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身后,留下的是方姨妈无尽伤心的痛哭声:“老天怎么这么对我啊,我的儿啊,我养你这么大,在这个家里死皮赖脸呆着,还不就是想让你嫁到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当人家妻子……”
    方明珠也就跟着哭起来。
    她们一直哭到掌珠回来,掌珠闻声就怒了,气冲冲到自己房里,对母亲道:“我们家遭灾了吗?就要过年了哭什么!再哭我回祖母,把她们撵出去!”
    又见母亲也满面是泪,掌珠更气得不行:“您这是陪哭的?”
    “我不好去劝,说实在的,也不想去劝,听她们哭得伤心,我这唉……”
    掌珠才坐榻上,由一个丫头把脚下踩雪的小羊皮靴子脱下来,换上房中穿的软缎绣鞋。闻言气得跳下榻:“让她们走!不是我家的人,成亲怎么能从我家里走,没倒运也让哭成倒运的!”
    慌得邵氏急急忙忙抱住她:“我说掌珠,你四妹妹白天还来劝过,我听紫花说了几句,虽然不多,却有道理。你就是不劝,也不能说撵出去的话。冰天雪地,老太太都不撵,你就少说几句吧。”
    “哼!我还劝呢?我都快让气死了!”掌珠发飚。
    邵氏忙着哄她:“明珠就要走了,余家才刚来人说明天就要抬过府。是老太太发了话,说虽是妾,也是人家的娇女儿,让母女再聚上几天,三天后再过府,你忍这三天,可就三天……”
    “哼!”掌珠重重拂袖,怒容满面,但是总算不再言语。
    第二天,三奶奶张氏也知道宝珠来送东西,回去对女儿玉珠道:“真的四丫头傻了,那方家的就是披着人皮的恶狼,这事儿要没有老太太出面,方家的还不扯到她身上去?她呀,还送东西,这真是叫我怎么说呢……我都说不出来什么,”
    玉珠则握着一本书给她看:“母亲你看,这经上说的,作恶的人轮到自己身上,这说的可不就是方姨太太?这经文真是好呀,送我经书的姑子圆慧,她说当姑子懂的道理多,在菩萨前面能领悟……”
    张氏一把夺下书。窗户是开着的,一把丢到窗户外面去。恼怒地道:“你就要定亲,别再说当姑子好,别再钻到书里去,我的三姑娘,你让我省点心吧,画你的热闹梅花,再不然念你的子曰也行,就是别看这种书!”
    “哎,青花儿,快给我捡回来,”玉珠笑嘻嘻唤着丫头,青花儿在外面答应,就一溜跑出去。玉珠又对母亲笑:“我要不看经文上恶有恶报,心里就怎么也静不下来。母亲你想,咱们是不是也送两样过去,那方明珠怪可怜的,”
    “恶人有什么好可怜的!”张氏啐了一口。
    “恶人不可怜,不过那方明珠纯属无知。”玉珠也叹气:“没有人告诉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想到她,就想我有母亲有祖母有大姐和四妹,我比起她可好得多。”
    张氏让逗笑:“这是自然!你当然比她好。你是安家的小姐,是三房里的独养女儿,是母亲的心头肉,她怎么能比?”
    “明珠也是姨太太的心头肉,不过姨太太这位养肉的主儿,把肉养馊了。”
    张氏忍俊不禁,抚着玉珠笑道:“好好好,就依着你,咱们也送几样子。横竖散财有福,再说我要是不生她们母女的气,也觉得怪可怜的。真是的,人家守寡养儿,让人起敬,这姨太太养大女儿,怎么还是招人恨呢?”
    这要问方姨太太自己去。
    第七十二章远客
    过上两天,余家一乘小轿把方明珠抬走。安家难得的热闹,玉珠宝珠都肯去相送,为凑热闹图好玩。掌珠见妹妹们都去,也随便去看上一眼,见件件不好,回房后又有解气又觉得可叹。
    安老太太一惯的慷慨,按出嫁女儿的风俗为方明珠购置盆桶,至于大件的床等东西就没有置办。就这已经让别人称道于她,说她对待方家母女不错。
    二奶奶邵氏自然是会去的,三奶奶张氏和掌珠一样,见众人都去也就跟去。去了以后不由得大乐,原来这亲事如此寒酸,她看的是一出子笑话,回来心中称快。
    接下来的几天,谣言四起。余家求的本是安四姑娘,最后却纳了方表姑娘。媒婆本身就话多,钱媒婆对这桩事疑惑得不行,“不小心”,“不经意”,“不是有意的”把余家求亲的事对熟人讲了一遍,然后熟人再告诉熟人,全城的人全都知道。
    鉴于方明珠的疯颠全城皆知,而余伯南又是一等一的大好少年。纳方氏的内幕就愈发的神秘起来。
    这其中,还有着方姨妈对余家的不满,自然是去余家闹了好几回,间中有些言语透露出来,又有些自认为的“委屈”,间中也有些话对外人说过,又有安家的下人们说出来的猜测,这谣言就遍布全城。
    等到谣言四起的时候,余家也气,安家也气,方姨妈也气。余夫人纳这个妾好似吞苍蝇,又让人无端的猜测,更不会对方明珠好。安家里除了安老太太不生气以外,别的人都是惊心。这个时候就显出方姨妈在的好。方姨妈不敢得罪老太太,又实在的感恩于她。人非草木,并非无情。方姨妈总不能半点儿不明白,她不用安老太太说,又到处去奔波辟谣,把她累得腿快跑断,谣言没有下去,但大家也明白七七八八。
    又有余夫人或明或暗的话,余伯南瞬间成了让人同情的对象。而在学里则成了表扬的榜样,认为他挽救方明珠的名声,以德报怨,品行一等。
    最后落得不是的,还是方姨妈本人。
    掌珠虽然还是对姨妈有气,却对祖母留下她有些服气。这件谣言若不是还有方姨妈在,或是撵了她出去,她在外面怀恨乱说,还真不知道怎么解开。
    可见解开永远比报复好。
    这么一闹腾,就到了腊月中。这一天大家用晚饭,安老太太吃着吃着,忽然又沉下脸开骂:“耍心眼儿算什么本事!家里不好吗?跟我进京不好吗?记挂什么观音院里修行,当我糊涂吗?”
    宝珠低下头,方姨妈惶恐不安。邵氏和张氏面面相觑,均在想太平日子没过上几天,老太太又故态复萌,和以前一样。
    而进京的行程还是没有定下来,只有做衣服的打首饰的修理走远路车轿这些事还在进行。而身为穿衣服用首饰人的三位姑娘,又有过年的事夹在中间,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
    这样就直到过小年的前一天,宝珠才能坐下来听红花说闲话。说的,自是方表姑娘最近的二三事,或者称之为遭遇。
    炭火融融,热茶香浓,奶妈照就在榻上不住手做衣服。外面的大衣服交出一部分给裁缝做,里衣儿鞋脚则都要自己人手做。
    宝珠捧着如意纹缠枝花卉的盖碗,面上的笑全攒在小涡中,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了,”红花笑嘻嘻:“姑娘你想,表姑娘进门当天,余家就给余公子同时又放一个妾,说是千挑万选的,余夫人天天在外面吹嘘是贤德第一品貌无双,”
    卫氏都笑了:“那以后余家正根媳妇可往哪块地方上站?”她啧啧两下摇头:“方姨太太这气斗的,早知道把那闲气忍下来也就罢了,”
    红花眨巴眼睛:“这可怎么忍呢?当时那情景,人人看到的……”
    “反正她做事从来着三不着两的,把脸皮老上一老,再厚上一厚,最多把表姑娘远远嫁给挑脚汉子呗,也强过在余家受气。”卫氏好笑。
    “挑脚汉子?”红花人儿小,没听出来奶妈在取笑,反而瞪大眼睛:“那方表姑娘怎么肯?”
    她愕然得眼睛溜圆,好似掌珠养的猫,宝珠和奶妈齐声而笑,笑得红花甩甩脑袋,继续发表她小人儿家的见解。
    “方表姑娘现在虽然受气,像是也挨了打,不过还算是官家之妾,手下还有一个小丫头使唤,比那挑脚汉子强上一百倍呢,”
    红花才说到这里,外面有脚步声急匆匆的。走廊是木板的,步子走得重又快,房里人就能听到。
    宝珠一惊,
    卫氏一惊,
    这脚步雷霆似的,大年下的又出什么事?
    只有红花奇怪的回头看门上:“这是谁跑马来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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