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王爷身上暖暖和和, 云琅被他拢着,身心安稳,做了个梦。
    梦里, 他竟又来了醉仙楼。
    醉仙楼的清净雅间, 琴曲悠扬丝竹柔美, 灯火朦胧着隔在纱帘后。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原本是合该一醉的美景良辰。
    本朝律例,朝中官员凡成年有官职爵位, 一律不准夜宿酒楼。云麾将军还差几年及冠,难得例外,不受朝规约束,已在醉仙楼逍遥了整整三日。
    云少将军倚在窗边, 眼前摆着花雕酒,手里慢慢剥着热气腾腾的栗子。
    “只听曲子, 到底太冷清了, 是酒楼照应不周。”
    酒楼老板恭敬得很, 亲自来赔罪:“小侯爷可要换间雅室?另一头热闹些……”
    云琅已半困不困, 打了个呵欠:“不必。”
    “小侯爷有所不知, 此处在西北角,位置不好,赏不着半点夜景月色。”
    酒楼老板有些迟疑,委婉劝道:“平日里没人来的。”
    云琅抛了个栗子在嘴里:“月色碍眼,我倒觉得这景致很好。”
    酒楼老板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实在看不出半分能赏的景致:“可——”
    “怎么。”云琅蹙了下眉,撑坐起来, “连这里也不能让人睡一觉, 也要轰我走?”
    “自然能睡!”酒楼老板是生意人, 被云麾将军扫了一眼,已吓出了一身冷汗,“您只管待,夜夜在此都无妨,岂敢轰您走呢?”
    云琅心里烦闷,侧过头,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酒楼老板擦了把冷汗,悄悄叫了人来,把冷透了的菜肴撤下去,换上了几碟精致的糕点夜宵。
    云小侯爷以往难得一来,酒楼老板亲自来请人移驾,自然不是为了赶客。
    京城这些酒楼,醉仙楼的地段最好。每每天才擦黑,出入的人就开始络绎不绝。夜越深,客人越盈门,把酒凭栏,赏月摘星,通宵都有人热闹。
    唯独这一间静室,因为位置太差,从来无人问津。一直闲置着,竟连个风雅名字也不曾取。
    酒楼老板生怕照应不周,惹来云少将军动怒。本想将人请到那些美人歌舞齐全的雅间,好生伺候,却不想反倒触了霉头。
    见云琅俨然没什么好兴致,酒楼老板不敢再打搅,轻手轻脚退到门口。正要出门,却忽然被人匆匆拦住。
    酒楼老板刚要斥责,听那人低声说了几句,神色微变。
    来人还有些慌张,也堪堪停在门口,抬头看了看云琅,欲言又止。
    云琅被动静招得心烦,扔了酒杯:“怎么了?”
    “端王府的世子……萧小王爷来了,说要见您。”
    酒楼老板咽了下,有些忐忑:“您要见吗?”
    “他来干什么,学宫里训不够,还追到酒楼来训我?”
    云琅皱了皱眉:“不见。”
    “只怕不见……也不行了。”酒楼老板讷讷,“世子已一间一间找过来了。”
    萧朔是堂堂皇孙,又是当今禁军统领端王爷的儿子,酒楼老板哪个也招惹不起,苦着脸守在门口:“我们拦不住,世子说我们不告诉他,他便自己问,一定要将您带走。”
    云琅目光一亮,反倒来了兴致:“他要把我带去哪儿?”
    “这个着实不知道。”酒楼老板忙摇头,“您既不愿见他,可要我们将人唬走?”
    “唬走干什么?去个人,告诉他我就在这儿。”
    云琅抬头望了一眼:“这雅间叫什么?听荷轩?问月阁……”
    这间雅室就不曾启用过,酒楼老板也不知道叫什么,干咽了下,心虚道:“少侯爷难得喜欢,不如您起一个,我们——”
    话音未落,身后已传来些嘈杂动静。
    酒楼老板回头看过去,不及反应,萧朔已叫人候在外面,自己进了雅间。
    云琅眼睛发着亮,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挑,偏偏还努力绷着个脸,坐直了道:“你来干什么,不是说向来看不上这声色犬马的地方么?”
    “自然是来寻你。”萧朔面沉似水,看着他,“你这几日究竟在折腾什么?”
    “我折腾……”
    云琅被他气得一乐,扬了下手,一个栗子砸过去:“是我要折腾吗?你自回府去,问问端王叔那几个幕僚——”
    萧朔蹙紧了眉:“他们怎么了?”
    云琅话说到一半,停了半晌,泄了气靠回去:“没事,我看他们来气。”
    萧朔见他打定了注意不肯说,只将此事牢牢记下了,过去一把将人扯起来:“不说就算了,走。”
    “去哪儿……”云琅一时不察,被他扯了个趔趄,“干什么?”
    萧朔沉声:“跟我走,莫非你就喜欢这种地方?”
    云琅站稳了,很不乐意:“我又不看小姑娘跳舞,无非喝几杯酒,听听曲子,你气得什么。”
    萧朔早听人说酒楼里歌舞升平一片靡靡之音,一路走来所见也尽是这般,半信半疑盯着他。
    “确实如此。”酒楼老板忙出言帮腔,“小侯爷在这儿待了三日了,只喝酒吃点心,并未点过别的。”
    萧朔听了,眉头反而拧得愈紧:“他在此处三日,就只喝酒吃点心?”
    酒楼老板低头:“是是……”
    “整日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正经饭菜也不吃。”
    萧朔脸色已难看的很,寒声道:“你们便由着他这般胡闹?!”
    酒楼老板开了几十年酒楼,看惯了形形色色胡搅蛮缠、酒后失态的客人,头一次知道不好好吃饭已算是胡闹,愣愣道:“是……”
    “这种地方,如何待得!”萧朔拉着云琅,“跟我回府。”
    “我不。”云琅闷声道,“跟你回去,端王叔定然也不让我进门。”
    萧朔从不知府内有这等事,蹙眉看了一眼云琅,并没放在心上:“你又闯了什么祸,惹了父亲生气?”
    云琅自己也不知道,想起此事便一阵心烦,又被端王告诫过了不准说,闷闷不乐坐回窗边。
    “你既然不去府上,总该回宫里。”
    萧朔耐着性子,过去低声道:“你如今已是云麾将军,朝中这几日还在议,等你功勋再多些,便要加封你一品军侯。你此时更该注意行止,免得平白遭人闲话议论,如何还能这般荒废放纵——”
    “萧朔。”云琅终于忍不住,“你如今见了我,就只会训我吗?”
    萧朔被他看了一眼,心底倏地沉了下,一时没能说出话。
    云琅笑了笑,扔了手里的一把栗子,抬手推开窗子。
    ……
    梦到这儿,云琅就有些不愿意再梦下去了,蹙蹙眉翻了个身。
    他那时赌气从窗户翻了出去,萧朔轻功远不及他,仓促从酒楼追出去,却也没能找得着人。
    云琅坐在酒楼房顶上,看着萧小王爷带着人找了一圈又一圈,把顺手抄出来的一杯冷酒喝净了,就这么在房顶上睡了一宿。
    少年时总觉得时日长的很,偏要好强赌气,从来不知道有话好好地说。
    云琅轻呼口气,准备同梦里的自己商量商量,换个好点的梦做。
    还不及挑好,腰带忽然被人拽住了,狠狠向后一扯。
    ……
    梦里,蹬在窗子上的云少将军没反应过来,被萧朔扯着狠拽回来,愣愣的摔在榻上。
    萧小王爷不知从哪练出来的身手,解了自己的衣带,将他双手利落反捆在背后,死死打了个结。
    云琅不知为何,竟隐约觉得这段有些熟:“萧朔,你敢——”
    “我有何不敢?”
    萧朔沉着脸色:“你敢来酒楼,这便是教训。”
    “我来酒楼吃栗子!”云琅委屈死了,“又没听歌又没看舞,一个小姑娘都没找!我惹着谁了!”
    萧朔低声道:“惹着我了。”
    云琅还以为萧朔会说他惹着了不容亵渎的圣贤先哲,一时没回神,怔了下。
    “你宁可来酒楼,也不去找我。”萧朔按着他,“我心里烦闷得很,几日都没睡。”
    “终于忍不住了,来酒楼找你。”
    萧朔将绳结又系了一圈:“你竟不跟我回去。”
    少时的萧小王爷绝没这么坦白,云琅已觉出来不对,不太放心,干咽了下:“你……要干什么?”
    萧朔神色阴鸷,将他翻过来,在屁股上狠狠揍了三巴掌
    云琅:“……”
    萧朔丝毫不理会他,将人硬扛到肩上,拿不知从哪变出的鸦色披风牢牢裹了,出了酒楼。
    ……
    云琅趴在萧小王爷肩膀上,扪心自问,自省己身。
    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知好歹。
    萧小王爷扛着他气势汹汹往回走,他一路走一路颠,头晕眼花的,竟还有点高兴。
    是萧朔把他强抢回去的,王叔总不能训他了。
    云琅压不住嘴角,怕萧朔扛不动,走一段便要松手,索性手脚并用牢牢扒着他:“小王爷。”
    萧朔肩背绷了下,低声:“干什么?”
    “我有个玉麒麟,你还记不记得?”
    云琅趴在他背上:“给你吧,你戴着玩儿。”
    “尾巴上镶了金子那个?”萧朔蹙眉,“不要,皇后说那东西是你的命。”
    “对啊。”云琅嘟嘟囔囔的,“给你了。”
    萧朔脚步微顿,扯着他的手紧了紧,没出说话。
    “我平日里又没个老实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丢在哪儿找不着了。”
    云琅耳根红了红,小声道:“给你吧,你素来比我稳重,帮我看着。”
    萧朔静了良久,低声:“好。”
    云琅心满意足,又忍不住好奇:“对了……你为什么不愿我看小姑娘跳舞啊?”
    “乱人神思,惑人心志。”萧朔冷然道,“有什么好看的?”
    “可别人都有得看啊。”
    云琅想不通看个跳舞又怎么了,有些惋惜,小声嘀咕:“不然……你穿上小姑娘衣服,给我跳——”
    “云琅!”萧朔忍无可忍,“你怎么整日惦记着这个?!”
    云琅想不起自己还什么时候惦记过,趴在他肩上,愣了下。
    “你……把身子养好。”萧朔咬紧牙关,“养到能活蹦乱跳,长命百岁的时候,你要我穿什么、跳什么都行。”
    “我身子几时不好了?”云琅当即便要给他活蹦乱跳一个,“你看——”
    他一动弹,才觉周身竟酸疼乏力得厉害,胸口也隐约蛰痛。正错愕时,穴位上忽然针扎般狠狠一刺。
    云琅不及防备,疼得呻|吟一声,大汗淋漓睁开眼。
    榻前竟已有不少人,梁太医举着银针,细看了看他面色,松了口气:“……不要紧了。”
    萧朔跪在榻边,一手垫在他背后,空出的右手死死攥着他的手腕,眼底尚有几分未退的狠厉狰狞。
    “你以后再要同他互诉衷肠、开解心结,先同老夫知会一声。”
    梁太医收好银针:“如今他身上的生机尽是无根浮萍,满腔心事未了,拖着吊着,反倒能叫他这一口气松不下来。”
    “我以为……”
    萧朔嗓子哑的厉害,慢慢松开了云琅的手,低声道:“是我想得不够周全,忽略了这一层。”
    “其实不行针也不要紧。”
    梁太医慢悠悠道:“你今早看他叫不醒,只不过是这些年太累,心底压得事又太多。如今陡然放松,一觉睡透罢了。”
    梁太医直起身,看了一眼云琅:“没心没肺的,你叫他睡个三五日,饿急了就知道醒了。”
    萧朔:“……”
    云琅隐约听明白了怎么回事,躺在榻上,想不明白:“既然没事,那您特意来扎我一趟,是为了医者仁心吗?”
    “是为了你们王爷。”
    梁太医神色不明地看着他:“我不过是叫你们王爷同你说说话,牵住你的心神,叫你不至彻底昏睡。你听听你这都说了些什么……”
    云琅:“……”
    云琅一时不察,以为不过是个梦,半点没想到人间竟然险恶至此,失魂落魄一脑袋撞在了床头。
    萧朔抬手垫住,将云琅轻轻放在床上,抽出手沉声:“劳烦您了。”
    “他若好全了,你当真会穿那些个衣服?”梁太医一把年纪了,实在忍不住,“以这小子的秉性,说不定还要叫人一模一样画下来,日日鉴赏的。”
    “这是我二人的事。”萧朔心烦意乱,蹙紧了眉,将云琅严严实实挡住,“若是他看一眼……便当真能立时活蹦乱跳。我——”
    老主簿隐约觉得小侯爷为了看这个,是真的能豁出去立刻下床活蹦乱跳的,及时出声:“王爷!”
    萧朔打了个颤,从偏执念头中醒神,咬紧了牙关,回头狠狠瞪了云琅一眼。
    老主簿松了口气,驱散了无关人等,客客气气将太医请出了门,又亲自在门外将门牢牢关严了。
    萧朔脸色仍难看得吓人,站了一阵,慢慢坐下来。
    云琅躺在榻上,冤得六月飞雪:“我哪知道不是梦,还有这么多人听着?!”
    “此事再说。”萧朔压了压火气,将外袍理好,“你下次若再睡得不舒服,先叫醒我。”
    云琅这一觉睡得舒服得很,就半点没觉出来不对劲。他张了张嘴,看着萧朔眼底仍未散去的余悸,心底也跟着缩了下,终归没说出来。
    云琅别过头,委委屈屈的:“哦。”
    按照梁太医说的,他昨晚大抵正是睡得太过安心了。
    多年的心结一朝解开,有家可回,有处可归,一口气松得彻彻底底。
    若是不叫他,囫囵睡个三五日的,也总能醒了。
    只是萧小王爷一觉醒来,见他躺在身边,竟叫不醒,只怕是结结实实吓飞了三魂七魄。
    “当真没事,太医不也说了。”
    云琅其实睡得极好,这会儿已有了不少力气,自己坐起来:“我又不是纸糊的,你也不要什么时候都这般担心。”
    萧朔看着他自己折腾,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下,抬起来想帮忙。
    “不用。”云琅信心满满,自己拿了软枕,抱着被子屈膝舒舒服服靠了,“你看,这般逍遥。”
    萧朔抬眸,看着云小侯爷得意洋洋的面色,到底没能凝起气势,只得虚瞪他一眼作罢。
    云琅没忍住,先笑出来,逍逍遥遥找茬:“上茶,如何这等没眼色?”
    “忍着。”萧朔淡声道,“醒来便忙活你,哪有心思煮茶。”
    云琅不服气,在屋里四下看了一圈,竟真连茶盏也没能看着一个。
    只要他不在,萧小王爷的卧房向来都极齐整,今日乱得像是蝗虫过境,竟隐隐有了几分当年云少将军来过的风姿。
    云少将军有些怀念:“不骗你,上次睡这么好的一觉,大抵都已是七八年前了。”
    萧朔仔细看他半晌,眼底神色渐渐松了,握住云琅的手,替他理了理背后软枕。
    “下回若没有急事,你就先不必叫我,让我睡过瘾。”
    云琅打了个哈欠:“对了……几时了?你今日不是该去宫里,怎么还在这里磨蹭?”
    “你就这样躺着,叫也叫不醒。”萧朔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去宫里,怕忍不住一剑捅了皇上。”
    “……”云琅拱手:“你下次再有这等念头,请务必叫上我。”
    萧朔只是一时激愤,闪念罢了,闻言莫名:“叫你干什么?”
    “自然是劫你。”云琅想得很周全,“以咱们那位皇上怕死的程度,你去刺驾,定然是成不了的。到时候金吾卫围着你,我单枪匹马杀出来,扛了你就跑。”
    萧朔原本还想斥他胡言乱语,听了一阵,忍不住道:“跑去什么地方?”
    “跑就完了。”云琅洒脱道,“跑到哪算哪,跑不动了让人家一箭直接串个串,掉到地上滚两滚沾点土,就算埋骨同归……”
    萧朔抬了下嘴角:“这般畅快。”
    “……”云琅万万想不到萧小王爷好这一口,生生刹住,扯着袖子将人拽回来:“我就这么一说,你别信这个。”
    “我也只这么一听罢了。”
    萧朔看他一眼,平静道:“宫里来催过一次,我说府上有事,借故推了。回头怎么解释,你可有主意?”
    “解释什么?”云琅想不通,“就说早上太冷,在榻上起不来,不想入宫啊。”
    萧朔坐了片刻,抬头看他。
    “怎么了?”云琅有些茫然,“我以前逃宫里的那些个早朝,都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
    萧朔压着脾气:“为此,御史台还弹劾过你。”
    “御史台监察百官,谁都弹劾。”云琅记得当年那个老古板的御史大夫,“不用管,先帝半夜吃了两个蛤蜊,他们还要说太劳民伤财呢。”
    “……”萧朔咬了咬牙:“我那时不信,想你定不会如此懈怠,同监察御史大吵了一架。”
    云琅始料未及,干咳一声。
    “还立下赌约。”
    萧朔切齿:“第二日的早朝,若你按时到,御史台便同你赔礼认错。若是又来晚了,我便替御史牵马坠蹬。”
    云琅就没好好上过几次朝,缩了下肩,讷讷:“谁赢了?”
    “谁也没赢,你争气得很,来得既不早也不晚。”
    萧朔瞪着他:“第二日早朝,你根本就没来。”
    云琅:“……”
    这种事实在太多,萧朔根本同他计较不过来。接过老主簿亲自敲门送进来的茶水,倒了一盏,塞进他手里。
    “总之……你现在学会了。”
    云琅同老主簿道了谢,接过茶水,抿了两口:“不过就是没及时去宫里,有什么可解释的。”
    “先帝是被我唬了,总觉得少年人长身体要睡足,才不曾管我。如今这位皇上处心积虑要将你养废,你不知勤勉,早上起不来床,岂不正合他的意。”
    云琅才发觉两人的衣带竟都还不曾解开,捞过来,顺手解着系扣:“你照常入宫,只说早上睡懒了,赔个罪便是了。”
    萧朔低头扫了一眼,将衣带按住:“解这个干什么?”
    “换衣服啊。”云琅向旁边看了一眼,“主簿还在呢,我总不方便直接脱……”
    老主簿眼疾腿快,当即抛下手中托盘,消失在了门外。
    “……”云琅想不通,看着牢牢关上的门:“为什么?”
    萧朔抬眸,扫了云琅一眼,将两人缠在一块儿的衣带一并抽出来。
    他早起已换了衣物,倒没什么,云琅眼睁睁失去了自己的衣带,一瞬门户大开,仓促抬手按住:“干什么!?”
    “你方才说,主簿还在,故而不方便脱。”
    萧朔攥着衣带,对着空荡荡的内室,慢慢道:“现在——”
    “也不方便。”云琅恼羞成怒,“你背过去。”
    萧朔倒并不同他争这个,背过身,坐在榻边。
    云琅身手矫捷,飞快摸了自己的衣物,囫囵套上:“对了……还有件事。”
    萧朔仍背对着他:“什么事?”
    “当今三司使是什么人,有些什么关系,你清楚多少。”
    云琅理好衣襟,扳着肩膀将人转回来:“我可认得么?”
    “潘晁。”萧朔道,“祐和二十年进士,你应当不至一眼都不曾见过,只是不曾在意罢了。”
    云琅的确没什么印象,皱了皱眉:“哪家的人?”
    “在明面上,他并没什么背景。”萧朔道,“原本是分管盐铁的,这些年一步一步升上来,祐和二十九年任职三司使,执掌三司。”
    “三司总管全国财政,下辖盐铁度支,是整个朝廷的钱袋子。这样要紧的职位,谁都要眼红。”
    云琅沉吟:“我听太傅的意思,这个三司使未必各方不靠……你再查查,看能不能查出什么。”
    “好。”萧朔道,“祐和二十年,主持进士试和殿试的主考是集贤殿大学士杨显佑。他已致仕多年,我找个时机,去问问他那些门生。”
    云琅愣愣听着,止不住的油然生敬:“这些乱七八糟的,你都背下来了?”
    “……”萧朔平了平气,不与他一般见识:“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门生故旧,还只是最不隐晦繁杂的一层。除此之外,还有谁是谁的姻亲,谁是谁的同乡,哪个与哪个府邸挨得近,出入时难免交集。”
    云琅讷讷的:“哦。”
    “你既没睡过瘾,再睡一觉便是了。”
    萧朔起身道:“杨显佑还做过末相,他的门生如今大都在下面做官,尚在京中的不多。我进宫见了皇上,便设法去问,你不必操心这个了。”
    “萧朔。”云琅还操心别的,从朝堂琐事的繁杂震撼里回过神,堪堪扯住他,“你发觉了那藏刺客的暗道,告诉了皇上,皇上定然觉得放心欣慰。”
    云琅看了看萧小王爷的神色:“若是他……勉励你,你怎么办?”
    “忍着听。”萧朔面无表情道,“不顶撞,也不说不该说的。”
    云琅放了些心:“若是他要给你赏赐呢?”
    “受,拿回来给你。”萧朔道,“砸了听响。”
    云琅平白多了个体力活,想了想,倒也没什么不行:“若是他提起当年往事,试探于你,你怎么回话?”
    “信他说的那些鬼话罢了。”
    萧朔知道云琅是好心,忍着烦躁,逐一答话:“是他昔日替父王鸣冤复仇,又保住我家爵位。我心中感怀此恩……”
    “换个说法。”云琅横了横心,“不这么说。”
    萧朔蹙了眉:“那要怎么说?”
    “你……先显得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自蔡老太傅走后,云琅就在盘算此事,已大致有了主意:“皇上定然心中生疑,追问你是怎么回事。此事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任谁碰了都要疼上一疼,你既有所隐瞒,不明明白白说出来,他是不会放你走的。”
    萧朔知道云琅定然不只这一层盘算,抬了视线,凝神听着他说。
    云琅扯他,神神秘秘的:“附耳过来。”
    萧朔看他一眼,坐回榻边,“你在府上,也担心隔墙有耳?”
    “不担心。”云少将军坦荡荡,“说悄悄话,显得我出的计谋格外厉害。”
    萧朔:“……”
    “真的。”
    云琅一直惦记着这般高深一次:“若不是怕露馅,我就给你写个锦囊,叫你在皇上问话的时候偷偷打开了。”
    萧朔一言难尽,没说出话,被云少将军拽过去,在耳畔格外神秘地低语了一刻钟。
    “……就是这样。”
    云琅信心满满,撑坐起来:“你只管这么说。”
    “如此应对,兵行险着,只怕不妥。”
    萧朔细想了一阵,低声道:“我也就罢了,若是皇上因此疑心你,定要先灭你的口——”
    云琅将枕边玉佩仔仔细细戴好了,单手一撑,轻轻巧巧下了榻。
    萧朔尚要入宫,不太想让他这时候活蹦乱跳,有些提防:“做什么?”
    “你可见过端王叔那些幕僚,是如何跟随王叔的?”
    云琅兴致勃勃:“我在军中时见过,心向往之,倾慕得很。”
    “你又不是我的幕僚。”萧朔不耐道,“不必学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虚礼,你——”
    “我知道,故而我细想过,自己改了改。”
    云琅点点头:“既然你我已把话说开,该有个规矩。”
    “我将你带回来,岂是为了这个!”
    萧朔根本不想同他立什么主仆一般的荒唐规矩,一阵着恼,拂袖沉声道:“少胡闹!我急着入宫,你若困了,就自去再睡一觉,待我回来——”
    “萧朔。”云琅道,“今日起,我便是你琰王府的人。”
    云琅:“我说回府,便是回你琰王府。我说回房,便是要来你的书房,睡在你的榻上。”
    萧朔肩背轻悸了下,倏而回身,定定看着他。
    “我说回家。”云琅静了片刻,看着他慢慢道,“便是要去找你。在朝也算,在野也算,活着也算,死了也算。”
    “从此,我是你琰王的少将军。”
    云琅还记得萧朔当时说的话,垂了视线,轻轻一笑:“统你琰王府的兵。”
    萧朔胸口近于激烈地起伏几次,凝眸看他,终于慢慢俯身,替云琅将玉佩戴正。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云琅轻振了下袖子,从容理顺,潇潇洒洒:“我命印白虎,生而为将,还没打过会输的仗。”
    萧朔看着他,静立半晌,敛了下眸:“好。”
    云琅立在榻前,朝他半调笑半正经的一拱手。
    云少将军这些年不曾亲自统兵,风姿气度竟半点没变,一身的明朗通透,眼里带了未战先知胜的笃定傲气。
    萧朔看他半晌,眼底一瞬恍惚,敛眸低声道:“云琅。”
    云琅好奇:“什么?”
    “先别急着行礼。”萧朔握住他的手,“总有一日……有你要拜足次数的时候。”
    “你我早晚,还有一场礼要结。”
    萧朔低声道:“你还有事欠我,所以……别那么早就把这口气松了。”
    云琅想了一圈,一时竟没想出什么礼竟还要拜好几次。
    他欠萧朔的多了,债多不压身,干脆问都懒得问,被萧小王爷牢牢攥着手腕,愣愣点了下头。
    萧朔深深看了他一眼,尽数压下诸般念头,匆匆转身,快步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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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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