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满面堆笑接过茶,亲切地叫道:“宝珠,我的孩子,”
    “是,”这语调一听后面就有大文章,宝珠忙下榻站起,欠了欠身子。
    “坐坐,”张氏见宝珠有这样的好女婿还依然的礼节齐全,这一时失了神,进来时打好的腹稿不翼而飞,她只想一件事,宝珠这样的不骄傲,才配得上这门好亲事。
    失神中,她本来想说什么已不记得,唯有片段还有心头,就想到哪里说哪里。
    “婶娘今天来多话,你听着有理就听着,没理就丢下。”张氏有了恍然,小时候宝珠跟着玉珠时常在自己房里,那时候自己不也当她是女儿一般对待。
    这孩子没爹娘,母亲该说的话,自己应当说说才对。
    宝珠不敢怠慢:“婶娘请说。”
    “宝珠你呢,是没得挑;姑爷,眼前看起来,也没得挑,”
    卫氏不放心在外面偷听,有些来气,什么叫姑爷眼前看起来,是没得挑,这话真是的。
    张氏下一句就正在解释:“这人呐,媒婆说起来时都是没得挑。宝珠你有依靠,老太太舅老太爷做靠山,本来是不怕的。不过,你凡事还要多加审视,不可大意。”
    宝珠凝眸,这话还真的能打动她好几分。
    她自己也想过,表凶眼前看起来对她很好,以后呢?还有以前,他不声不响地往家里来,不动声色的挑中人,换成别人也有乐飞飞的,看我自己多好,三姐妹中他就挑中我。
    可宝珠为人厚道,她知道大姐掌珠容貌出从,言语轻快,论大气上,非自己可比。表凶半显半露的家世,难道不需要大姐这等行事谈吐的人?
    再来三姐玉珠,虽不是学富五车,也是数车书在肚子里。托玉珠的福,宝珠也看过话本子小说,那红袖添香,闺中论文,不更别有一番滋味?
    宝珠有什么好?表凶他相得中?
    她并不自卑,是这亲事太好,和表凶京中相会后,他又体贴又肯承担,这快乐重重袭来,宝珠时常沉思,这好得像飘在云端的日子,根在哪里?
    老太太都不懂,何况是宝珠。
    是啊,以后凡事要多审视,不可大意才行。
    “如果你是掌珠,只怕一生压着男人走,我也不来说这话;你要是我们玉珠,那我就劝她凡事不要多问,膝下有孩子,每日课书也是快乐。可你宝珠啊,看上去注定有不一样的日子,你又动了情意,以后夫荣妻贵,还是……”
    张氏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像夜猫子叫宅,歉意地笑笑。
    “婶娘请说,”宝珠已听进去。
    “就拿我和你三叔来说吧,有时候后悔啊,以前对他不好。可当时呢,就觉得他可恨。不是我最近和你二婶儿让你不痛快,”
    宝珠忙道:“并没有。”
    “实在是这女人亲事,好似走一条不能回头的路,走错了,我娘家附近就有一个分开的,以前有你三叔在,我总觉得她日子过得不好。见她扬着脸过,我就暗骂她不知羞。后来你三叔没了,我想到她,一个人过得也挺好,就是我们这世道不容她,所以女人就算过得不好,也是一条不回头的路,走回头路的,像我以前还骂她,何况是别人。”
    宝珠听不懂,但认真在听。这就是宝珠的一处好,她听不懂,也不表示反感。
    “姑爷现在是好的,以后呢,小夫妻过日子,内宅是你的天下,他出门一走,才不管你过得好不好,”张氏回想当年丈夫软弱,自己在婆婆手下受气,他出门一走,权当不知道。就算安三爷知道,安三爷也强不过老太太。
    内宅是女眷的天下,但这天下是在手中掌握,还是跟着这天下转,可就是两说。
    “所以他回家的日子,才是你的。有不如意的地方,你可以不忍着,有要争的地方,你可以争。但是既然这路不能回头,你千万别同他生分。投其所好,讨他喜欢。”
    张氏的话,一半是实践,一半是丈夫去世后的感悟,一半是书上看的,算纸上谈兵。
    可宝珠豁然开朗,起身拜谢:“多谢婶娘教导与我。”
    还真是这样的。
    她感爱袁训时,恨不能把心头肉割给他。她挑剔袁训时,又把前后八百年的帐都拿出来算。前后八百年是没有,不过半年前,表凶隐瞒身份,按表凶来说,你与我舅父何干,不需要明讲。可宝珠也恨过的,这摆明是瞧不起安家全家。
    当时若报出是辅国公的外甥,小侯爷阮表兄都会默然失色。
    今天听过张氏的话,宝珠心中那飘然不落地的感觉,消失不少。脚,能踩到实地上了。
    不对,可以不忍;不公平,可以争。但在不归路上,投其所好,讨其喜欢,夫妻不管怎么红脸,事后也不生分,这道理是对的。
    这和宝珠前一阵子很是被动,表凶好,就爱在心坎儿里,表凶不好,就怪他以前瞧不起人,是两个思绪。
    张氏扶起宝珠,送回榻上,又道:“换成你大姐姐听到我这些话,她可以跳起来骂,掌珠会骂我才不将就他!他怎么不将就我!”
    掌珠若在现代,可以大骂圣母白莲花。可怜圣母代表圣洁,白莲花代表纯洁。圣洁和纯洁全都没有光彩,余下的是什么?
    宝珠微笑,掌珠的确是这样人,三婶娘没有说错她。
    “我这话是我们娘儿们在说,从我们的角度上,我们是女人。换成袁姑爷外面听人指点夫妻和好,也一样是投你喜欢讨你喜欢,不然你怎么肯和他好?”
    宝珠再笑:“是。”
    “我这话要换成是你三姐姐在听,她可以举出一堆圣人的话,把我驳倒。她,哼,书上可没这么实在的道理!书上让你贤淑,他都欺负你无路可走了,还贤淑吗?书上让三从,哼,都无地可站了,还往哪里从?”
    张氏又怪自己女儿玉珠。
    宝珠含笑:“是。”
    “书上让你贤淑,没让你一味贤淑,处处贤淑,哼!”张氏早早就没有丈夫,她这些话是根据和老太太的斗争而来。
    当儿媳的也曾想过好好侍奉老太太,不过面对老太太贤淑到底,那就唯有早年吃亏。
    老太太最近变得有些通情理,但儿媳们早不敢相信她,就是老太太好,也不敢看出来。不是看不出来,是看出来也不敢信。
    看出来也当这老太太进京后心情好,有些事就不较真。
    成亲,对古代女人来说是条不归路。洞房花烛,喜欢;回头一看,身后渺茫,路没了。只能往前,是闯是熬,全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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