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前的话都说完没有。”尹六娘双掌勾起,长长的指骨中泛着阴气。
    见顾梦没什么大碍,齐昭语气也温和下来:“尹六娘,她半夜迷了路闯入也是无意的。我看六娘也受了伤,不如早些回去疗伤,人就让我带走,大家就当谁也没看见谁如何?”
    “我是在听笑话?”六娘将脸一沉。
    “那就是不同意了。”齐昭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想也是。煞虫重现世间,六娘原来在替魔教卖命。”
    六娘狠色一闪,挥手道:“去,杀了。”
    那几个男人听令提刀就冲了上来。
    齐昭一手揽着顾梦的腰身,一只手在顾梦的鞭尾绕了几圈,提来作挡。
    齐昭的闪避一向一流,带着她,刀光拳脚都难以沾身,偶尔劈到眼前的宽刀,也都能被长鞭牢牢地架住。
    他见长鞭缠挡了好几刀依旧完好如初,不由讶异道:“你这鞭子好韧,还真得很好用。”
    齐昭的夸奖让她很受用,虽然避着刀光如此凶险,还是忍不住得意的想着——那是,这可是他们江南方家的……
    “我会想办法拖住他们,到时候推你一把你就往山下逃,别回头能跑多远跑多远。回去后别管这事了,多请些人手保护你。最好直接回丰城不行就找你师兄。”
    显然尹六娘不是炼煞童之人,那人连尹六娘都能指使,这水已经不是顾梦淌得起的。
    顾梦瞪大了眼:“那你呢?不一起吗?”
    齐昭苦笑:“就我们两个半吊子,能走掉一个就很不错了。”
    虽不知顾梦是怎么将尹六娘给唬住的,可一旦漏了底,尹六娘的全力杀招合两人也挡不住。
    尹六娘当年的名号令人闻风色变,即便是过去这么多年,齐昭也不敢小看她。
    若他不是体内仅剩那么点内力了,倒是能跟尹六娘一较高下。六娘带了伤,能竭力杀之也未不可。
    可事实不是,此时更是以二敌多。很久没遇见过如此棘手之势了。
    齐昭侧身避过一刀,瞥见静候了半天的尹六娘突然动了,神色一凛,从身旁垂下的枝杈中折了一段,点入身前男人的胸前大穴。
    男人痛呼一声,扛不住倒地嗷嗷叫。
    尹六娘闪身已至。
    阴爪沾着血迹,阴恻恻散发着死亡的气息,顾梦背上一凉,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凉气从皮肤里渗进。
    她欲回身抵挡,念头刚起,腰上已被齐昭往外带开,后背撞上齐昭坚硬的胸膛。
    齐昭将顾梦护在怀里,扬手以疾风之速朝尹六娘递上枝杈,直插她双目。
    齐昭应对神速,六娘一惊,衣袖一拂卷开枝杈,堪堪翻身而回,气得一把握住带回的枝杈,内力一震朝齐昭直射而去。
    “噗嗤”一声,齐昭左腿小腹被枝杈硬生生钉入了半截。
    尹六娘越看越觉得这两个家伙她一只手都能捏的死,觉察到自己方才怕是被顾梦的什么小伎俩给耍了,气得齿颊咯咯作响。
    齐昭将枝杈拔出,腿一软半跪下来,一手撑地。头顶上一把刀趁机砍了下来。
    刀身在半空被长鞭裹住,顾梦一手握上刀背,沉声一喝,竟直接将这刀掰作了两段。
    接着扬手一鞭甩上他脸颊,男人脸立马被抽肿了半个拳头高。
    “你还成不?”顾梦低头要去看他的伤势,没注意身后还有明晃一刀。齐昭眼色一寒,双臂一揽将人拉进怀里。
    后背生生扛了一刀。
    顾梦张了张嘴,一口气都要被蹦出的心给堵住了,秀眸圆睁,透过肩头看到齐昭后背鲜血喷溅,染透了一身白衣。
    漆夜里红得触目惊心。
    齐昭闷哼一声,手一翻指尖夹着一根银针,头也不回往身后送去,直穿刺进那人心口。
    那人倒地气绝,剩下几人被震骇,一时没敢上前。
    他吸了口气,推开顾梦道:“没剩几个了,我拖住尹六娘你就跑,你听……”
    齐昭忽然一怔。
    只见顾梦微仰着头,紧盯着他不挪眼,小脸上血迹斑斑,鬓发被血汗凝结在一起,一点没平日里好看,但一双眼睛却明如皓星。
    她咬着下唇瞪眼,眼眶红了一圈,齐昭一下子说不下去了。
    一时间很多想法都抛开了,就一个念头,得让这姑娘活下去才行。
    他扯动嘴角不正经地笑了笑:“怎么,感动到要哭了?感动归感动,可别想对我做什么,我不是那么不正经的人!”
    顾梦唇上咬出了牙印。
    她曾经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从刀光剑影的江湖中离去了,甚至有时候自己都不明白,那么执念的每天习武做什么。
    爹娘请人教习她琴棋书画,教导她知书达理,就像世间许多寻寻常常的女子一样,待嫁作人妇后平平稳稳地相夫教子便是全部。
    要是有人找布庄的麻烦,她有的是伙计,也不需要她来动手。
    可她就是比谁都执拗。爹娘起初想让她忘了一切,也禁令她制鞭习武,她乖乖听了,可总觉得生命里被挖走了什么,此后总忍不住半夜偷偷起来练。
    后来被爹娘发现,拗不过她也就由她了。
    她总觉得,有一些东西,别人谁都可以忘,但她不能忘。时年流逝,世事更迭,那些曾经都被深埋土下,她若是也不去惦记,就真的没有人会去惦记了。
    可她十几年来,只是凭着记忆在摸索,她们方家惊世绝伦的鞭法在她手里变成了可笑的三脚猫功夫。
    那腔执念又能作何用?转眼间被推到了这种境地来,却累赘的还得由别人来护着。
    自己到底还是很没有用,如果换作爹在……
    齐昭见她没反应,又唉了一声。
    顾梦瞪他一眼,骂道:“谁哭了。”
    齐昭见她这回不止眼红,连脸都红了,还是越来越红,连带着他揽着她腰间的手,都感觉到她骤然上升的体温。
    顾梦喘着气低喃道:“可我身体好烫。”
    她的经脉好像彻底枯竭了,若那是片草原,眼下就是大旱,土地龟裂,再裂下去,得不到丹田中内力的充盈,经脉怕是得断。
    可她丹田内已经毫无内力可用,以往就算内力耗尽,也不会被榨得这么干,就像被偷走了一样。
    顾梦扶了扶额头,说道:“别劝我了,我不会走的。”
    齐昭蹙眉:“你留这给我添乱吗?”
    顾梦理直气壮:“临阵脱逃,道义不容。我不管那么多,要走一起走。”
    尹六娘在两人的互瞪中,挥开了围着的那几个男人,缓步而来。
    齐昭知道顾梦性子执拗,没想到发起无赖来也是无人能敌。两人没有在此事上争执的时间,他掌心探着顾梦体内气息,疑道:“你这内息是怎么回事?”
    顾梦摇摇头,从尹六娘的那一掌开始,她体内的气息就说不出来的怪,连她都不知道那暴涨的内息是从哪里冒出来又如何消失的,太匪夷所思了。
    齐昭听她所说,忽然想到什么。他知道顾梦有练一种内功心法,他一直挺纳闷,是怎样的心法可以鸡肋到十几年都毫无长进。
    难不成是因为她所修习的功法?就尹六娘一掌,能直接废了顾梦的丹田,她既然能抗衡,也就是说她体内必有能与尹六娘一掌相当的内力。
    他盯着尹六娘,在顾梦耳旁问道:“你说你一掌震出了尹六娘的内劲,是真的?”
    顾梦点点头,握紧长鞭要站起来。心道就算死在这,也要绞下尹六娘一只手来。
    齐昭扶她站起,掌心抵在她腰间大穴:“那就赌一把。你听我的,尹六娘一攻过来,你就冲她心口挥出一掌。”
    顾梦一愣:“可是我……好。”
    她对于齐昭的印象,颇有点无所不能的味道。他说要赌,她便信他。
    顾梦凝神站稳,背脊挺得笔直,尽量让自己看向六娘的眼神更恶狠狠一点。
    尹六娘看了眼躺在一旁嗷叫和死去的手下,击了下掌道:“两只小老鼠够狡猾的,拿这点皮毛武功来糊弄我,我险些真信了。今日六娘心情不好,就费点力气将你们的肉骨也给拆了,喂狼!”
    话音一落,尹六娘的身影一闪出了视线。顾梦猛地被齐昭往后拉了一步,只见尹六娘的阴爪眨眼间已到眼前,从右侧往左划出一道勾魂之气。
    齐昭伤腿不便,险些又跪下,后背的血浸红了这一片地的杂草。
    打消了顾虑,尹六娘出招比之前快上一倍。半路转向往顾梦咽喉勾来。
    同一时间,齐昭朝阴爪丢去了一团东西,喊道:“噬骨粉,接着!”
    尹六娘一惊,连忙将手缩了回来,低头一看,竟只是一团泥巴。
    顾梦感觉体内快要被烧干了,看他们来来去去正眼花缭乱,忽听到齐昭轻声道:“动手。”
    她一个激灵,浑身上下所有感知都在这个瞬间醒了过来。想也没想就一掌朝六娘心口奋力击了出去。
    第28章 逢生
    目之所视,别无其他,只余这方寸之处。
    齐昭定神聚气,体内仅剩的内力全都被送入了顾梦丹田之内。
    上一刻顾梦丹田还是竭的,可就在掌心即将贴到六娘心口时,竟突然间涌出了内力。
    内息之气从丹田渡出,争抢着淌过干涸龟裂的全身。经脉久旱逢甘霖,如汇溪入河终于活了过来。
    齐昭的内力毕竟有限,转眼即将耗尽时,顾梦丹田中忽的一痛,内息由一生二,由二生四,犹如某处堤口坍陷,霎时间源源不断的内力以磅礴之势急冲而出。
    这股强大的内力宛如凭空而生,丝毫不受顾梦控制的冲向掌心。
    掌心重重印在尹六娘的心口,顾梦甚至能感觉到下手处凹陷了进去。
    “砰”的一声重响,震得耳中嗡鸣。
    尹六娘一声痛吼,被强力震飞直接撞断一棵两人合抱的树干,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顾梦则被自己的内力反震回来,撞向齐昭,一同往后被推开数丈,脚下一软,不知踩到了哪处极厚的草堆。
    草叶极软极厚,顾梦勉力想站稳,脚下却触不到底,心猛地一沉,这草叶遮掩之下竟是空的!
    两人身子一轻,霎时从山腰翻崖坠了下去。
    *
    一场激战过后,深夜的寂静又彻底被归还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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