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爸爸带我去商场,他指着朗豪坊的广告牌,说上面的女人是妈妈。
    ——《饲宝日记》
    屋内一尘不染,纯与白,是世上最干净的颜色。
    负责尤嘉的心理医生叫周慧文,穿着常服,素淡优雅,看着年轻,但其实已经年逾四十,据说看诊经验非常丰富。周慧文递给尤嘉一杯猕猴桃汁,正好口渴,她抿了两口,半躺在铺了软垫的藤椅上。
    “冷吗,要不要毯子?”
    尤嘉点点头,随即被温暖柔软的绒毯包裹,冬日的阳光又冷又明亮,洒在身上,她半阖着眼睛同医生闲话,周慧文的声音又轻又柔,不紧不慢地,没过多久就让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夕阳铺满了半边天,她难得超脱梦魇,睡了个黑甜的觉。
    看看时间,原定一个半小时的咨询被拉长一倍,尤嘉有些不好意思,周慧文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后面的患者都是在另一间房,你安心睡,不用担心。”
    “吃药还是得去看精神科。不过我个人觉得,西普肽兰对你还是很有效的,平时多喝水,养养花种种草,画画看书,做点什么都可以。”她拍了拍尤嘉的背,“好姑娘,你不用着急好起来。”
    尤嘉的背微微一僵,半晌才“嗯”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没有生病,但确实不敢奢求再好起来了。
    出诊室的时候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尤嘉笑笑,有些犹豫地开口,“应该……算有用吧。”
    周慧文不干涉,不多嘴,虽然钱花得有些肉疼,但能睡饱,似乎也是值得的。于是每周两次的治疗雷打不动,仿佛充电,让她能再多熬一会儿,面对眼前的生活。
    平阴玫瑰,瓣厚色艳,开到极盛的时候采摘下来,用白糖封坛腌渍,两个月后就是酸甜沁人的玫瑰酱,往常尤嘉每年都要做上几罐,做这东西讲究时令,如今来不及,只好买现成的。
    糯米粉搅打成团上锅蒸,红豆烀到绵软后翻拌成粗颗粒的豆沙。
    面粉加水揉捏,从絮状渐渐集结成块,最后光滑不沾手,捏成小剂子裹上猪油,翻来覆去擀成千层酥皮,这活考验功夫,轻了擀不开,重了容易破,她学了好久才终于能够把握分寸。
    芯子填上豆沙中和玫瑰的甜,糯米制成的麻薯增加口感,齐齐被包进巴掌大的薄饼中。
    一百七十度上下火,十分钟后,甜味飘散出来,尤嘉看着烤箱中的点心一点点膨胀,开裂,阳光洒进来,与满屋香气交织缠绕在一起。
    关火后用余温烘,等小饼不再烫嘴后用纸盒包装好,拎上出门。
    雷打不动的就医,咨询室人员简单,她早就和那里的人混熟。对于愿意向自己释放善意的人,她从来也不吝惜自己的好意,隔叁差五的就带些手作点心过去。
    “尤小姐早,来找周姐?”
    “白医生早,小张早。”
    尤嘉点点头,笑盈盈地给前台小妹妹和白思邈分玫瑰饼。
    白思邈趴在桌上吃东西,哪怕是背影,眼睛也没离开尤嘉,掉了满地的点心渣子,前台小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气冲冲地拿过笤帚扫地,“白医生你今年叁岁吗?吃东西嘴还漏!”
    小张这边发着火,那边白思邈置若罔闻,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直到尤嘉进了诊室他才回过神。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小张似有所感,随即眨巴着大眼睛问白思邈,“怎么,你相中尤小姐了?”她很快又皱眉,“医生不是不能和病人谈恋爱?你还讲不讲医德?”
    “我又不是她的主治大夫。”白思邈把最后一块玫瑰饼丢进嘴里,端着盒子晃晃悠悠地走了。
    “喂!一块都不给我剩啊?”前台小张更加愤怒了。
    “客人给我带了盒帝苑的蝴蝶酥,待会儿给你拿过来!”
    今天周慧文提议对她进行催眠治疗。
    手里捧着一罐香草味的维他豆奶,喝起来就像融化的冰淇淋,尤嘉没有反对,更何况她也不觉得周医生能问出什么来。
    依旧是那张躺椅,她如同往常那般阖上了眼睛。
    ……
    思绪变得很慢,由人牵引着往前走,脑子钝钝的,没什么逻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完全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转盘……学校……列车……”
    “还有……还有……”
    “不要过来!……”
    诊疗内容尽是患者隐私,不允许旁听泄露,但偷听并不在监管范围内。
    一扇薄门之外,是嘴唇发白的贺仲辛和阿joe。
    玫瑰的焙烤后的甜香愈发浓郁,凝成挥之不散的苦。
    ……
    尤嘉陷入了深眠,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的漫长梦境。
    ——梦醒了无痕。
    她以为这和往日的治疗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却莫名的感觉心里一松,仿佛那些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被搬走了一些。
    出诊室的时候天色暗沉,街上陆陆续续地亮起灯。
    高峰期打车不易,她静静站在路边看鳞次栉比的高楼霓虹闪烁。
    一辆车停在她面前,窗子缓缓降下来,驾驶位上的白思邈冲她招手,“顺路,送你一程。”
    “我都没说去哪就顺路?”
    尤嘉不轻不重地顶过去,不愧是心理医生,半点恼意也没有,依旧笑嘻嘻的,有人说这是如沐春风,也有人觉得他轻佻,“尤小姐每次打车都在马路对面,那边往东,正巧我就住通州,只要你不出七环我都顺路。”
    “那可真够远的。”尤嘉嘀咕了一句,上了他的车,不过没坐副驾驶,在后排右边待好。
    “尤小姐知道吗,吃安眠药自杀的人都是痛死的,好像每根骨头都被一点一点掰成了羊肉泡馍的碎,根本就睡不着。”车子快要到站时,白思邈终于幽幽开口,“上吊呢舌头会吐出来,伸得恨不得比脖子都长,坠楼那就更惨了,脑浆迸裂,各种组织溅一地,而且不管怎么死,括约肌松弛还会导致大小便失禁,那场面可真是……”
    听到“坠楼”二字,尤嘉愣了一下,微微抬眼,“白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闲聊。”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尤小姐不请我上去坐坐?”
    尤嘉勾了勾唇,把车门重重关上,“改天吧。”
    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他没着急走,过了一会儿就看到十六层亮起了灯。
    与此同时,港岛的贺家大宅内,贺伯勤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妹妹,仿佛自己第一次认识她。
    “哥,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替身吗?”
    贺伯勤把异样的感觉压在心底,“你是我妹妹,永远都是。”他起身离开,“但这是最后一次,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给她呵护,给她自由,但贺伯勤不允许有人能算计他。
    贺季妍望着那道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目光绝望而凄惶。
    夜色深沉,书房灯火通明。
    贺季妍连日动作频频,贺伯勤就算是个傻子也会察觉出来不对劲。他冷心冷情,却最轻易能体会出别人的喜欢,对于贺季妍接二连叁的投怀送抱,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意外。
    季妍知道什么了?还是担心自己的地位?想要股份了?
    没有思绪就慢慢等,他有的是耐心,总能找到正确答案。
    而那个名字成了禁忌,他厌恶她的不识抬举,却在最后决定放手。
    挺没劲的。
    他只是习惯了她,由不得她拿捏起自己来。
    既然她豁出去了想要走,那他就成全她,反正……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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