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羽咬着唇,脚下速度更快。
    京城,莫府。
    沈流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她不知自己今夜是怎么了,如何都睡不着,甚至心莫名地跳得有些快。
    她给自己诊了脉,但什么毛病都没有。
    可她的心跳为何无缘无故会加快?
    沈流萤又翻了个身,面对着身旁长情的空枕,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空枕,而后蹭了过去,枕上了他的枕头,嗅着枕头上他留下的浅浅味道,以让自己心安些。
    “呆货”沈流萤边抚着长情的枕头边轻轻唤了他一声。
    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需要她同去,她只需要在家等着他回来便行,她明知道他而今的力量很强大,可她还是无法安心。
    这般想,沈流萤便无奈地笑着挠了挠头,女人就总是喜好胡思乱想。
    沈流萤揉了脑袋后拍了拍自己的脸,好拍掉自己的不放心,而后坐起身,掀了床帐下床来要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屋里现今总是燃着一个小陶炉,用作温水,小陶炉上一直燉着一只陶壶,陶壶里的水总是温热的,便是为了沈流萤半夜里想要喝水的时候随时都能喝到一杯温水,而不是还要唤来绿草却厨房烧水。
    这个小陶炉还是长情准备的,对于沈流萤的事情,他总是每一样都想得周周到到,就怕苦着了他的萤儿一丁点。
    沈流萤从小陶壶里倒出温水来的时候她不由轻轻笑了,因为想到了长情的贴心与温柔。
    当她捧起杯盏正要喝水时,屋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颇为急切的敲门声,伴着秋容同样颇为急切的声音响起,“夫人,夫人!”
    沈流萤赶紧将杯盏放下,披上衣裳便去给秋容开门。
    这大半夜的来找她,想必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怎么了秋容?”沈流萤一打开屋门便着急地问秋容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回夫人,沈二公子和三公子来找夫人,很是急切的模样,道是有万分火急之事要找夫人,秋容已经擅自做主将两位公子请过来了,就在相思苑外,打扰了夫人休息,秋容愿受夫人责罚。”秋容道。
    “我二哥和三哥!?”沈流萤听着秋容的话,瞬间着急得不行,甚至想要自己出去找沈澜清与沈望舒,“二哥和三哥这个时候一起来找我,肯定是急得不得了了的事情!”
    沈流萤慌了。
    秋容却是拦住了她,“夜里寒,夫人你不能出去!秋容这就去将二公子和三公子请进来,夫人你等一等!”
    秋容说完,风一般地跑了。
    沈流萤便紧紧巴着门框等着,心慌不已。
    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让二哥和三哥这大半夜的一起来找她?
    沈流萤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而当沈流萤见到沈澜清与沈望舒的时候,见到的却又不止是他们二人,还有小若源。
    此时的小若源,不是以往沈流萤每一次见着的活蹦乱跳和沈澜清作对的模样,而是由沈澜清抱在怀里。
    沈澜清也不是平日那副笑嘻嘻对什么事情都不大在乎的模样,而是一脸的黯沉凝重。
    纵是面上总是挂着温柔浅笑的沈望舒,此时也不见了浅笑,反是一副忧郁的模样。
    因为小若源。
    因为沈澜清怀里那闭着眼睛看起来已然明显虚弱不已的小若源。
    “若源怎么了!?”沈流萤此时已不再是惊讶沈澜清与沈望舒的到来,而是紧张地看着沈澜清怀里的小若源,着急地问沈澜清道,“二哥,快将小若源放到我床上,我为他诊脉!”
    可沈澜清却没有将小若源放到床榻上去,反是寻着一张凳子坐下了身,沈流萤震惊地看着他:“二哥!?”
    却见沈澜清不慌不忙地抬抬下巴看向自己身旁的凳子,示意沈流萤过来坐,同时对沈望舒道:“小望舒也拉着凳子过来坐。”
    “二哥你这着着急急来找我,现在又不慌不忙地坐着,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沈流萤没有坐,反是皱着眉盯着沈澜清看,“小若源的情况很不好!”
    “就是若源源的情况不好我才拉着小望舒大半夜来找你,不然我有病啊这个时候来找你?”沈澜清翻了一记白眼给沈流萤。
    “那你就应该把小若源放到床榻上去让我给他诊脉看看是怎么回事!”沈流萤恼了,又急又恼。
    沈澜清却还是不忙不慌的模样,“让你坐你就坐,吵吵什么劲儿?赶紧坐下!不然我揍你你信不信?”
    沈流萤将眉心蹙得更紧,想要和沈望舒说什么,却见什么很听话地拿了一张凳子在沈澜清身旁坐了下来,沈流萤咬咬唇,便也坐下了身来,但还是着急道:“二哥,到底什么事情,小若源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流萤说着,同时伸出手去摸摸小若源的脸。
    可就当她的手才碰上小若源的脸时,她的手蓦地一抖,僵住。
    这个感觉是——
    沈流萤惊骇地抬起头来看向沈澜清,“二哥,小若源他,他”
    就在这时,本是闭着眼的小若源缓缓睁开了眼,在看到满脸惊骇不安的沈流萤时,他笑了起来,“小坏坏,我好久没有见你了啊。”
    “小若源”沈流萤忍住伸出手,摸向了小若源巴掌大的小脸,她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有些颤抖,面上是一副难过的神色。
    却见小若源抬起双手,摸向自己的头顶,当他将双手从头顶拿开时,他的头顶上忽地现出了一株青绿的植物,沈流萤从来没有见过的植物,植物的根茎顶上开着一朵粉白的七瓣花儿,花瓣是白色,花蕊竟也是白色的,可这花儿却未开得完全,还有一片花瓣将开未开。
    小若源将双手从自己头顶上拿开之后,他抓上了沈流萤的双手,将她的双手抬向自己头顶,让她去触碰那朵模样奇怪的花儿,一边虚弱且难过道:“大坏坏,小坏坏,对不起,我很努力了,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养这朵花儿,我想等到将它养得完全开花才把它给你们的,可是我,我快要撑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就还差几天而已了,我不是故意的”
    说到最后,小若源哭了起来,哭得伤心。
    沈澜清不说话,只是低头怀里坐在他腿上哭得伤心的小若源,唇线绷得紧紧的,眼眶有些微的红,好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沈望舒也没有说话,只是难过地看着小若源,却是和沈澜清一样微红了眼眶。
    沈流萤则是将手挪到小若源脸上来,轻柔地替他擦掉啪嗒啪嗒从眼眶里滚落下的泪,悲伤道:“小若源,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救你,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沈流萤说着就要将手摸向小若源的心口,可却被小若源抓住了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没有用的小坏坏,我的寿命就要到头了,就算你有再厉害的医术,也续不了我这根本就没有办法续得了的命,不要浪费时间了,你现在要赶快将你的三嫂救回来,不然,不然我们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小若源说着,又抓上沈流萤的手抬到自己的头顶上。
    “这最后一个花瓣还没有完全开好,我不知道救回你的三嫂之后会不会影响到她,可是我”
    “你已经很努力了,已经足够了,足够了。”沈流萤打断了小若源的话,声音颤抖得更厉害,眼眶也红得厉害,“剩下的,就交给我就可以了。”
    “那就好。”小若源在沈澜清怀里吃力地将身子坐好,流着泪一脸认真道,“那小坏坏你就快点儿开始吧,你要抓紧时间,不然我怕我突然间就撑不住了。”
    小若源的声音很轻很小,与他平日里活蹦乱跳的欢喜声完全不一样,轻得好像随时都会让人听不见似的。
    他的脸稚嫩得就是一个四五岁孩童的模样,可此刻他的目光却深邃得好似历尽了沧桑。
    当沈流萤红着眼将他头顶那株开着白花的青绿植物轻轻捧到了手心里的时候,小若源“哇”地大声哭出了声,转过身张开短短的手臂,用力抱住了身后的沈澜清,嚎啕大哭道:“大坏坏小坏坏小叔叔,你们不要伤心,我这条命早在两百年前就该没了的,是公主用她的血养着我,我才能活到现在的。”
    小若源让别人不要伤心,可是他自己却是哭得最难过最伤心的那一个。
    “大坏坏小坏坏小叔叔,我真的喜欢你们!能在人世遇到你们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你们是我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们呀!呜呜呜——”哪怕活了千年,草药灵妖的性子终究像个孩子。
    尤其哭起来的时候,呜哇哇的,真真就像是个孩子。
    “我们也喜欢你啊,若源源。”沈澜清从不会说温柔的话,更从来没有对小若源说过什么温柔的话。
    这是第一次。
    小若源哭湿了他的衣襟,沈澜清用力揉搓着他的脑袋。
    小若源这时从沈澜清怀里抬起了头,转身看向眼眶红红的沈流萤,满脸希冀地问她道:“小坏坏,殿下和殿下爹去找公主了是不是?他们会找到公主的是不是?殿下也会让妖界重见阳光的,一定会的,是不是?”
    “会的。”沈流萤用力点点头,“一定会的。”
    眼泪哗哗流的小若源这时咧开嘴开心地笑了,他小小的身子已然开始变得透明。
    他笑得开心又满足,哪怕他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也还是开心地笑道:“谢谢你们喜欢我,谢谢你们给我一个家!”
    他说完这话时,他小小的身子已完全变为了透明,最后化成了点点白光,消失不见。
    沈流萤将那株白花植物托在自己右手掌心,红红的眼眶里落出了泪来。
    沈澜清闭起了眼,眼角亦闪着莹亮的泪光。
    沈流萤含着泪将那株白花植物在掌心熠熠生光的流纹里化作了一朵小小的花儿,然后将这朵小小花儿推进了沈望舒的心口。
    沈望舒的脸上,亦是挂着两行清泪。
    小若源终究没有等到他能回到妖界去的时候。
    *
    天方露出微光的时候,沈流萤依旧坐着,哪怕沈澜清与沈望舒早已经离开,她却没有回到床榻上躺下,便是她之前倒给自己的那一杯温水,她都忘了要喝。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桌边,想着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发生的种种事,认识的种种人。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前生她体会不到这句话的意思,今世她却是一次又一次地自己尝尽了这种味道。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孩子们哇哇的哭声,不仅仅是小葡萄,而是三个孩子齐哇哇的哭声,就在外边院子里。
    沈流萤赶紧站起身去开门,见着三个乳娘各抱着一个孩子朝她急匆匆而来,脸上写满了焦灼不安,还未走到跟前便先紧张急忙道:“少夫人!小公子和小姐一直哭一直哭,奴婢三人怎么哄都哄不停!奴婢们不知该如何是好,没有办法才来打扰少夫人,还请少夫人不要怪罪奴婢们!”
    “快将孩子抱到屋里,放到我床榻上!”沈流萤什么都不及问,她一看到三个孩子那张哭得紫红紫红的脸便也紧张心疼得不行,一边跟着乳娘们往屋里走一边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听小家伙们那已经沙哑的声音,显然不是刚刚才哭的。
    小棉袄的乳娘赶紧回话道:“从昨夜丑时开始,小公子和小姐便开始断断续续地嘤嘤哭,奴婢们喂了小公子和小姐,可他们不是饿,检查了身子也没有尿裤子,而且奴婢们哄了哄他们便停了不哭,过了会儿却又开始哭,奴婢们以为小公子和小姐可能是睡得不舒服,昨夜就没有打扰少夫人,可是半个时辰前,小公子和小姐便开始大声哭,奴婢们怎么哄都哄不停,没有办法,奴婢们菜来打扰少夫人的。”
    这个年轻的乳娘说完,作势就要给沈流萤跪下。
    谁知却被沈流萤拦住,沈流萤非但没有责怪她们,反是温和道:“把孩子放到床榻上给我就行,你们也折腾了一夜,去歇歇吧,待会儿需要你们带孩子了我再让绿草去找你们来。”
    三个乳娘受宠若惊,“谢谢少夫人!”
    待乳娘走后,沈流萤赶紧为哭哇哇的三个小家伙把脉,脉象并无异常,那会是——
    沈流萤赶紧掀开小家伙们的衣裳来看。
    只见三个小家伙的心口上都赫赫然现着一个赤红的封印!
    此时此刻的云梦山,雨仍在下,那个笼罩在整个云梦山上空的巨大血色封印已然倾压到了天珠峰望云观大殿的屋顶上来!封印所触之处,山石倾塌破碎,树木断折,屋宇皆化为瓦砾!
    这个巨大的血色封印,竟是要将望云观给毁了,将云梦山给毁了!
    破印军及望云观还所剩无几的弟子仍在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云梦山,若是在那封印倾压的范围内,只会粉身碎骨!
    卫风离开了那巨大的血色封印所笼罩的范围,他将无念真人的尸体放置好后,竟是一口气都未歇便又要往云梦山的方向去,却正正好碰到破印将军炽凤。
    炽凤见到卫风时他正在朝云梦山的方向冲,他想也不想便上前将卫风拦住,沉声问道:“云梦山将崩,你要干什么去?”
    “你让开!别挡着我!”卫风此时心急如焚,根本无暇理会炽凤。
    可炽凤却是不让开,而是又沉声道:“你此时回去,无异于去找死。”
    “我就算去找死我也要先找到小馍馍!”卫风急得登时朝炽凤咆哮道,“我的小馍馍还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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