡?”
    那青年并不答话,思忖了许久,才蓦地把手一握,手中的符立时化尘而散。哭丧着脸道:“确是湘婷,她最近寻到了一个好苗子。如今十七岁,剑道通灵,通天初期,夜游境玄术师。”
    “只是如此?”女声明显有些不解,似乎这个年纪,这等样的成就。在她眼前,仍旧是不值一提一般。
    “玄武同修,十七岁能有这个成就,只能算是不错。倒是剑道通灵,此子确是开天以来第一人。可也不至于,把你这苍生道座尊惊动。由那太元宗现任宗主出面,收为嫡传弟子既可,毕竟你如今,已不在东荒天龙帝国。”
    白袍青年,却微微一叹,很是无奈:“可要是这人,是生来天人之障,兼且天狐后裔呢?”
    那水潭之内,果然是一声惊咦,显得是惊异无比。水面之上,也浮出一个雪白色的龙头。虽是庞大,可那模样,却偏又莫名的显的有些可爱。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愕然望着那棋盘地面。
    “这世间,居然还有这等样的奇人?修炼到了这个境界,居然还没死掉,真是奇怪。若说他是太古预言中的那位转世神皇,气运却也不该如此之差,几大修行之障,凑在了一处。可要说他不是,这等样的天资,实在是罕世未有。足可继承你们苍生道衣钵。你不是一直为道统传续而烦恼?这是喜事才对,为何如此为难?对了,记得我还欠你一个人情。你与我也算相交多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这次我都可助你一臂之力。”
    那白袍青年,却没半分喜意,微摇着头:“有这等样的弟子,我自然是欢喜无限。不过这个人,如今那剑宗恐怕也已知晓。湘婷那孩子,与五绝山庄的雷长空已争执了数月不果,这才报于我知。你说我头不头疼?不过,要是你真肯助我,此事解决,也是易事。”
    “剑宗?要与那位剑宗之主打交道啊?那还是算了,我要睡觉。”
    那玉龙眼珠一转,然后果断的又沉入水中,咕噜咕噜的冒着水泡。
    白袍青年嘿然一声,也不在意,只微微摇头:“你这女人,果然靠不住。看来那天龙帝国,还真要回去一趟。说来那里,我也离开千余年了吧,当真想念。”
    接着又无限遗憾地,看着眼前的棋盘:“只是这棋,却是下不成了。真难得有胜你的时候!”
    “以你的棋艺,即便我下错一子,也仍不是我对手。这一局到终盘,该当是我胜你六目!”
    女声一声轻哂,带着几分不屑之意。接着却又把一团白光,打向了白袍青年。
    “这东西你拿去,在我这里,反正也是无用。你一身武道玄术,虽已入圣。可一旦入那人界天龙帝国,必定要被压制。有此物在,多少可以助你一二。总之小心一些,莫要如你师尊那般,被人觊觎,群起围杀了才好。”
    白袍青年一笑,也不去看那白光到底是何物,随手就把东西,收入到袖里。目中现出感激之意,朝着这水潭之内,微微颔首。然后是再不停留,一步跨入虚空。
    而就在青年身影,消失之时。那玉白色的龙头,就再次冒出。整个身躯,都穿出了水外,却只见是无数的红色锁链,将整条龙身,密密麻麻的穿透困束。
    而此刻那龙眼,却正有些错愕的看着棋盘、“奇怪,我这一子,怎么会下在这里?”
    琼山城,一处静室之内。两盏灯烛摇曳,似乎也感受到此处的冷肃气息,火光不断的萎缩,几乎熄灭。
    林诗娜坐于一处软榻之上,面色阴沉,带着几分冷厉之色。
    对面跪着一人,正是赵钰,正跪于地上,面色苍白如纸。
    “我那女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现在还不肯说?跟在小姐身边,总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今曰若是再不肯答我的话,那也不必说了。”
    赵钰咬着唇,一丝丝的血丝溢下。半晌之后,眼见林诗娜目里的光泽,越来越是凌厉,方才迟疑着开口:“钰儿真是不知,只知似乎有人曾在我体内下过禁制。又暗中警告钰儿,说是秦烈少主之事,我敢向别人透露半句,就要立时夷平我三族。即便有圣地宗门护佑,也要全数凿灭。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不过钰儿猜测,这个人至少也是域始之上。”
    林诗娜的神情不由一怔,透出了沉吟之色,接着又是一声寒笑:“倘若真是如此,那么此事我也不怪你。可又为何要挑唆我装病,回琼山城之后,更想尽了办法,撺掇我不让那秦烈入城?”
    赵钰神情似乎一松,轻吁了一口气道:“主母,钰儿也是为了小姐。秦烈他剑术固然是通灵绝世,玄武同修,世间少有。可那小姐的隐患,只有上霄宗长老珍藏的寒玄古丹,才能解决,所以钰儿才——”
    一边说着,赵钰一边偷眼看着林诗娜的面色。见对方神情渐渐缓和,语气也越来越是轻松。却不料她话语,还未说完,林诗娜就是毫无征兆的猛一挥手,重重一个耳光,抽在了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重响,赵钰整个人,也被抽飞出数尺,捂着脸神情惊愕的看着那软榻之上。满眼的迷茫之色,似乎极是不解,自家这位主母,为何好端端的会对自己动手。
    “你真当我林诗娜,是那种无知妇人。”
    林诗娜冷然一哂,目光里的锋锐,就仿佛要化为实质:“为了妙可好,这句话亏你也说得出口。什么只有上霄宗的寒玄古丹,才能解开小姐的隐患,救她性命。这句话,你也只能是哄哄别人,却拿来骗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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