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学士笑道:“不然您为什么出京呢?”
    齐王想想也是,又更能知道皇帝运用人手规模之大。收起笑容,怀里双手捧出圣旨,在座的人原地跪了下去。
    “……林允文以人心之诱导,获根节之重生。处置当就地安排。命楚甫廖学相机行事。命常伏霖为助。”
    收起圣旨,楚甫和廖学对视一眼,躬身请教太子:“现在殿下为首,虽说有圣旨命我二人相机行事。但怎么个相机,还要请太子殿下,齐王殿下做主才是。”
    太子自出来后,不是头一回对付林允文。在沧州萧战执瑜执璞上台打擂,惹得大天教众上台比试,反让萧战执瑜执璞打下来,台下有人接应,乱中一一刺死。
    野店里,威风最后归店主,其实杀死大天教众的人是太子一行。今天晚上又大破斩妖阵,太子胸中沟渠已出,心得信手可以拈来。
    但面对楚甫二人的请示,太子谨慎的对袁训和大学士望去,又把常伏霖也瞄一眼,轻描淡写:“啊,大家议一议吧。”
    齐王神色复杂,太子长大,以前他也不是锋芒尽露,但虚心成这模样,出来明明他为首,他也不肯轻易决定,可见他成长太多,再不是以前那个表面安荣其实青涩的少年。
    齐王忽然生出心灰意冷之感,这心思并不是有所窥视,而是大局未定时,总有三两分不应该的希冀存在。这会儿灰飞烟灭,又一回黯然无着。
    也就退一退后,在太子眸光望到面上时,对二老王陪笑:“有经验的人先说。”
    二老王也不客气,他们上了年纪,不求自己的富贵,但求意见还能中肯,为子孙们添些福荫。上了年纪还有一个好处,袁训、张大学士和常伏霖全是在职臣子,袁训虽洒脱,张大学士虽足智,常伏霖虽劲头儿足,但患得患失多少不均的存在。总是前面有人为他们起个头,他们的话才能引得尽兴。
    镇南老王抚须:“我也看明白了,这姓林的其实是上的田里肥。”
    齐王、楚甫和廖学问道:“何以见得?”
    “他经过的地方,好人还是好人心,隐藏的人让勾出来。跟田里上了肥以后,庄稼也长,杂草也长,这就一目了然,该拔草拔草,该留下庄稼留下庄稼。”镇南老王眸子微转,齐王多心上来,以为老王看破他,面上微微一红。
    好在梁山老王也有话,梁山老王接着亲家开口:“所以呀,不能由着他。”
    楚甫笑道:“既然他分辨忠奸这么中用,却不由着他?”
    梁山老王想到他在军中的几十年岁月,长叹一声:“苦果子嫁接的好,未必不成卖大钱的香果子。就拿福王为例,如果没有福王,定边郡王还是有名老将。再拿东安郡王为例,我告老后,多次的想到他。那一年霍君弈大败赫舍德后疲倦无力,东安郡王嫉妒心起,暗害了他。结果呢,”
    老王闭上嘴,在他多少次的回想以后,今天又一回想到算计这事情上,实在是上天自有主张。东安郡王一刀杀了霍君弈,以为接下来捡个便宜,追上去斩杀敌国名将赫舍得。却没有想到他杀人的功夫,让霍君弈打得人仰马翻的赫舍得被当年陈留世子,如今的陈留郡王所杀。
    陈留世子从此闻名天下,以后稳坐名将第四的位次。东安郡王多次眼红,项城郡王又不如陈留世子,也没能收拾下来。防范几十年,一朝事发,葛通告御状,东安身死,靖和身死,陈留郡王熬成第一名将,得来全不费功夫。世子猛虎下山似的年青,赫舍得壮年却战败劳累,不成就陈留,又成就谁呢?
    当年旧事,如果改写。东安郡王救下霍君弈,陈留虽杀赫舍得,但前面人仰马翻是霍君弈的功劳,分一大笔名声还是可能。
    梁山老王嘘唏,他一生为帅,一生和郡王们斗个不休。但也算一生的相处,比家人在一起呆的都多,难免生出感情。
    对于东安、靖和二郡王的死,梁山老王总生内疚,认为他也有管教不力,放纵任之自作死的责任。
    不太妥当的心思,是想陈留郡王依仗太后跟大倌儿处处为难,如果东安、靖和还在,过往几十年都压得陈留郡王抬不起头,他们要是还活着,未必就服萧观,军中却将成互相牵制的平衡局面。老将有威风,陈留有太后,是谁也不会服谁。
    谅他陈留郡王怎么敢一家独大?
    旧事回想,思虑颇多。但旧事不能回头,再思虑也无用处。不如用在当下,梁山老王叹道:“火药似遇到林允文就出头的人也就罢了,全不知天地之恩,皇上之恩。但余下的人,能扳回的,咱们尽心尽力的扳回来吧。杀个尸横遍野,也让林允文笑话。”
    这一席话,梁山老王的心里话没有尽吐,但也听得人人动容,耸眉明白老王的心情。
    在他说完后,从太子到楚甫等人,都是一声:“是”,并且对二位老王恭敬的一瞥。
    常伏霖站了起来,朗声道:“听过二位老王爷的点拨,我有了一个主意。”
    “你说。”太子对他含笑。同行有日,太子视常伏霖也为亲信之人,盼着他能拿出大家认可的主张,太子面上也有光辉。
    温和的笑意,直浸到常伏霖心头。常伏霖悄悄对袁训含笑,饮水思源,源头却在这里。
    不敢多耽搁,回眸常伏霖回话:“臣想到家中小园子,冬天的时候看不出杂草和花草,荒了的地面上,臣更以为无用,吩咐看园子的来年多种。看园子的回臣,说等春天以后,再种不迟。臣以为他无用,反斥责他春天以后,还种什么?一年之计在于春,想这奴才竟不知道。”
    “呵呵,”张大学士笑着打断他:“他说的是,正是春天以后,你才能知道。”
    常伏霜垂垂手:“正是这话,看园子的当时没回,不过他回了,臣也不会明白。来年春天,臣把这事忘记。不想他来回臣,说荒地上生出来好些牡丹芍药的,花开的有碗口大。臣不信,过去一看,果然有名家之态,倒让臣好生惊奇。”
    太子和齐王点头:“这是个懂花草的家人。”
    “因此就眼下的事来说,臣想,林允文到的地方,一把子的挖根去土,真真如老王爷所说,让他笑话!不如春风回暖,名花杂草生长后,再次去枝斩根。要论春风回暖,莫过于治其首恶者,劝其从恶者。但从恶的人,他肯从恶,不是道理上不清楚,就在是非上不明白。现放着楚甫廖学二位文采高,再来第二把春风。如今咱们不能把大天教主调来这里,却能与当地名士一论风采,纠正民风,民风一正,人心自然归正。”
    常伏霖说的大天教主,是指京中西贝。
    说完,他兴奋的已是双颊微红。
    楚甫和廖学就差拍案而起,脱口道:“好!”但谦虚地道:“常五兄乃是京中才子,我们怎么敢当文采高?”
    常伏霖笑道:“好吧,我不谦虚回去,当差呢,你推我让不办了不成?两件事,咱们任选一件。一,请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做主,借用本地衙门,公审大天教鼓惑人心之事。主持的人,为民众解决家事,定下章法,以明是非。”
    “这个好。”太子和齐王喜笑颜开。
    “第二件,与当地名士唱和。效仿你们的老师阮英明,在京中高台论文那一回。小二那天羽扇纶巾,颇有周郎之态。你们敢否?”
    常伏霖的话音一落,房中笑声起来。楚甫廖学更是手指住他有狂生态,只为殿下在,才没有肆意大笑。只是指责:“你呀你呀,不用你激将,我们应下。”
    下一句,楚甫廖学望向袁训,邀请道:“忠毅侯,我们老师往常说起来,最让他忌惮的人只有你了。中状元也是与你打赌,你来不来?请上你,咱们三人一起在此地与名士唱和如何?”
    袁训摆手:“别找我!我看着你们老师,隔十里地闻得到酸文气。我跟你们上台,办下这事,是我的能耐,还是你们的本事?你家老师不是好缠的,到时候无赖一大堆,我惹不起。我台下去自在的逛,等着看你们诗书不行,回京笑话他去。”
    楚甫廖学还要再请,镇南老王也是摆手:“别寻他,这是个揽总儿哪里出错哪里去的人。你把他揪上,谁总管呢?”梁山老王也是这样说,袁训还是原话,准备由门生取笑二。
    楚甫廖学拿他没办法:“侯爷你这一回如不了愿,你不想想,我们去年到这里,先行呆上数月。不奉旨不出门儿,但此地名士打听一二,品性在肚子里,不怕说不过他们?”
    “说得过,那是殿下主持有功,更说不好,我在台下咳嗽一声打个喷嚏提醒有功,你们以为功劳就是自己的?”袁训嘻嘻。
    楚甫廖学瞠目结舌:“什么是老师口中的无赖,这就知道一回。”
    这就商议定,明天准备,停当后一一进展。
    外面天色已过子时,大家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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