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靳拉了一把椅子放在她面前:“坐。”
唐钰被他慎重的样子弄的有些发愣,但还是坐下来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顾靳问道:“昨晚你去了哪里?”
他不是说要谈未来吗,怎么问的却是‘过去’。
唐钰坦然道:“我去朋友家了。”
“哪个朋友?”
唐钰把头扭过去,欣赏苏浓新买的吊兰,碧绿的叶子从上垂到下,好像一段翠色的小瀑布一样。
顾靳声音冷了几分:“是魏雍对不对?”
唐钰转过头,她的表情有些让顾靳捉摸不透,像是在笑,可是又看不到丝毫的喜悦。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作为你的丈夫,我难道连妻子的行踪都不能知道了吗?”顾靳火了起来,本来今天是想好好跟她谈谈以后的事情,赵军昨晚也说了,这些幺蛾子趁早别搞,你瞧那姑娘被你吓得。
顾靳知道自己做错了,这已经违反了他的初衷,所以今天刻意来认错,可她的态度却让他绝望。要知道,夫妻之间最大的困难不是爱情的消失,而是,在长久相处之中,逐渐失去了交谈的欲望。
她跟他,似乎快走到那一步了。
顾靳闭了闭眼睛,他觉得今天真的不是交谈的好时机,他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等我们双方都心平气和下来再谈吧。”
“不,我觉得现在谈清楚挺好的。”唐钰弹了弹衣摆上的褶皱:“你说,我们的未来是什么?”
顾靳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顿了半晌道:“就是你跟我一起生活,我们一起白头偕老。”
唐钰笑起来:“那只是童话故事,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顾靳忽然觉得后颈发凉,对啊,这么久以来,唐钰到底想要什么,他一直都不清楚。
“我想要的是一个足够安全的家。”
这么多年,也只有这几年过的稍微让她感觉到安全了,不用躲躲藏藏,不用担心受怕。
可是昨夜,她仿佛又回到了到处躲藏的日子,前方的路途渺茫而无希望,一脚踏进去仿佛会踩空。
唐钰伸手,摸了摸顾靳布满胡茬的脸,她看着他的目光,心疼又悲哀,其实她知道,这事儿跟顾靳完全没有关系,魏雍昨晚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顾靳是为了能够陪伴久一点,才会想出那个法子的,她知道,她都知道。
“唐钰……”顾靳突然间觉得害怕起来,她轻声慢语的样子,实在太反常了:“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们被发现的。”
顾靳有这个能力,她相信。
可是,十年呢?二十年呢……当他垂垂老矣,而她跟儿子却年轻依旧,说的再难听一些,如果有一天他走了,又有谁来保护?
温室里的花朵始终学不会抵抗严寒,她现在需要是自我强大。
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他们之间好像总是隔着一层纱。
唐钰叹息一声,好像这段时间总是会听到她叹气,顾靳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唐钰用手挡住了。
“我都懂,我真的懂。”
“你真的懂?”顾靳有些意外。
唐钰点头:“真的。”
……
顾靳自以为是的觉得,这次的绑架事件已经过去了,虽然她的态度依旧冷淡,但也不像之前那样对他爱搭不理。
周日,顾靳破天荒的跟随唐钰一起去逛街,路过一家化妆品店里,导购小姐热情的拉住他们两个人。
“试试我们新研发的产品吧,不添加任何化学物质,擦在身上也不油腻。”
唐钰显得毫无兴趣:“不用了,太麻烦。”
导购小姐又急忙道:“美丽都需要付出代价的,试想一下,老公摸着您如丝般的肌肤,像丝绸一样,多舒服?”
唐钰摇摇头,走了。
顾靳瞄了一眼护肤品的牌子:“给我来一瓶。”
导购小姐微微露出诧异:“您太太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啊。”
顾靳却略带兴奋道:“没事,我用,让她摸我。”
导购小姐:“……”
今天陆候均过大寿,作为寿星的小妻子,苏浓决定亲自动手,连蛋糕都要自己做,这不,唐钰就被差遣出来买菜了,只是没想到顾靳那么闲,竟然会跟过来。
顾大少虽然会做菜,但是进超市买食材的经历还是很少的,看见玲琅满目的商品,都觉得不错,没一会儿购物车就被顾靳塞满了。
唐钰刚想责备两句,却被不远处的一幕吸引住了。
一老一少站在冷柜面前,老人带着老花镜,穿着浅色的毛衣,精神看上去很不错,站在他旁边的少女身材纤细,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旗袍裙,外面是红色的针织衫,女的挽着老人的胳膊。
“老婆,这牛奶日期都不错,买哪一个?”老人调转视线看向自己的旁边。
少女摇头:“牛奶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老人嘿嘿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牛奶是好东西啊,我不喝,难道你不喝吗?”
少女无奈道:“唉,你想买就买吧。”
唐钰不由得把推车往顾靳手里一塞,径直得朝那位老人走过去。
老人并没有发现她,但是老人身边的年轻女人却快速的转过头,脸孔转过来的时候,唐钰吓了一大跳。
女人的目光很不友善,眼底散发出狰狞的光,好像在警告唐钰不要靠过来。
“老婆。”老人拿起一瓶酸奶递给对方看:“这个怎么样?”
女人慢慢的调转视线,一下子恢复到刚才平和的样子:“你胃不好,喝什么酸奶,走吧。”
“唉,你是嫌弃我老是不是?”老人跟孩童一样耍着脾气,脸上也露出几分委屈的样子。
少女哼笑一声:“你真是越老越不正经了。”
老人哈哈大笑。
路过的人都被老人异常的举动弄得很无语,在他们眼里,老人一直都在自言自语,他身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唐钰简直被这一幕惊呆了,这世上还有跟她一模一样的人吗?
不顾那个女人的警告,唐钰疾步上去叫住了老人:“老爷爷。”
老人转身,对她和蔼的一笑:“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站在老人身边的年轻女子不断的催促老人快走,老人象征性的拍了拍她的手:“好不容易有个美女找我聊天,老太婆,你也太不上路子了。”
唐钰眼睛有些发热:“老爷爷,我……”
“他没有空!”不等老人回答,那少女立即凶巴巴的喝起来,再次挽起老人的手臂:“你再给我沾花惹草,我就真生气了。”
老人见状,连忙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对不起了,我太太生气了,我得走了。”
将要走,却跟顾靳迎头撞上了,看着面前的老人,顾靳很诧异:“老爷子,您怎么独自跑出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孔狄的爷爷——严重的精神病患者。
听孔狄说,自从他奶奶去世以后,老爷子就开始不正常了,时常大半夜的跑到花园的秋千上荡来荡去,还跟空气有说有笑的。
记得有一阵子,老爷子说自己是二郎神,他的哮天犬丢了,非要让孔狄去找,老爷子有哮喘,对狗毛过敏,但是老爷子天天闹,没办法,孔狄只好弄条葡萄牙水犬,后来听佣人说,老爷子吵着要狗,其实是为了老夫人,说老夫人想要。孔狄无语望天,他奶奶都死了二十多年了。
孔老爷子认得顾靳,友好的上前握手:“小东西,好久没见你上我们家去了,最近忙什么呢?”
顾靳听说过老爷子的病情,但是,他怎么看,老爷子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最近忙,没空去看你?”
孔老爷子宠溺的在顾靳肩膀上捶了一拳:“小子,有了老婆就忘了我这个爷爷啦?”
顾靳失声笑起来:“真不是。”忽然,他想起了一个人:“孔狄呢?”
一听到自己孙子,孔老爷子一挥手,露出嫌弃的样子:“别跟我提那混蛋小子,不争气就算了,天天就知道玩。”
旁边的少女忍不住推搡了一下他:“说什么呢,咱们孙子哪不好了。”
孔老爷子赶紧变脸,狗腿的符合道:“对对对,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少女这才满意的哼了一下,似乎炫耀般道:“这还差不多。”
看着老爷子自导自演一场温馨的剧情,顾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连忙拉着唐钰告辞。
老爷子热烈的挥手:“小东西,记得下次常来玩啊。”
少女在旁边埋怨道:“孩子都大了,你瞎掺和什么,跟你个老东西能玩什么呀。”
一人一鬼越行越远,唐钰一直看着,顾靳发觉出不对劲了,用手撞了撞她:“干什么,看的那么出神。”
唐钰回过神来,连忙道:“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那个老爷爷身边的人。”
顾靳讶异了一下:“他身边有人吗?”
唐钰用力的点点头:“有,一个女人。年纪跟我差不多大。”
嘶……
顾靳觉得孔老爷子不是神经病,他是撞鬼了。
晚上,孔狄也来了,穿着一件非常拉风的银灰色风衣,一派风流潇洒的公子哥儿派头。此人嘴巴甜,又风趣,在女人堆里向来无往不利,但是他跟唐钰却还是头一回见面。
顾靳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不能再把唐钰这么藏着掖着,他得让更多的人认识她,省的以后再闹出什么误会来。
“原来你就是西湖龙井啊。”孔狄支着头,半边身子靠在沙发上,含情脉脉的看着唐钰,一双桃花眼不断的放着电。
唐钰看了看他:“西湖龙井?”
顾靳一把将孔狄从沙发上拉起来:“好好说话。”
孔狄半是揶揄,半是抱怨:“真是不一样了呀,有了老婆,那兄弟都不当人了。”
“你还算个人吗?”顾靳回敬道:“今天超市里遇到你们家老爷子,老爷子说你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半点人事不干。”
孔狄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为自己辩解:“我家老爷子精神不正常,你连他的话都信?”转念一想:“不对,老爷子怎么出去了?”
家里人怕他出事,二十四小时看管,孔狄急忙翻出手机打电话给保镖,电话接通后,孔狄这才松了一口气,幸亏老爷子又回去了。
收了电话,顾靳问道:“什么情况?”
孔狄尴尬的笑了笑:“没事儿,老爷子在家做饭呢。”
“他做什么饭?”陆候均端茶跟小吃过来分给大家。
孔狄露出鲜少的哀伤:“今天我奶奶生日……”
顾靳跟陆候均一样,对孔狄的奶奶都非常好奇,因为孔狄经常挂在嘴巴边的一句话就是,要我奶奶还在世……
“你奶奶快去世二十年了吧。”顾靳道。
孔狄脸上满满的遗憾:“差不多有了,听我爸说,爷爷那会儿就是伤心过度才搞成神经病的。”
今天陆候均生日,孔狄觉得说这个有点扫兴,连忙挥手:“不说这个了,阿浓,啥时候开饭啊,我都饿了。”
饭桌上,男人谈天说地,苏浓跟唐钰拿着果汁,喝的撑死了。
回去的时候,唐钰一直像有什么心事一样,顾靳连忙把车停到路边:“怎么了?”
唐钰道:“今天在超市里,我看见孔狄的爷爷身边有个女人。”
“这个你跟我说过。”顾靳道。
怕孔狄想太多会害怕,所以他一直没有提。
唐钰皱眉道:“按理说,魂魄不可能在人世间停留太久……因为魂魄会变淡的,可是,我看到的魂魄却很清晰,而且还是少女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怀疑孔狄他爷爷撞鬼了?”
唐钰摇摇头:“也不是,如果是厉鬼,老爷子不会精神焕发,而且鬼差也不可能让厉鬼在世上到处走动,我只是想不通,老爷子怎么会看见鬼魂的。”
她一直都在想,孔老爷子是不是也有阴阳眼了。
回到家后,顾靳去洗澡了,唐钰却在院子里点起了当归。
左慈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唉?好久不见啦,叫我什么事啊?”
“我今天发现一个鬼魂,她居然活了二十多年。”
左慈一惊:“真的假的啊?”
“真的。”
“应该不会是枉死的,枉死鬼魂我们都要带回去的。”
“还有,陪在她身边的活人,竟也可以看见她。”
左慈再次吸气:“这更不可能了。”
唐钰跟左慈想的一模一样,除非有阴阳眼,否则怎么可能看得见鬼魂,要说孔老爷子有阴阳眼,那更加不且实际,阴阳眼应该跟唐钰一样不会老的。
左慈琢磨了一阵子道:“这个恐怕得问问黑白无常了。”
说着,左慈掏出一截透明的板砖,在上面胡乱按了几个数字,接通后,左慈把唐钰的疑惑转达了一遍。
挂了电话后,左慈道:“等会儿黑白无常会过来,你问问他们去,我得赶着去勾魂了,下回找你聊。”
左慈刚走没多久,黑白无常就来了。
白无常道:“你说的,是孔家吧。”
唐钰很吃惊:“你知道?”
白无常道:“本子上都记着呢。她是信佛的,这种人我们不敢随便带,除非她愿意跟我们走。”
唐钰一听,明白了过来:“那她的丈夫怎么会看得见她呢?”
黑无常跟白无常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这个我们没法解释,难道老爷子出现幻觉了?”
“我是怕有厉鬼缠着他,所以才问你们,如果不是厉鬼,我也就放心了。”
“厉鬼不可能,那帮勾魂使最喜欢挑战厉鬼,你要说发现厉鬼,第二天几百号勾魂使就杀到了。”
唐钰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个也讲绩效吗?”
“当然,抓一只厉鬼升官啊。你看左慈上回不就升了一下子从勾魂使升到了领路人,再升一级就能接转轮王的位子了,可惜啊……他不珍惜。”
唐钰心一紧:“他怎么了?”
“没怎么啊,就是在册封的当天,他突然跑了,导致宣旨的官员很生气,把他又贬成勾魂使了。”
黑无常皱眉上前解释:“当时不是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
“我在场!”黑无常道。
“咦?你没事去十八层干什么去?”
黑无常道:“宣旨的小仙不知道谁是左慈。”
那也难怪,所有勾魂使都长的一个样子,浑身黑漆漆的,裹着一团雾,那雾任谁都无法冲散,连转轮王都分不清自己手底下的勾魂使谁是谁。
“那天,宣旨小仙找到左慈,然后开始宣读了,左慈听到一半,忽然打断宣旨的小仙,问他,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出去了。”
“当然不能出去啦。你见过哪一殿阎王到处乱跑?”白无常揣着手兀自解释。
“小仙告诉他,他已经位列仙班了,没有旨意,不能随意出入人间。他听完后,就跑了。”
“呆子,这么好的事竟然跑,都说勾魂使脑子不灵光,我看他们以前一定是打仗把脑子打坏了。”
唐钰有些震惊:“就这样,把官给撤了?”
黑白无常集体点头:“是的呀。还被转轮王罚了,说他藐视仙威。”
“……那他……”
“没事啦,功过相抵,不过,他再想升官就难咯。”
没过两天,左慈风尘仆仆的来了,身后照例拖着一条长长的黑尾巴,他兴高采烈道:“唉,你上回不是说,你想出去走走吗,想好了吗?”
唐钰记得了,就是阿宝失踪后的那段时间,有一回碰见左慈,就跟他说了这件事。
“你问这个干什么?”
黑雾里伸出两只手,搁在胸前拍了拍:“我放假了,年假。”
“……”地府现在越来越人性化了啊,什么时候再有个婚假什么的,那就更厉害了。
“其实早就有年假了,只是我没找到可以一起去玩的人,便一直攒着。攒着攒着,就攒了好几百年,昨天我跟转轮王请了十年的假。”
唐钰吞了吞口水:“十年?”
“对啊,我还剩下七百多年没有用呢。”
唐钰想了想:“嗯……海边怎么样?”
左慈拳头一握:“好的很,我以前也带过水军,水性极好。”
“等我通行证下来,咱们就一起去。”
“行,等你通知啊!”
唐钰挥手跟左慈左作别,但是她没有想到,顾靳却站在她不远的地方,一双眼睛,阴鸷的吓人。
……
半个月后,所有人都收到了孔狄的一张请帖。
顾靳手里的这张帖子是孔狄亲自送的,孔狄苦哈哈道:“帮帮忙,逗老爷子乐呵乐呵。”
“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办起了金婚呢?”顾靳捏着请帖一脸的无语。
孔狄叹口气:“在我爷爷眼里,我奶奶还在,算着日子,可不就是金婚嘛,昨晚上就开始写帖子了。写到名字都得去,我爸的意思是,老爷子已经这样了,干脆随他去吧。”
顾靳明白了,感情是大家合伙演一出戏。
“记得啊,千万不要说我奶奶已经死掉的话,不然我爷爷会翻脸的。”
晚上,大家盛装出席,唐钰怕阿宝在家无聊,便也带着一起去了。
入眼的别墅共有三层,由于依山而建,所以每一层的景色都各有千秋,进入大门,是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小路两旁是一排石凳,石凳上摆放着颜色各异的花木盆景,赏心悦目,小路左拐是一扇月亮门,进入月亮门后,就是别墅的第一层露天院子。
今天的金婚喜宴,就是在这儿办。
大老远唐钰就看见了那个被一群人簇拥的主角——孔老爷子。
他穿着靓丽的燕尾服,扎着领带,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贴合在脑袋上,手握着一只银色的拐杖,他身边,站着那只鬼魂,她今天真的很漂亮,抹胸的婚纱,宽大的裙摆,吹弹可破的肌肤在夜晚的灯光中散发着迷人的色泽。
阿宝仰头看了看唐钰:“妈妈,那个鬼新娘好漂亮。”
他跟唐钰一样,一眼就认出了老爷子旁边的女人不是人。
唐钰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声提醒道:“千万别说鬼这个字,知道吗?”
阿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顾靳牵着妻子跟儿子入坐,陆候均也来了,跟苏浓两个大眼瞪小眼。
苏浓不停地给唐钰打眼色,唐钰移到她面前:“怎么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苏浓拿出龙宝儿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一个小小的罗盘,只见指针不断的晃动着,忽然指向了他们身后。
苏浓压低声音道:“真的有鬼唉。”
唐钰拍了拍她的肩膀:“稍安勿躁,看看再讲。”
其实他们来的有点晚,因为路上堵车,来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现在老爷子正拿着酒杯挨个敬酒,唐钰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冷,扭脸发现老爷子已经到他们这桌来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家恭恭敬敬的举杯,说些祝福的话,阿宝童言无忌,看了看老爷子身边的新娘子道:“你真漂亮。”
少女听见夸赞后,露出些许惊讶,她在阿宝眼前挥了挥手,阿宝眨了眨眼睛:“我眼睛没有事啊。”
老爷子朝旁边少女看了一眼,满满都是宠溺:“干什么,人家夸你漂亮,你还不乐意呀?”
少女没有吭声,对阿宝做了一个嘘得手势。
唐钰这才发现,老爷子并不能看见鬼魂,这一切的对话与交谈,只是他脑子里臆想出的画面,如果非要解释,那就是他真的有神经病。
少女频频回头,唐钰拉着儿子乖乖坐好,直到老爷子离他们相对远了一些,她才对苏浓道:“孔老爷子身边确实有个鬼魂。”
苏浓仿佛已经对鬼魂这种事麻木了,跟随唐钰一起做事这么久,她见的多了,因而也不怎么害怕。
“难道真的是孔狄的奶奶?”
唐钰道:“不清楚呢。”
吃饱了以后,唐钰跟苏浓借口上厕所,便把阿宝交给了顾靳,两人顺着平台上了二楼,二楼是这栋别墅的客厅,跟许多富豪家里差不多,客厅里摆放着各种古董跟雕刻,墙上也挂了不少很名贵的字画。
这时,唐钰被一副黑白照吸引住了,一个身穿中山装的英俊男子,跟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相互并肩,坐在一条长凳上,背后是一辆疾驰而过的火车。
唐钰惊讶的发现,照片里的女人竟跟孔狄爷爷身边的女鬼长的一模一样。
“我年轻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轻笑:“怎么样?漂亮吗?”
苏浓真的去上厕所了,唐钰一个人客厅里,佣人全部都去下面帮忙了,这里没有其他人,唐钰慢吞吞转身,对方笑吟吟的站在她对面。
跟第一次超市相见比起来,这一回的女鬼倒是让人觉得蛮好相处的。
“你就是唐钰对吧。”女鬼拖拽着婚纱悠闲的坐在沙发上。
她这样子,的确很像这个家的女主人。
唐钰点点头:“是的。”
“我叫唐婉,跟你一个姓。”
唐钰不由得在想,这只鬼是在跟自己套近乎吗?
“婉婉,婉婉……”老爷子被人搀扶着进来,估计喝了酒,脚步有点不稳当。
孔狄跟孔狄他老爸一人扛着老爷子半边身子,孔狄道:“我的好爷爷,您消停一会儿好吧。”
老爷子手一挥:“快去找你奶奶,她刚刚还在呢,婉婉,婉婉你在哪里啊?”
“爸……您别叫了,我马上把我妈叫来。”为了哄老爷子开心,孔狄他老爸也快精神分裂了,记得有一回,孔狄他妈问孔狄他爸,你上回在法国给我买的钻石项链哪去了。
孔狄他爸想也不想,直接朝身后喊了一声:“妈,你知道我媳妇项链在哪儿吗?”
喊完,孔狄他爸就愣住了。
神奇的是,没多久,项链儿竟被老爷子找到了,亲自给儿媳妇带上的时候道:“你婆婆说了,就这种项链她有一箱子,下次要是丢了,就上她那儿拿,别费功夫找了。”
“先不跟你聊了,我去看看他。”唐婉拎着婚纱跑到老爷子跟前:“在这儿呢,瞎叫什么。”
老爷子闹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喃喃道:“婉婉,你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你。”
唐婉别了他一眼:“越老越没正经。才分开多久。”
老爷子对着空气,握起了拳头,仿佛无形中握着某个人的手:“婉婉,一分钟见不着你,我都想的肝疼。”
孔狄他爸刻意看了孔狄一眼,孔狄被看的一脸莫名,看他干什么?这种话他们孔家的孩子出娘胎就带着了。
“看着爷爷,我下去招呼客人。”孔狄他老爸正要下楼。冷不丁发现客厅竟还有其他人。
“哦,抱歉,我就是想上来做做。”唐钰道。
孔狄他老爸没吭声,倒是孔狄开了腔:“他是顾靳的妻子。”
“哦,原来是小顾啊。”
孔狄他爸爸走后,孔狄就开始给老爷子顺气,但是老爷子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看过他,孔狄不乐意了:“爷爷,别看了,看看您孙子我啊。”
老爷子头都没回,满满都是嫌弃:“你有什么好看的,有我媳妇好看吗?”
孔狄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递给唐钰一个‘让你见笑’的眼神。
唐婉伸手在孔狄脑门戳了一下:“小兔崽子,竟然敢笑你爷爷。”
孔狄当然是感觉不到的,但是唐钰却看见了,她不由得被这温馨的一幕打动了,她在想,如果唐婉真的活着该有多好?
没多久,沙发上传来了呼噜声,老爷子酡红个脸,耸拉着脑袋睡着了。
孔狄这才松口气:“睡的还真香啊。”
说着,蹬蹬蹬上了三楼扯了一条被子给老爷子盖好,做这一切的时候,孔狄一点儿也不像人们见到的那种花花公子样,仿佛他就是全世界最孝顺,最懂事的孩子。
“唐钰,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孔狄忽然问道。
唐钰打了个激灵:“你怎么会这么问。”
“如果真的有鬼的话,奶奶也应该变成鬼才对。”孔狄抚摸着老爷子沧桑的面庞,忽然哽咽起来:“可为什么,奶奶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婉婉……婉婉啊……”睡着了还叫着心爱人的名字:“婉婉你不要走远,不然我会担心的。”
唐钰不晓得该怎么跟孔狄说,她想告诉他,你奶奶就在这儿,可这个时候,唐婉却意外的冲她摇头。
唐婉站起来,领着唐钰往前走,孔狄见状,不由得问起来:“唉,你去哪里啊?”
“随便走走。”
孔狄抹了一把眼泪,暗暗的想,她搞的很认识路一样。孔狄不由得提醒她:“迷路了记得给顾靳打电话啊。”
一人一鬼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这是别墅的后花圃,这里鲜少有人经过,园丁也只有早上才过来修理,这里是老爷子独有的休息地,闲杂人是不准随便进的。
唐婉飞落在一架白色的秋千上面:“听说你能帮人完成愿望?”
唐钰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黑白无常说的,他们提议让我去找你,我没有去。”
唐钰释然一笑:“那今天可真的是有缘了。”
“我知道,一旦心愿达成,就要走了。”唐婉双手搁在膝盖上,婚纱下的小腿无意识的晃动着,她的一举一动,都跟真人一模一样。
唐钰失笑:“你已经待了二十多年了,普通的鬼绝没有你那么长时间。”
唐婉抬起头,一脸幽怨的望着她道:“那是我吃斋念佛的成果。”
唐钰在她对面坐下,轻声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唐婉咬了咬唇:“我想碰到他,哪怕……只是一天。”
唐钰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人鬼殊途,皇帝这么牛逼,当鬼的时候都无法触碰到任何物体。
唐婉道:“我有很多首饰,一直锁在阁楼上,如果你帮我办成了,全都是你的。”
唐钰连忙打住:“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唐婉追问道。
“你是鬼,他是人,你们怎么可能碰得到?”
“所以我才找你帮忙!”
唐钰摇摇头:“我真的没有大的本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去投胎吗?”
唐钰对这个倒是蛮有兴趣,因为唐婉打破了她对鬼魂的认识,算起来,这也是业务技能的缺憾。
“为什么?”
“因为他忘不掉我,一直在心里记挂着我,我不去投胎,一是因为不忍心真的丢下他,二来……执念太深,确实能牵绊住鬼魂。”
唐钰诧异:“难道是因为爷爷的执念,所以你才不能投胎?”
她点点头:“是的。”
唐钰还是摇头:“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求你了。”
“你求我也没有用。”唐钰作势要走。
这时,老爷子竟然歪歪倒倒的过来,一看见唐钰,咧嘴就笑了起来:“婉婉,你又调皮了,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孔狄在后头追,样子挺滑稽的:“爷爷,爷爷你慢点儿。”
唐钰急忙扶住老爷子:“爷爷?”
孔老爷子眯嘘着眼睛,笑嘻嘻道:“你们在聊什么?不准我偷听?”
唐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孔狄赶来了,他连忙把羊绒披肩给老爷子批上:“爷爷,你才醒,别受风寒。”
老爷子没有理会他,眼睛盯着轻轻摇晃的秋千架子:“我来推你。”
说完,蹬蹬蹬跑到空无一人的秋千后面,轻轻的推了起来。
唐钰被他慎重的样子弄的有些发愣,但还是坐下来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顾靳问道:“昨晚你去了哪里?”
他不是说要谈未来吗,怎么问的却是‘过去’。
唐钰坦然道:“我去朋友家了。”
“哪个朋友?”
唐钰把头扭过去,欣赏苏浓新买的吊兰,碧绿的叶子从上垂到下,好像一段翠色的小瀑布一样。
顾靳声音冷了几分:“是魏雍对不对?”
唐钰转过头,她的表情有些让顾靳捉摸不透,像是在笑,可是又看不到丝毫的喜悦。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作为你的丈夫,我难道连妻子的行踪都不能知道了吗?”顾靳火了起来,本来今天是想好好跟她谈谈以后的事情,赵军昨晚也说了,这些幺蛾子趁早别搞,你瞧那姑娘被你吓得。
顾靳知道自己做错了,这已经违反了他的初衷,所以今天刻意来认错,可她的态度却让他绝望。要知道,夫妻之间最大的困难不是爱情的消失,而是,在长久相处之中,逐渐失去了交谈的欲望。
她跟他,似乎快走到那一步了。
顾靳闭了闭眼睛,他觉得今天真的不是交谈的好时机,他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等我们双方都心平气和下来再谈吧。”
“不,我觉得现在谈清楚挺好的。”唐钰弹了弹衣摆上的褶皱:“你说,我们的未来是什么?”
顾靳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顿了半晌道:“就是你跟我一起生活,我们一起白头偕老。”
唐钰笑起来:“那只是童话故事,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顾靳忽然觉得后颈发凉,对啊,这么久以来,唐钰到底想要什么,他一直都不清楚。
“我想要的是一个足够安全的家。”
这么多年,也只有这几年过的稍微让她感觉到安全了,不用躲躲藏藏,不用担心受怕。
可是昨夜,她仿佛又回到了到处躲藏的日子,前方的路途渺茫而无希望,一脚踏进去仿佛会踩空。
唐钰伸手,摸了摸顾靳布满胡茬的脸,她看着他的目光,心疼又悲哀,其实她知道,这事儿跟顾靳完全没有关系,魏雍昨晚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顾靳是为了能够陪伴久一点,才会想出那个法子的,她知道,她都知道。
“唐钰……”顾靳突然间觉得害怕起来,她轻声慢语的样子,实在太反常了:“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们被发现的。”
顾靳有这个能力,她相信。
可是,十年呢?二十年呢……当他垂垂老矣,而她跟儿子却年轻依旧,说的再难听一些,如果有一天他走了,又有谁来保护?
温室里的花朵始终学不会抵抗严寒,她现在需要是自我强大。
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他们之间好像总是隔着一层纱。
唐钰叹息一声,好像这段时间总是会听到她叹气,顾靳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唐钰用手挡住了。
“我都懂,我真的懂。”
“你真的懂?”顾靳有些意外。
唐钰点头:“真的。”
……
顾靳自以为是的觉得,这次的绑架事件已经过去了,虽然她的态度依旧冷淡,但也不像之前那样对他爱搭不理。
周日,顾靳破天荒的跟随唐钰一起去逛街,路过一家化妆品店里,导购小姐热情的拉住他们两个人。
“试试我们新研发的产品吧,不添加任何化学物质,擦在身上也不油腻。”
唐钰显得毫无兴趣:“不用了,太麻烦。”
导购小姐又急忙道:“美丽都需要付出代价的,试想一下,老公摸着您如丝般的肌肤,像丝绸一样,多舒服?”
唐钰摇摇头,走了。
顾靳瞄了一眼护肤品的牌子:“给我来一瓶。”
导购小姐微微露出诧异:“您太太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啊。”
顾靳却略带兴奋道:“没事,我用,让她摸我。”
导购小姐:“……”
今天陆候均过大寿,作为寿星的小妻子,苏浓决定亲自动手,连蛋糕都要自己做,这不,唐钰就被差遣出来买菜了,只是没想到顾靳那么闲,竟然会跟过来。
顾大少虽然会做菜,但是进超市买食材的经历还是很少的,看见玲琅满目的商品,都觉得不错,没一会儿购物车就被顾靳塞满了。
唐钰刚想责备两句,却被不远处的一幕吸引住了。
一老一少站在冷柜面前,老人带着老花镜,穿着浅色的毛衣,精神看上去很不错,站在他旁边的少女身材纤细,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旗袍裙,外面是红色的针织衫,女的挽着老人的胳膊。
“老婆,这牛奶日期都不错,买哪一个?”老人调转视线看向自己的旁边。
少女摇头:“牛奶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老人嘿嘿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牛奶是好东西啊,我不喝,难道你不喝吗?”
少女无奈道:“唉,你想买就买吧。”
唐钰不由得把推车往顾靳手里一塞,径直得朝那位老人走过去。
老人并没有发现她,但是老人身边的年轻女人却快速的转过头,脸孔转过来的时候,唐钰吓了一大跳。
女人的目光很不友善,眼底散发出狰狞的光,好像在警告唐钰不要靠过来。
“老婆。”老人拿起一瓶酸奶递给对方看:“这个怎么样?”
女人慢慢的调转视线,一下子恢复到刚才平和的样子:“你胃不好,喝什么酸奶,走吧。”
“唉,你是嫌弃我老是不是?”老人跟孩童一样耍着脾气,脸上也露出几分委屈的样子。
少女哼笑一声:“你真是越老越不正经了。”
老人哈哈大笑。
路过的人都被老人异常的举动弄得很无语,在他们眼里,老人一直都在自言自语,他身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唐钰简直被这一幕惊呆了,这世上还有跟她一模一样的人吗?
不顾那个女人的警告,唐钰疾步上去叫住了老人:“老爷爷。”
老人转身,对她和蔼的一笑:“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站在老人身边的年轻女子不断的催促老人快走,老人象征性的拍了拍她的手:“好不容易有个美女找我聊天,老太婆,你也太不上路子了。”
唐钰眼睛有些发热:“老爷爷,我……”
“他没有空!”不等老人回答,那少女立即凶巴巴的喝起来,再次挽起老人的手臂:“你再给我沾花惹草,我就真生气了。”
老人见状,连忙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对不起了,我太太生气了,我得走了。”
将要走,却跟顾靳迎头撞上了,看着面前的老人,顾靳很诧异:“老爷子,您怎么独自跑出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孔狄的爷爷——严重的精神病患者。
听孔狄说,自从他奶奶去世以后,老爷子就开始不正常了,时常大半夜的跑到花园的秋千上荡来荡去,还跟空气有说有笑的。
记得有一阵子,老爷子说自己是二郎神,他的哮天犬丢了,非要让孔狄去找,老爷子有哮喘,对狗毛过敏,但是老爷子天天闹,没办法,孔狄只好弄条葡萄牙水犬,后来听佣人说,老爷子吵着要狗,其实是为了老夫人,说老夫人想要。孔狄无语望天,他奶奶都死了二十多年了。
孔老爷子认得顾靳,友好的上前握手:“小东西,好久没见你上我们家去了,最近忙什么呢?”
顾靳听说过老爷子的病情,但是,他怎么看,老爷子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最近忙,没空去看你?”
孔老爷子宠溺的在顾靳肩膀上捶了一拳:“小子,有了老婆就忘了我这个爷爷啦?”
顾靳失声笑起来:“真不是。”忽然,他想起了一个人:“孔狄呢?”
一听到自己孙子,孔老爷子一挥手,露出嫌弃的样子:“别跟我提那混蛋小子,不争气就算了,天天就知道玩。”
旁边的少女忍不住推搡了一下他:“说什么呢,咱们孙子哪不好了。”
孔老爷子赶紧变脸,狗腿的符合道:“对对对,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少女这才满意的哼了一下,似乎炫耀般道:“这还差不多。”
看着老爷子自导自演一场温馨的剧情,顾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连忙拉着唐钰告辞。
老爷子热烈的挥手:“小东西,记得下次常来玩啊。”
少女在旁边埋怨道:“孩子都大了,你瞎掺和什么,跟你个老东西能玩什么呀。”
一人一鬼越行越远,唐钰一直看着,顾靳发觉出不对劲了,用手撞了撞她:“干什么,看的那么出神。”
唐钰回过神来,连忙道:“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那个老爷爷身边的人。”
顾靳讶异了一下:“他身边有人吗?”
唐钰用力的点点头:“有,一个女人。年纪跟我差不多大。”
嘶……
顾靳觉得孔老爷子不是神经病,他是撞鬼了。
晚上,孔狄也来了,穿着一件非常拉风的银灰色风衣,一派风流潇洒的公子哥儿派头。此人嘴巴甜,又风趣,在女人堆里向来无往不利,但是他跟唐钰却还是头一回见面。
顾靳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不能再把唐钰这么藏着掖着,他得让更多的人认识她,省的以后再闹出什么误会来。
“原来你就是西湖龙井啊。”孔狄支着头,半边身子靠在沙发上,含情脉脉的看着唐钰,一双桃花眼不断的放着电。
唐钰看了看他:“西湖龙井?”
顾靳一把将孔狄从沙发上拉起来:“好好说话。”
孔狄半是揶揄,半是抱怨:“真是不一样了呀,有了老婆,那兄弟都不当人了。”
“你还算个人吗?”顾靳回敬道:“今天超市里遇到你们家老爷子,老爷子说你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半点人事不干。”
孔狄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为自己辩解:“我家老爷子精神不正常,你连他的话都信?”转念一想:“不对,老爷子怎么出去了?”
家里人怕他出事,二十四小时看管,孔狄急忙翻出手机打电话给保镖,电话接通后,孔狄这才松了一口气,幸亏老爷子又回去了。
收了电话,顾靳问道:“什么情况?”
孔狄尴尬的笑了笑:“没事儿,老爷子在家做饭呢。”
“他做什么饭?”陆候均端茶跟小吃过来分给大家。
孔狄露出鲜少的哀伤:“今天我奶奶生日……”
顾靳跟陆候均一样,对孔狄的奶奶都非常好奇,因为孔狄经常挂在嘴巴边的一句话就是,要我奶奶还在世……
“你奶奶快去世二十年了吧。”顾靳道。
孔狄脸上满满的遗憾:“差不多有了,听我爸说,爷爷那会儿就是伤心过度才搞成神经病的。”
今天陆候均生日,孔狄觉得说这个有点扫兴,连忙挥手:“不说这个了,阿浓,啥时候开饭啊,我都饿了。”
饭桌上,男人谈天说地,苏浓跟唐钰拿着果汁,喝的撑死了。
回去的时候,唐钰一直像有什么心事一样,顾靳连忙把车停到路边:“怎么了?”
唐钰道:“今天在超市里,我看见孔狄的爷爷身边有个女人。”
“这个你跟我说过。”顾靳道。
怕孔狄想太多会害怕,所以他一直没有提。
唐钰皱眉道:“按理说,魂魄不可能在人世间停留太久……因为魂魄会变淡的,可是,我看到的魂魄却很清晰,而且还是少女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怀疑孔狄他爷爷撞鬼了?”
唐钰摇摇头:“也不是,如果是厉鬼,老爷子不会精神焕发,而且鬼差也不可能让厉鬼在世上到处走动,我只是想不通,老爷子怎么会看见鬼魂的。”
她一直都在想,孔老爷子是不是也有阴阳眼了。
回到家后,顾靳去洗澡了,唐钰却在院子里点起了当归。
左慈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唉?好久不见啦,叫我什么事啊?”
“我今天发现一个鬼魂,她居然活了二十多年。”
左慈一惊:“真的假的啊?”
“真的。”
“应该不会是枉死的,枉死鬼魂我们都要带回去的。”
“还有,陪在她身边的活人,竟也可以看见她。”
左慈再次吸气:“这更不可能了。”
唐钰跟左慈想的一模一样,除非有阴阳眼,否则怎么可能看得见鬼魂,要说孔老爷子有阴阳眼,那更加不且实际,阴阳眼应该跟唐钰一样不会老的。
左慈琢磨了一阵子道:“这个恐怕得问问黑白无常了。”
说着,左慈掏出一截透明的板砖,在上面胡乱按了几个数字,接通后,左慈把唐钰的疑惑转达了一遍。
挂了电话后,左慈道:“等会儿黑白无常会过来,你问问他们去,我得赶着去勾魂了,下回找你聊。”
左慈刚走没多久,黑白无常就来了。
白无常道:“你说的,是孔家吧。”
唐钰很吃惊:“你知道?”
白无常道:“本子上都记着呢。她是信佛的,这种人我们不敢随便带,除非她愿意跟我们走。”
唐钰一听,明白了过来:“那她的丈夫怎么会看得见她呢?”
黑无常跟白无常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这个我们没法解释,难道老爷子出现幻觉了?”
“我是怕有厉鬼缠着他,所以才问你们,如果不是厉鬼,我也就放心了。”
“厉鬼不可能,那帮勾魂使最喜欢挑战厉鬼,你要说发现厉鬼,第二天几百号勾魂使就杀到了。”
唐钰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个也讲绩效吗?”
“当然,抓一只厉鬼升官啊。你看左慈上回不就升了一下子从勾魂使升到了领路人,再升一级就能接转轮王的位子了,可惜啊……他不珍惜。”
唐钰心一紧:“他怎么了?”
“没怎么啊,就是在册封的当天,他突然跑了,导致宣旨的官员很生气,把他又贬成勾魂使了。”
黑无常皱眉上前解释:“当时不是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
“我在场!”黑无常道。
“咦?你没事去十八层干什么去?”
黑无常道:“宣旨的小仙不知道谁是左慈。”
那也难怪,所有勾魂使都长的一个样子,浑身黑漆漆的,裹着一团雾,那雾任谁都无法冲散,连转轮王都分不清自己手底下的勾魂使谁是谁。
“那天,宣旨小仙找到左慈,然后开始宣读了,左慈听到一半,忽然打断宣旨的小仙,问他,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出去了。”
“当然不能出去啦。你见过哪一殿阎王到处乱跑?”白无常揣着手兀自解释。
“小仙告诉他,他已经位列仙班了,没有旨意,不能随意出入人间。他听完后,就跑了。”
“呆子,这么好的事竟然跑,都说勾魂使脑子不灵光,我看他们以前一定是打仗把脑子打坏了。”
唐钰有些震惊:“就这样,把官给撤了?”
黑白无常集体点头:“是的呀。还被转轮王罚了,说他藐视仙威。”
“……那他……”
“没事啦,功过相抵,不过,他再想升官就难咯。”
没过两天,左慈风尘仆仆的来了,身后照例拖着一条长长的黑尾巴,他兴高采烈道:“唉,你上回不是说,你想出去走走吗,想好了吗?”
唐钰记得了,就是阿宝失踪后的那段时间,有一回碰见左慈,就跟他说了这件事。
“你问这个干什么?”
黑雾里伸出两只手,搁在胸前拍了拍:“我放假了,年假。”
“……”地府现在越来越人性化了啊,什么时候再有个婚假什么的,那就更厉害了。
“其实早就有年假了,只是我没找到可以一起去玩的人,便一直攒着。攒着攒着,就攒了好几百年,昨天我跟转轮王请了十年的假。”
唐钰吞了吞口水:“十年?”
“对啊,我还剩下七百多年没有用呢。”
唐钰想了想:“嗯……海边怎么样?”
左慈拳头一握:“好的很,我以前也带过水军,水性极好。”
“等我通行证下来,咱们就一起去。”
“行,等你通知啊!”
唐钰挥手跟左慈左作别,但是她没有想到,顾靳却站在她不远的地方,一双眼睛,阴鸷的吓人。
……
半个月后,所有人都收到了孔狄的一张请帖。
顾靳手里的这张帖子是孔狄亲自送的,孔狄苦哈哈道:“帮帮忙,逗老爷子乐呵乐呵。”
“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办起了金婚呢?”顾靳捏着请帖一脸的无语。
孔狄叹口气:“在我爷爷眼里,我奶奶还在,算着日子,可不就是金婚嘛,昨晚上就开始写帖子了。写到名字都得去,我爸的意思是,老爷子已经这样了,干脆随他去吧。”
顾靳明白了,感情是大家合伙演一出戏。
“记得啊,千万不要说我奶奶已经死掉的话,不然我爷爷会翻脸的。”
晚上,大家盛装出席,唐钰怕阿宝在家无聊,便也带着一起去了。
入眼的别墅共有三层,由于依山而建,所以每一层的景色都各有千秋,进入大门,是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小路两旁是一排石凳,石凳上摆放着颜色各异的花木盆景,赏心悦目,小路左拐是一扇月亮门,进入月亮门后,就是别墅的第一层露天院子。
今天的金婚喜宴,就是在这儿办。
大老远唐钰就看见了那个被一群人簇拥的主角——孔老爷子。
他穿着靓丽的燕尾服,扎着领带,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贴合在脑袋上,手握着一只银色的拐杖,他身边,站着那只鬼魂,她今天真的很漂亮,抹胸的婚纱,宽大的裙摆,吹弹可破的肌肤在夜晚的灯光中散发着迷人的色泽。
阿宝仰头看了看唐钰:“妈妈,那个鬼新娘好漂亮。”
他跟唐钰一样,一眼就认出了老爷子旁边的女人不是人。
唐钰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声提醒道:“千万别说鬼这个字,知道吗?”
阿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顾靳牵着妻子跟儿子入坐,陆候均也来了,跟苏浓两个大眼瞪小眼。
苏浓不停地给唐钰打眼色,唐钰移到她面前:“怎么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苏浓拿出龙宝儿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一个小小的罗盘,只见指针不断的晃动着,忽然指向了他们身后。
苏浓压低声音道:“真的有鬼唉。”
唐钰拍了拍她的肩膀:“稍安勿躁,看看再讲。”
其实他们来的有点晚,因为路上堵车,来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现在老爷子正拿着酒杯挨个敬酒,唐钰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冷,扭脸发现老爷子已经到他们这桌来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家恭恭敬敬的举杯,说些祝福的话,阿宝童言无忌,看了看老爷子身边的新娘子道:“你真漂亮。”
少女听见夸赞后,露出些许惊讶,她在阿宝眼前挥了挥手,阿宝眨了眨眼睛:“我眼睛没有事啊。”
老爷子朝旁边少女看了一眼,满满都是宠溺:“干什么,人家夸你漂亮,你还不乐意呀?”
少女没有吭声,对阿宝做了一个嘘得手势。
唐钰这才发现,老爷子并不能看见鬼魂,这一切的对话与交谈,只是他脑子里臆想出的画面,如果非要解释,那就是他真的有神经病。
少女频频回头,唐钰拉着儿子乖乖坐好,直到老爷子离他们相对远了一些,她才对苏浓道:“孔老爷子身边确实有个鬼魂。”
苏浓仿佛已经对鬼魂这种事麻木了,跟随唐钰一起做事这么久,她见的多了,因而也不怎么害怕。
“难道真的是孔狄的奶奶?”
唐钰道:“不清楚呢。”
吃饱了以后,唐钰跟苏浓借口上厕所,便把阿宝交给了顾靳,两人顺着平台上了二楼,二楼是这栋别墅的客厅,跟许多富豪家里差不多,客厅里摆放着各种古董跟雕刻,墙上也挂了不少很名贵的字画。
这时,唐钰被一副黑白照吸引住了,一个身穿中山装的英俊男子,跟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相互并肩,坐在一条长凳上,背后是一辆疾驰而过的火车。
唐钰惊讶的发现,照片里的女人竟跟孔狄爷爷身边的女鬼长的一模一样。
“我年轻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轻笑:“怎么样?漂亮吗?”
苏浓真的去上厕所了,唐钰一个人客厅里,佣人全部都去下面帮忙了,这里没有其他人,唐钰慢吞吞转身,对方笑吟吟的站在她对面。
跟第一次超市相见比起来,这一回的女鬼倒是让人觉得蛮好相处的。
“你就是唐钰对吧。”女鬼拖拽着婚纱悠闲的坐在沙发上。
她这样子,的确很像这个家的女主人。
唐钰点点头:“是的。”
“我叫唐婉,跟你一个姓。”
唐钰不由得在想,这只鬼是在跟自己套近乎吗?
“婉婉,婉婉……”老爷子被人搀扶着进来,估计喝了酒,脚步有点不稳当。
孔狄跟孔狄他老爸一人扛着老爷子半边身子,孔狄道:“我的好爷爷,您消停一会儿好吧。”
老爷子手一挥:“快去找你奶奶,她刚刚还在呢,婉婉,婉婉你在哪里啊?”
“爸……您别叫了,我马上把我妈叫来。”为了哄老爷子开心,孔狄他老爸也快精神分裂了,记得有一回,孔狄他妈问孔狄他爸,你上回在法国给我买的钻石项链哪去了。
孔狄他爸想也不想,直接朝身后喊了一声:“妈,你知道我媳妇项链在哪儿吗?”
喊完,孔狄他爸就愣住了。
神奇的是,没多久,项链儿竟被老爷子找到了,亲自给儿媳妇带上的时候道:“你婆婆说了,就这种项链她有一箱子,下次要是丢了,就上她那儿拿,别费功夫找了。”
“先不跟你聊了,我去看看他。”唐婉拎着婚纱跑到老爷子跟前:“在这儿呢,瞎叫什么。”
老爷子闹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喃喃道:“婉婉,你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你。”
唐婉别了他一眼:“越老越没正经。才分开多久。”
老爷子对着空气,握起了拳头,仿佛无形中握着某个人的手:“婉婉,一分钟见不着你,我都想的肝疼。”
孔狄他爸刻意看了孔狄一眼,孔狄被看的一脸莫名,看他干什么?这种话他们孔家的孩子出娘胎就带着了。
“看着爷爷,我下去招呼客人。”孔狄他老爸正要下楼。冷不丁发现客厅竟还有其他人。
“哦,抱歉,我就是想上来做做。”唐钰道。
孔狄他老爸没吭声,倒是孔狄开了腔:“他是顾靳的妻子。”
“哦,原来是小顾啊。”
孔狄他爸爸走后,孔狄就开始给老爷子顺气,但是老爷子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看过他,孔狄不乐意了:“爷爷,别看了,看看您孙子我啊。”
老爷子头都没回,满满都是嫌弃:“你有什么好看的,有我媳妇好看吗?”
孔狄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递给唐钰一个‘让你见笑’的眼神。
唐婉伸手在孔狄脑门戳了一下:“小兔崽子,竟然敢笑你爷爷。”
孔狄当然是感觉不到的,但是唐钰却看见了,她不由得被这温馨的一幕打动了,她在想,如果唐婉真的活着该有多好?
没多久,沙发上传来了呼噜声,老爷子酡红个脸,耸拉着脑袋睡着了。
孔狄这才松口气:“睡的还真香啊。”
说着,蹬蹬蹬上了三楼扯了一条被子给老爷子盖好,做这一切的时候,孔狄一点儿也不像人们见到的那种花花公子样,仿佛他就是全世界最孝顺,最懂事的孩子。
“唐钰,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孔狄忽然问道。
唐钰打了个激灵:“你怎么会这么问。”
“如果真的有鬼的话,奶奶也应该变成鬼才对。”孔狄抚摸着老爷子沧桑的面庞,忽然哽咽起来:“可为什么,奶奶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婉婉……婉婉啊……”睡着了还叫着心爱人的名字:“婉婉你不要走远,不然我会担心的。”
唐钰不晓得该怎么跟孔狄说,她想告诉他,你奶奶就在这儿,可这个时候,唐婉却意外的冲她摇头。
唐婉站起来,领着唐钰往前走,孔狄见状,不由得问起来:“唉,你去哪里啊?”
“随便走走。”
孔狄抹了一把眼泪,暗暗的想,她搞的很认识路一样。孔狄不由得提醒她:“迷路了记得给顾靳打电话啊。”
一人一鬼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这是别墅的后花圃,这里鲜少有人经过,园丁也只有早上才过来修理,这里是老爷子独有的休息地,闲杂人是不准随便进的。
唐婉飞落在一架白色的秋千上面:“听说你能帮人完成愿望?”
唐钰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黑白无常说的,他们提议让我去找你,我没有去。”
唐钰释然一笑:“那今天可真的是有缘了。”
“我知道,一旦心愿达成,就要走了。”唐婉双手搁在膝盖上,婚纱下的小腿无意识的晃动着,她的一举一动,都跟真人一模一样。
唐钰失笑:“你已经待了二十多年了,普通的鬼绝没有你那么长时间。”
唐婉抬起头,一脸幽怨的望着她道:“那是我吃斋念佛的成果。”
唐钰在她对面坐下,轻声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唐婉咬了咬唇:“我想碰到他,哪怕……只是一天。”
唐钰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人鬼殊途,皇帝这么牛逼,当鬼的时候都无法触碰到任何物体。
唐婉道:“我有很多首饰,一直锁在阁楼上,如果你帮我办成了,全都是你的。”
唐钰连忙打住:“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唐婉追问道。
“你是鬼,他是人,你们怎么可能碰得到?”
“所以我才找你帮忙!”
唐钰摇摇头:“我真的没有大的本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去投胎吗?”
唐钰对这个倒是蛮有兴趣,因为唐婉打破了她对鬼魂的认识,算起来,这也是业务技能的缺憾。
“为什么?”
“因为他忘不掉我,一直在心里记挂着我,我不去投胎,一是因为不忍心真的丢下他,二来……执念太深,确实能牵绊住鬼魂。”
唐钰诧异:“难道是因为爷爷的执念,所以你才不能投胎?”
她点点头:“是的。”
唐钰还是摇头:“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求你了。”
“你求我也没有用。”唐钰作势要走。
这时,老爷子竟然歪歪倒倒的过来,一看见唐钰,咧嘴就笑了起来:“婉婉,你又调皮了,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孔狄在后头追,样子挺滑稽的:“爷爷,爷爷你慢点儿。”
唐钰急忙扶住老爷子:“爷爷?”
孔老爷子眯嘘着眼睛,笑嘻嘻道:“你们在聊什么?不准我偷听?”
唐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孔狄赶来了,他连忙把羊绒披肩给老爷子批上:“爷爷,你才醒,别受风寒。”
老爷子没有理会他,眼睛盯着轻轻摇晃的秋千架子:“我来推你。”
说完,蹬蹬蹬跑到空无一人的秋千后面,轻轻的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