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和嫣然看陆老师在那儿又是焚香又是作揖,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起身的样子,正要转身离开,想转到教学楼前面,到办公室里坐一会儿。
    她俩正要走的时候,陆老师起身了,她转过头来,小雅和嫣然发现,陆老师羽绒服帽子下的头发,尽然全是灰白色的了,那显然不是雪花。
    陆老师,难道是,一夜白头了吗?
    看到两人十分惊愕的表情,陆老师反而浅浅的一笑,眼睛弯弯的,嘴角轻微上扬,很慈祥的样子。
    “你们,怎么啦,这幅表情?”
    “我的天,她难道不知道么?”小雅心里暗指陆老师满头花白的头发。“没,没有呀,您不是说一起去程老师家么,陆老师,那您这是在......”
    “哦,是说这个呀,哎哟,吓着你们啦!”陆老师回头看了一下那堆已经燃烧成灰烬的冥币,还有那三炷香,仍冒着一丁点的火星,又转过身来,面对着小雅和嫣然,笑了笑,装作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接着说道:
    “你们,莫怕,我这么做,不也就是求个心安么!”
    “陆老师,您这话的意思是?”
    “唉,你们看,老程昨晚上,就这么走了......年前,我在街上碰到过她老婆,还跟他老婆说过话呢?也问了老程的情况,他老婆说老程还在省城医医院住着,还说老程做了手术后,人也清醒了,病情基本稳定了,还说过了正月十五,说不定就可以出院了,谁成想,会这样呢?”
    “老程他老婆没在医院照顾他呀?”
    “怎么没照顾呢,打从去年十一月,老程发病起,她就跟着在医院,前前后后,爬上跑下拖了两三个月,人都瘦了一大圈,家里的农活都给丢了,庄稼还是她娘家大舅帮她收起来的,还有俩孩子在家也没人管,家里都乱的不像样子了!”
    “哦,这样啊,老程一家人,真可怜!”
    “谁说不是呢?老程家原来很穷,读了师范,十七八岁回来教书,在村小一干就是十几年,人又老实,一直娶不上媳妇,到了三十出头才娶了现在的老婆,农村户口,也没多大文化,就人比老程小个七八岁,做农活是把好手,做生意买卖什么的那是拿不起来,刚结婚那会儿,前两三年都没有生的,到处看医生,好不容易才生了一儿子,孩子约莫两三岁的时候,有一次跟着他老婆到河边担水洗衣服,也不晓得他老婆怎么照管的,孩子竟然掉到河里淹死了,过了两三个小时才被发现,捞起来已经晚了,后来隔了一年才又生的闺女。”
    “哦,想不到老程经历这么悲惨呀!”小雅还是第一次知道老程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是呀,刚开始认识老程的时候,我就奇了怪了,他看着也有点上年纪了,怎么孩子还那么小呢?原来是这样啊,真看不出来,他成天乐呵呵的样子,还经历了这些!”嫣然也很吃惊地说道。
    “他老婆是农村户口,他们家人丁本来就单薄,老程其实心里也是有重男轻女传宗接代的思想的,头胎好不容易生的一个儿子,就那样丢了,他没少责备他老婆,这不,他老婆又给他生了一个小的,他心里的坎才有所缓解,你们说,四十几岁的人了,在农村教书,又没有别的收入来源,又养个幺儿,日子能不苦吗,就这两年,工资涨了,还有,他老婆忙完地里的活,闲暇时又跟着她开餐管的表姐做赶一条龙餐饮服务,赚点工钱,日子相比以前,才稍微好一点。”
    “看他闺女,好像去年才上中学吧,老程也快五十了吧!”
    “是呀,虚岁五十,足岁四十九,属马的!他那儿子,我想想看,也就六七岁吧,怕是才刚上小学吧!”
    “前两年,他是带着他们家仔仔,在学校来玩过呢!孩子都没去上幼儿园,他说,等孩子大一点了,读个学前班就够了,上幼儿园也学不到什么,还不如自己教呢?”
    “哎哟,你们晓得什么呀,哪里是幼儿园学不到东西,别人那么多孩子都不是三四岁就送到幼儿园了,城里两三岁的孩子,说话还不利索的,还不是送到幼儿园了,不是学不学到东西的问题,他是舍不得出那个钱呀,咱们街上最近的两家幼儿园都是私立的,进园费可不便宜,学校公办幼儿园吧,师资紧缺,老师们都不愿带小孩儿,就只招收大班和学前班年龄段的孩子,大班和学前班用的都是小学一年级的教材,老程才说读个学前班就够了!”
    “那他们家两个孩子,都没进过幼儿园吗?”
    “没有,他们家闺女,露露一天幼儿园都没上过,以前孩子上小学,老程在小学教书,就带着孩子,学杂费什么的,都免了。再说了,以前教师子女,靠山吃山,能沾的光就只有这么一点了,可不象现在,政策这么规矩,也有点不近人情,教师子女,还不是一样的各种费用都要交,真不知道,这以后男的要是选择了教师职业,留在农村,可怎么能娶得上老婆养家糊口哟!”
    “啧啧啧,真看不出来,老程活的这么不容易!”
    “哎哟,我今天是不是话有点过了,说的太多了点,这老程,人都走了,一撒手啥也都不管了,留下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他们家就更难了!”
    “哎呀,没什么的,陆老师,我们刚来这学校不久,也是真不知道老程的家里是这么个情况,印象中他就是个乐天派,好人一个!”嫣然连忙说道,陆老师今天确实是话比较多的,平时,他都不怎么谈老师们的家常的。
    “诶,你们都在这儿啊,我还到处在找你们呢?”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原来是那个平时说话老喜欢故弄玄虚又酸溜溜的教务处副主任来了。
    “走吧,还等什么?”矮个子副主任招着他的胖乎乎的小手,在不远处叫道。
    “去哪儿?”
    “去哪儿,你们今天是来干嘛来的,你们说还能去哪儿?”
    “走吧走吧,尚能,你跟两个小孩,还绕什么弯子。去程老师家就说去程老师家呗,今天,受罗校长委托,你又揽了个什么活儿?”陆老师说道。
    陆老师是中学高级教师职称,市师德标兵,省骨干教师,省中语会农村教学研究中心核心成员之一,教书功底放在那儿是不用质疑的,前些年带的毕业班,在市里同级农村中学中考成绩排位中,也是能排得上前几名的,年轻时,她也算是个实干家,罗校长来金马中学刚上任时,想要重用她,让她干教务处主任,但是陆老师以自己年纪太大过不了几年就要退休为由,婉言谢绝了,还说自己最多带两年班教点儿书已经很好了,管业务什么的她可做不来。
    在罗校长的反复要求下,勉强接受当了个学校语文组教研组长,但陆老师基本是不太热衷管事,所以教研活动和其他教研组一样,多半流于形式。
    陆老师年纪又比这个副主任大一些,在金马中学教书的时间也比他长一些,她知道他这个人骨子里也坏不到哪里去,不过就是喜欢在领导面前溜须拍马,对普通同事说话喜欢绕弯子,装样子,嘴损了一些罢了。
    她虽然也看不得这做派,但也是多年的老同事了,平时泛泛之交就好,也不喊他李主任,总是直呼其名。
    在徐嫣然和小雅看来,副主任在陆老师面前,始终还是身价显得低了点。
    人家陆老师可是正规师范大学毕业,副主任的文凭充其量不过中专毕业,后来参加函授托人代考帮忙搞了个大专文凭,但这些年又似乎不思进取,有些不学无术,教学方面也无多大建树。
    虽然陆金枝和李尚能,都是按国家政策分配,回了农村教书,出校门的起点不同,但而今都到了同一个平台上,工资水平也相差不了多少,唯独这思想境界和人格魅力,区别可大了。李尚能背地里也嘲笑过陆金枝老师:大学本科又怎么样,还不是回了农村,工资也不见得比我高多少,也就会课堂上教点死知识的能耐吧,切,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不过,他也只敢背地里说陆老师,真要和陆老师面对面,他似乎总觉得自己缺少了点底气,尽管他跟陆老师讲话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想把他那矮个子身材尽量拉的显长显高大一点,尽管陆老师总是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陆老师虽是女人,还是比他李尚能高半个头。
    李尚能也曾为他的矮小身材烦恼过,说这也不能怪他自己,他也不想长成这样,怪就要怪他父母,没给他好的遗传基因,而且从小家里穷,想吃点好的也是难上加难,营养不良,才在身材上输了别人。
    不过李尚能也算是个聪明人,他平生也有一两个重大的选择,是他觉得可以在人前称道的,而且那足以令他自己最感欣慰且引以为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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