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绣瑾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后闭上了眼睛,以最平和的心态开始把脉。
    作为一个大夫,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心态的平稳,因为只有平稳的心态才能尽可能的避免误诊,通过那一点微弱的脉搏判断出对方的健康状况。
    然而唐绣瑾把脉把到一半,眉头就皱起来了。
    厉明昕的手抽搐了一下,从她手中滑了下来。
    唐绣瑾睁开眼睛,意味不明的看着他,“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我手抽筋了。”
    唐绣瑾肯定不会相信这么一个拙劣的谎言,厉明昕是蹲久了腿麻了,又不是拿手撑在地上的,要抽筋也是腿抽筋,怎么可能会变成手抽筋呢,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把皇子殿下的胳膊又抓了回来,搭在手上细细的把脉。
    就这样又过了三分钟,唐绣瑾终于睁开了眼睛。
    “皇子殿下,我觉得我的医术不精,您之前分明伤的这么重,可为什么我一点卖相都感觉不出来呀。”
    他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
    而唐绣瑾不慌不忙,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着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其实……”
    “你其实根本就没受伤,对吗?”唐绣瑾不等他解释,毫不犹豫的戳破了他的谎言。
    然后,唐绣瑾站起身就走,连头都不回一下。
    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厉明昕是个皮糙肉厚的畜生,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让断掉的骨头恢复过来,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之前那副病殃殃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怪不得不敢让我把脉呢!
    唐绣瑾被他气得不轻,在心里把这个男人剐了一遍,然后打定主意,三天不和他说话。
    厉明昕追了出来,“唐姑娘!阿瑾!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哎呀!”
    腿麻了的皇子殿下又摔了一跤。
    等他爬起来的时候,唐绣瑾已经彻底没影了。
    皇子殿下在爱情上遇到的挫折并不会影响战事的推进,叛军虽说有高人指点,但是总体上战斗力和正规军不成正比,叶老将军又是一个征战多年的老将,不过几个回合,他们就溃不成军了。
    走投无路的叛军终于派了人过来谈判。
    招安也是有讲究的,如果对方从一开始就是软脚虾一群的话,朝廷也不会把他们当一回事,一般都是抓到之后就杀头,严重的株连九族。
    而如果对方拼死抵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朝廷也会头疼,这种时候他们就不会想着招安了,因为这种刺头招回来也是祸患,一般都是派大军镇压过去了事,而最好的,便是那种一开始有一定的抵抗,打得差不多了,都留着自己的底牌,再意思意思过来投降的——这种时候两边就可以坐下来谈条件了。
    现在厉明昕遇到的就是最后一种情况。
    来跟他谈判的是一个年纪挺大的人,对方应该是怕他们这边反悔杀了使者,所以派个老头过来,哪怕被杀了,也是活够本了。
    那老头颤巍巍的,一副随时都会咽气的模样,哆嗦着伸出他的一只手,提了四个条件。
    第一,朝廷以后不能处理叛军的首领,也不能给他们这些反叛的部落穿小鞋,他们这次叛乱全当没发生过。
    第二,朝廷得派人过来参与救灾,等把灾民全都救出来了,他们才肯归顺。
    第三,朝廷要让他们拥有自治权,而且不得干涉他们的内政。
    第四,他们逢年过节可以向朝廷朝贡,但是朝廷也必须向他们送礼物,给他们的礼物不能是虚的,必须得是粮食衣物一类的硬核物资。
    厉明昕听完这些条件以后,露出了一个冷笑。
    如果是不知道的人,光听到这一堆条件,恐怕还以为是朝廷这边打了败仗吧。
    对方的条件提得这样苛刻,朝廷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但是这也无所谓,因为谈判原本是一件你来我往的事情,就像出门买东西,需要与商家砍价一般,对待一件商品,买卖双方心里都是自有一杆秤在的,这个条件不行,降低标准也能卖出去。
    可是这个一直以来都被众人心知肚明的谈判条件,却在这一次的谈判中遇到了挫折。
    当反叛的那一方知道朝廷居然拒绝了他们的条件以后,呈现出了一种极端的狂热与不敢置信,他们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底牌,拉出了族中每一个能上战场的男人,向朝廷的军队发动了总攻。
    疲劳不堪的乌合之众是无法与正规军相抗衡的,所以这一次叛军死伤惨重。
    朝廷这边也不太好受,至少厉明昕的心里是不太舒服的,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更倾向于折中的人,做事情比较喜欢追求十全十美,也不希望有无谓的牺牲发生在自己的面前。当事情的发展超乎了他的预料的时候,他就会感到不舒服,而这一次的事件就明显踩到了他的底线,让他心里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
    大陈的军队很快就接手了对方的山村。
    当大陈的军队正式踏入这个封闭的小山村以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东西,让他们所有人都震惊了。
    尸横遍野。
    女人、老人、孩子的尸体到处都是,有些尸体的手里甚至还端着一个碗,碗里空空如也,看起来像是吃饭吃到一半就撑不住了,坐在地上寂寞的死去,而后来的人又抢走了死人碗里的食物一样。
    大山里面大大小小数百个村庄,这次的反叛大概就是拉出了这些村庄里的所有男人才集合起的一只部队。当叛军跟官兵作战的时候,他们看起来还是很正常很普通的,顶多只是因为缺少粮食,而显得面黄肌瘦。然而,真正进入他们的大本营以后才发现,青灰色的尸体遍布了整个村庄。
    而且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这些人并不是因为饥饿或者单纯的天灾而死,当军医仔细检查过尸体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瘟疫。
    这里居然不声不响的流行了一场瘟疫!
    一向冷静自持的厉明昕被这个消息震得头晕目眩。他的身体剧烈的哆嗦了一下,嘴唇嗡动,脑海中一片空白。
    随行的官员扑刷刷地跪了一地,这些官员一向喜欢大呼小叫,君上出了一点毛病,他们就仿佛天破了一个窟窿一般,咋咋呼呼的让君上赶紧把这点毛病改掉,然而这一次,君上被彻底惊呆了,他们也没话说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过了许久,还是断嗔打破了宁静。
    和尚不温不火的声音在这片山地中回响,他说:“殿下,事已至此,着手控制灾情吧。”
    所有前来平叛的守军,都因为这个事情而起了轩然大波。
    人的生命是一件很脆弱的东西,再怎么强壮的人,在病痛面前也不堪一击,这些打仗的士兵都是跟对方的士兵进行过近距离作战的,谁也不知道那些看起来正常的人是不是已经感染。
    被他们俘虏的叛军首先被找了出来,在这些人战战兢兢的话语中,厉明昕得到了一个让他头晕目眩的消息。
    瘟疫是从地震过后,就渐渐有了端倪的,一开始只是发热,浑身无力,看起来和普通的小感冒没有什么差别,叛军自己的部族大夫也开了药,吃了药的人甚至在最开始是有一定的好转的,但是当感染时间达到十天的时候,情况会急转直下,人们开始出现胃溃疡的症状,不管吃什么都根本消化不了,管你吃的是药汤还是药丸,通通吐出来。
    生病的人吃不下去药,自然只有死路一条。甚至有些人并不是被病死的,而是因为吃不下去东西而活活饿死的。
    目前厉明昕不知道这种病是通过什么方式传播的,他只能尽他最大的努力,首先让官兵查封了这座山口,他、叶老将军、最先进村的士兵都已经不可能出去了,而他们这些人也成了这个几乎已经死绝了的村落的第二批待宰的羔羊。
    另外一边,跟在大军后面逛逛悠悠的文官和女眷,也被他们硬生生的隔离开了。
    唐绣瑾莫名其妙的看着目前体格硬朗的官兵,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她忍不住反驳道:“就算真的出了瘟疫,那我身为大夫,难道不应该留下来吗?你凭什么送我走?”
    她这几天一直跟在军医身边,这支军队一共七个军医,这些人的医术不一定有唐绣瑾高明,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从医经验丰富,什么疑难杂症都见过,跟着他们还能学到不少东西。
    现在,这些胡子花白的老军医听说前线发生了瘟疫之后,二话不说,都在默默的打包行李预备往前走了,只有唐绣瑾,仿佛被所有人排除在外,前来接她的官兵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殿下有命,我等奉旨护送姑娘回京。”
    一个老军医转过身来,神色复杂的看了唐绣瑾一眼,他说:“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女娃子家家的,不要老是在这种地方掺合,既然殿下派人来送你,那你就赶紧走。”
    “凭什么啊!”唐绣瑾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浑身颤抖,脚底发软,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跪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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