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昨晚她半梦半醒胡思乱想的时候,裴渡似乎来过。
    瞬间清醒的大脑,依次闪过少年人修长白皙、为她拢紧衣领的手, 他倾身靠近时冬雪一样冷冽的气息,还有她倦意袭来, 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什么叫“独宠他一个”啊。
    当时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 等事后再做回想,只觉得暧昧过了火。
    谢镜辞一个头两个大,匆匆瞥向洞口立着的颀长影子。
    裴渡未着外衫,中衣呈现出淡淡雪色, 勾勒出年轻剑修的笔挺腰身与肌肉轮廓,瘦削修长的脖颈没有外物遮挡,泛着漂亮冷白。
    他许是听见孟小汀的那段调侃,与她视线相撞时, 长睫轻轻一颤,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润冷然:“谢小姐。”
    孟小汀:“呼呼呼。”
    “你的外衫, 多谢。”
    谢镜辞知晓这丫头最爱起哄,抬手戳了戳孟小汀额头,旋即脱下白衫向前几步,将它递给裴渡:“给你。”
    孟小汀像个幽灵,特意站在谢镜辞身后荡来荡去,双眼里带了点揶揄般的笑意,盯得裴渡耳根发热。
    他顶着这样的视线,有些紧张地从谢镜辞手里接过外衫,并没有直接穿在自己身上。
    布料上还残留着她的热度。
    这让裴渡有种隐隐的错觉,仿佛这是谢小姐在轻轻触碰他,用了无比轻柔的力道。
    他不动声色地攥紧袖口,用指尖抚过即将散去的温度。
    “问道会一共持续三日,我们还有两天忙活。”
    谢镜辞并未察觉这个小动作,踌躇满志:“既然小汀能从其它妖口中得知我们的事迹,那咱们现如今的名声应该不小,只要一鼓作气,定能拿到寒明花。”
    打从一开始,他们之所以会参加问道会,就只是为了帮裴渡取得疗伤用的药材。
    莫霄阳刚来修真界不久,纯粹想来见见世面,对名次浑然不关心;
    孟小汀久闻问道会大名,来这儿最大的目的,类似于打卡知名网红圣地,干什么事儿都是图一乐。
    至于裴渡,以他的性子,就更是对夺得法会魁首一事并不关心。
    几个对名次丝毫不感兴趣的人一拍即合,打定主意要在幻境里尽情搞事,把谢镜辞推上神位。
    接下来的计划与昨日相差不大,同样是四处搜寻霸居一方的大妖与魔兽,再出言将原本由其统领的小妖怪们驯服。
    参加问道会的修士们大多掌握了窍门,知道无论对手强弱,给出的点数都差不太多,因此虽然大妖很容易被找到,也鲜少有人会去讨伐。这样一来,无疑大大便利了谢镜辞的行动。
    裴渡是当之无愧最好的工具人,杀伐果决、出剑又快又狠,加之修为远远凌驾于幻境里的绝大多数怪物,往往莫霄阳和孟小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见他收剑入鞘。
    一来二去,又到了一日的黄昏。
    打打杀杀整整一天,最是惹人疲惫劳累。
    孟小汀从没在一日之内持续走遍这么长的路,快成了棵蔫蔫的野草,谢镜辞看得心疼,便提议在其中一处聚落歇息下来,寻了处房屋住下。
    “在昨日,我们除掉了幽蛟、雷鸣狮、毒王藤和赤火鸾,加上今天的收获,总共收下九个群落。”
    莫霄阳像是永远不会觉得疲累,乐乐呵呵咧着嘴:“跟在谢小姐身边狐假虎威的感觉实在太好啦!我的点数一直在加,从来没停过。”
    “我的也是!就算坐在这儿什么也不干,居然还是能蹭蹭蹭往上涨,好神奇啊!”
    孟小汀忍不住得意,说着眯眼笑笑:“其他参加问道会的人,铁定想不到这一招。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觉得,从今天正午开始,点数增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此话不假,谢镜辞亦有察觉。
    之前的恐惧值虽然也在一直上升,但速度都称得上平缓,直到今日,突然像是陡然扩散的瘟疫,呈指数状态暴增。
    虽说今天又忽悠了好几群小妖入伙,但仅凭它们,绝对无法造成如此剧烈的变动,要究其原因――
    “因为其他修士。”
    正坐着的裴渡沉声开口:“修士们突然侵入此地,经过昨日整整一天的杀戮发酵,矛盾在今日全面爆开――妖物奔走相告,修士的恶名遍布整个幻境,而唯一能为它们提供庇护的,唯有我们。”
    在所有人都展开大屠杀的时候,只有谢镜辞选择了与之截然相反的道路。
    她逆着洪流,自然也就承担起了整个汹涌的逆潮,将一切因果尽收囊中。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莫霄阳很是激动:“这样一来,如果真要保护那些小妖,我们岂不是注定会和其他修士交手?”
    打架!拔剑!数不清的修真界青年才俊和独门功法!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叫他兴奋到头皮发麻!
    孟小汀若有所思地觑他一眼,面无表情往谢镜辞身边挪了一步,下定决心要好好远离这个战斗疯子。
    “应该是这样,小汀不也说过,裴钰很可能会来讨伐所谓的‘统领者’么。”
    谢镜辞同样双眼发亮:“我已经很久没和他们比试了,到时候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咱们俩可以平均分!”
    孟小汀:……
    差点忘了这也是个狠人!
    不过嘛,如果对象是辞辞,那就不是“战斗疯子”,而是尽情用战斗展现该死的魅力。
    别说待在她身边,就算让孟小汀变成谢镜辞手里的刀,那也绝对乐滋滋,一万个心甘情愿。
    她正捧着脸,想得心神荡漾,猝不及防之时,突然听见一道敲门声。
    谢镜辞在妖族面前的表现堪称人渣,把一众小妖怪吓到花容失色、完全没有妄图靠近她的胆量,正因为此,这道敲门声就显得格外突兀且怪异了。
    孟小汀与她对视一眼,上前把房门拉开。
    “谢、谢小姐……谢小姐在这里吗?”
    不是想象中的端茶送水或刻意套近乎,木门刚一打开,伴随着吱呀脆响,便有一只猫妖慌不择路地窜进来。
    几乎是在一瞬间,谢镜辞闻到了如影随形的血腥气。
    “您――您就是谢小姐?求您救救我们村子吧!那个男人疯了……大家全都快没命了!”
    猫妖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由于修为低下,没能彻底化作人形,一对耳朵和尾巴格外显眼,随她的动作轻轻颤抖。
    她似是害怕得厉害,白净面颊沾染了泥渍与血污,说话时嗓音一哽,在见到谢镜辞的刹那,从眼底倏倏落下泪来:“求求各位……只要小姐愿意出手相助,我们愿献上村子里的所有宝贝!”
    “哎呀,你你你别哭!”
    孟小汀容易心软,最见不得小女孩掉眼泪,见状赶紧低了脑袋,拿出手帕为其拭去泪滴:“咱们慢慢来说,‘那个男人’是谁?你村子又在哪儿?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
    猫妖哽咽一声,努力咬了咬牙,不让自己的叙述被哭声打断,眼泪仍然不停往下掉:“昨日林子里突然多出许多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见妖就杀。我们村长发现不对劲,便领着大家进入地下暂时躲避祸端,没想到――”
    她狼狈地抹去泪水,脊背不停发颤:“有几个妖觉得他小题大做,根本不听劝告,继续在林子里四处闲逛,结果被一个男人抓住……为了活命,他、他们……”
    话题进行到这里,她就再也说不下去,孟小汀心下一动,低声接话:“他们为了活命,把你们的藏身之地告诉了那个男人,想要用你们的死,换取他们的活?”
    猫妖哭得更凶,重重点头。
    村里的大家尽数藏身于地下密道,那个男人来得突然,剑气震荡之下,只需轻描淡写地一扫,就能让修为最高的村长口吐鲜血,再起不能。
    最令她感到惊惧的是,那人并没有直接杀死他们,而是如同看戏般立在一边,用各种残忍至极的手段,一点点折磨她朝夕相处的家人与伙伴。
    她吓坏了,与几个朋友一起,打算趁其不备迅速逃开。
    当迈开双腿的时候,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身后则是朋友们的哀嚎――这是他们用性命铺出的一条生路。
    她无处可去,唯一的寄托,便是在昨日偶然听见的“统领者”,跌跌撞撞寻遍一个又一个聚落,才终于在此地找到了红衣女郎的行踪。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她咬紧牙关,不敢哭出声音。
    对方有充分的理由拒绝她。
    她的村子未曾宣誓过归顺,就算有,或许所谓的“庇护”从头到尾都是谎言,不过是用来笼络忠心的借口。
    她修为低下,只要他们在这里不声不响把她杀掉,统治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继续,没有谁能戳破谎言。
    ……但她真的无路可走了。
    “求求你们,他从孩子们动手,我们已经……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在满室寂静里,女孩听见一串极其轻微的脚步。
    一抹影子笼上头顶,当她抬头,透过满眼泪光,望见红衣女修近在咫尺的面庞。
    谢镜辞抬起手,为女孩擦去满脸湿漉漉的水渍。
    这位传说中暴戾无度、喜怒无常的刀修,相貌是她从未设想过的美艳i丽。
    柳叶般的眉眼乌黑如墨,被窗外流泻的晚霞与暮色浸染出团团微光,如同一幅被精心勾勒的水墨画,杀气不再,安静得近乎于柔和。
    俄顷,笼罩在她周身的柔意渐渐凝结,愈来愈利,愈来愈浓,好似温软的糖衣被倏然褪去,显出隐而不发的煞气。
    “带我们去你的村子。”
    谢镜辞道:“那个男人……有何特征么?”
    她答应了。
    像被一场梦砸中一样。
    女孩呆了一瞬,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下来:“他、他拿着把剑,穿了黑色衣服……对了,他好像把那把剑叫做‘湛渊’!”
    湛渊。
    谢镜辞眉心一跳,不动声色抬了视线,极快望一眼裴渡。
    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
    名剑湛渊,曾经属于裴家小公子的佩剑。
    也是……在那日的鬼冢里,裴钰从裴渡手中夺走,并据为己用的剑。
    “拿剑的,那应该是个剑修!”
    莫霄阳来了兴致,腾地站起身来:“即便是问道会里的幻境,也绝不应当用折磨幼童此等低劣的手段――咱们去将他打个头破血流吧!”
    “那人的确是个低劣的混蛋。”
    谢镜辞闻言笑笑,指尖触到腰间冰冷的鬼哭刀刀柄,慢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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