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眼睛都直了。
    这还是女人吗?
    可衣装嗓音,还是女人。
    要再换身短打衣裳粗壮手臂,就活脱脱似水泊梁山英雄聚会。
    有人高叫:“小青!你在家里还挨丈夫打吗?”掌珠主仆又腿上一颤,见过的真汉子们,也没有这么个高嗓门儿粗精神。
    再看说话的人,却生得银盘子脸,不大不小刚合适,杏眼儿风流,却是柔弱的好容貌。
    就是这精神头儿,十足汉子!
    叫小青的穿青色衣裳,却还算正常。她让这话一激,提高嗓音却还是女人味道:“胡扯!黄大虫,你怎么又诽谤我!”
    就有人笑出来,惊动正厅一角几个悄声说话的人,抬起头,也全是女人,又再低声去私语。
    掌珠和画眉立在厅外,对着这满厅喧闹,震惊的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的好?
    那叫黄大虫的,你长得其实像爱娇猫。
    就有人注意到有客人,长声而笑:“黄大虫,你又取笑小青不打紧,就怕把夫人的客吓跑,你可吃罪得起!”
    黄大虫就横一眼过来,见掌珠生得艳丽,撇撇嘴:“凭她什么女眷!到夫人门上,全是来求主张求结交的。喂,我说客人,你找夫人往左拐,后面正房里见去,这里全是自家姐妹说话,你听什么听!”
    这人生得实在好,说起话来却百般的不客气。不但不客气,她眉眼儿间颇为得意,还以为自己这不客气实在叫高!
    掌珠几曾见过这样的人,如果生在现代,要拿她当人妖。她自觉让冲撞,又当着满厅的人,恼羞俱在面上,忍气吞声扶着画眉,低低儿地道:“我们走吧,”又找带路的人,带路的人正陪笑:“我竟弄错了,还以为客人是夫人姐妹一流。”
    夫人姐妹?掌珠想这话真新鲜,又咀嚼一下,步子已离开,心思还留连在正厅上。和那些看似娇滴滴,举止五大三粗的人作姐妹?
    杨夫人进退有度,言谈得体,倒肯和这样不男不女的人作姐妹?
    杨夫人在正房里,正和人说话。听说是掌珠来,她才换好见客的衣服,说话的人,却隐在内室里,只有声音出来。
    “你又攀上了谁?你的手面是越来越大。”这是个男人。
    房中无丫头,杨夫人斜坐榻上,眉头淡扫:“哦,这是南安侯府的一门亲,你知道吗?我竟没想到南安侯是个绝世好兄长,早听说他夫妻一生不和,嫡夫人没有一个孩子,夫妻常年不得相聚,妾室们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还以为这男人风流品性,没想到,竟然是另一种内幕。”
    “你知道那么多内幕,这银子也赚得高吧?”
    “银子我赚足了,就是人手上还欠缺。越多的人来会我,我也敢交。”杨夫人说到这里,见掌珠已到房外石径上,忙道:“别说话!她来了。”满面笑容迎出房外,殷殷地道:“呀,安大妹妹,前儿一晤后,我可是天天盼着你来说说话呢。”
    语气中殷勤,可见一斑。
    内室中的男人自己低语:“这个女人,水晶心肝玲珑肚肠,又有一把子好手段,胆子大,又敢担当。看来我找她是找对了,出城的路,她必然有招。”
    内室中也日光充足,男人抬起面庞,却是太子殿下搜索了两天而不得的田中兴。
    外面已有娇语声,田中兴屏气凝神,又好奇姑娘们模样。他站的地方本适合往外看,就在帘子缝里往外看,见来的人容貌一等,又举止大度,田中兴暗道,好个美貌的人。
    外面说话声他句句听得见,见杨夫人和来人寒暄过,就相对促膝品茶细谈。这房外一般有花,碧沉沉的绿叶满篷架,间中几点红花,是早上才开的,鲜嫩嫩新出炉,正对着房中绽放如珠。
    而房中两个女人,也如珠。
    田中兴看得满意,又心中暗道,我好福气。出了这么大事,杨夫人不但肯收留,还答应帮忙出城。一旦出城,田中兴想出长城去口外,到了口外还不天高凭鸟飞吗?
    他当奸细的人,早有准备。口外早存着一笔银子,到了那里提出来钱,以后的日子虽是逃亡,却也天高地地长,皇帝不管。
    想到后路既有,又美人儿当前,田中兴虽不是色中饿鬼,却也是个男人。就眯起眼,斜倚门帘子内,细细的品起掌珠和杨夫人的容貌来。
    杨夫人正低声问掌珠:“在家里做什么?”她蛾眉漫挑,分明是种家常随意不放心上的闲淡语气,但因离得近,她眸光清爽,不管看到哪一处都不带留连,细眉平整无痕,透着爽利。
    有一种人的面相,一看就知其人性格,是决断如抽刀断水呢?还是柔腻如拖泥之尺素。
    掌珠对上神清目朗的这眸光,匪夷所思地想到她家正厅上那只黄大虫,心中顿起知己之感。黄大虫虽然骇人,但掌珠内心深潜处,也有那样的一把子冲动,一把子激情。她的为人,本也就是要强那种!
    要强,有时候和上进,奋发,可是不同意思。
    微风轻拂中,掌珠心中翻腾起许多话,但是还压抑住自己,轻描淡写道:“啊,我来看看你。”
    杨夫人笑了笑,直接就问:“可是为亲事上烦忧吗?”
    掌珠虽诧异她竟然看出,但对方既已看出,又何必再瞒,当下点头,微有戚然:“竟然为难。”
    “这有何难?要身份,就不要提喜欢。要喜欢,可就论不起身份了。”
    这话实在中肯。
    掌珠悲从中来,有了几点泪。取帕子拭去,犹有轻泣:“外省的姑娘本就没有身份,有身份的人,也要我们。”
    杨夫人轻笑:“那你,是要身份呢?还是要喜欢?”
    掌珠茫然。
    要喜欢?
    听说阮家表兄就要定亲,这话是老太太侧面地让人传给她,让掌珠早早死心。掌珠虽在家时也是谈吐上不怕人,但一进京就左一圈右一圈的会人,不是对阮梁明还有余慕,就是赌上了气,和阮梁明别苗头。
    当然以掌珠个性,她不会悲风怜月的惹人忧。这点儿上,老太太从不担心掌珠会是郁结成病的人。
    阮梁明的亲事,让掌珠内心绷紧的弦又断了好几根,余下的几根已不多,孤零零孤单单如冬天里不多的叶子,飘来摇去,随时会夭折在北风下面。
    掌珠还敢谈喜欢吗?
    她摇摇头,虽没明说,杨夫人也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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