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看不见,可他的手却没有丝毫偏差,就正正好捧着墨裳的双颊。
    墨裳看着山索加准确无误地贴在自己脸颊上的双手,终是有泪从她的面纱后滑落下来,同时也听得她哽咽道:“阿加,汝为何还是这般傻……”
    可就在这时,山索加却忽然笑了起来,两眼亮晶晶的,兴奋地对墨裳道:“阿蘅,去我们的小屋好不好?去看看我给你做的衣裳好不好?好不好?”
    山索加说完,竟是什么都不理会了,转身就跑了。
    阳光射落下,正好投照在墨裳身上,让她本就轻薄的身形看起来朦胧得仿佛要消失。
    她还站在原地,看着兴奋欢喜跑开的山索加,颤声唤沈流萤道:“主人……”
    “走吧,我带着你走,你带着我去。”沈流萤此时走到了墨裳身边来,轻声道。
    与此同时,她看到了墨裳流到下颚处的泪。
    墨裳轻轻点了点头,抬脚往山索加跑开的方向走去了。
    前边已不见了山索加的身影。
    可就算没有山索加的身影,墨裳也知道该到哪儿去找他,该怎么走才能去到他们的小屋。
    哪怕她已经七千年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可这儿的草木这儿的路,她却仍记得清楚。
    她记得清楚的,还有总是在这儿殷殷盼着她前来的一个叫做山索加的大男孩儿,记得他哭起来笑起来的模样,记得他欢喜地或伤心地唤她“阿蘅”的模样,他的所有所有,她都还记得,全都记得。
    浓林密密,可也像之前那般,像是担心阿蘅看不清路一样,山索加在顶上的繁枝茂叶中打了一路的窟窿,让阳光得以穿透下来,照亮着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
    并未走多久,沈流萤便瞧见了山索加所说的他与阿蘅的小屋。
    一幢依着山脚而建的木头吊楼。
    孤零零地坐落在莽莽青翠中。
    就像他孤零零地独自留在这只能与蛇蝎蛛蜈为伴的地方一样。
    墨裳抬头看着这幢还是原来模样的小楼。
    山索加正站在二楼栏杆后朝她招手,一如从前那样兴奋地笑着朝她招手,“阿蘅阿蘅你快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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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我还是会尽早更新的,大概在待会的9点这样,要是9点没见,那就会稍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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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7、不要哭,我不要你哭【二更】
    吊楼还是墨裳记忆里的模样,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可又有哪个屋房能够在风雨中屹立七千年而不倒,在她所不知道的这些年月里,不知她的阿加重新盖过多少次这幢吊楼,但不管多少次,重盖过的吊楼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最初的时候,是她不忍看他像野兽一般吃着生冷血腥的肉以及住在什么都没有的山洞里,所以她把作为人生活在这世上的本事一一教给他,从站立起身双脚走路而不是将手一起贴在地上爬,从身边的东西一样一样教他认识,一字一字教他说话,最后偷偷带着他去看苗寨里的人搭建吊楼,让他学着自己搭一个小屋来住。
    阿加是苗疆人眼中不容于世的灾星是怪物,他们将她请来,就是为了除掉他们一直以来都无法除掉的阿加,他们是不可能帮阿加搭建吊楼的,所以她也只能偷偷地带着阿加去看。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几天里阿加看得极为认真,回来之后他就选了这个谁也不会来谁也不会找得到的山脚,开始伐木建屋。
    起初她是陪在阿加身旁,然随后她有要事需离开,她只能把阿加自己留下,未过几日她回来时,竟发现阿加已经将吊楼搭建好,她回来时阿加就如现在这般,站在二楼的栏杆后,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朝她招手,反反复复地就只会唤她的名字,阿蘅阿蘅阿蘅,一声又一声。
    那个时候,阿加除了她的名字,其他的话尚未说得好,可当她走到他面前时,他却十分努力又认真地对她说:‘阿蘅,我,屋子,好了,阿蘅的,一屋,我的一,一屋,还有一,嗯,烧,烧饭。’
    不过是极为简单的一句话,他却说了很久,也说得很吃力,甚至说得额上隐隐生汗,可他还是说完了,努力地说完了。
    那是他第一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个时候,她十七岁,阿加还没有她高,什么都需要她来教。
    而如今。
    墨裳看着站在二楼栏杆后朝她招手的山索加。
    他早已经长得比她高,他也会说很多很多的话了,并且说得很清楚,早已不再磕巴。
    他早已经长成了一个大男人,二十五岁的大男人,不再是她第一次见到时候的那个孩子。
    可,她不在了,他也选择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二十五岁,身体,容貌,记忆,所有的所有,他就一直在这儿,守着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不愿意离去,更不愿意忘。
    墨裳顺着木梯慢慢往上走,往山索加身旁走。
    山索加看不见她,他只有看着沈流萤,看着她目光中给他的指示,才知道他的阿蘅在哪儿。
    他并不质疑沈流萤是否欺骗他,他似乎相信沈流萤就像相信他的阿蘅一样,又或许,哪怕是欺骗,他也愿意相信他的阿蘅就在他的眼前,不过是他看不见而已。
    吊楼里有三间屋子,一间厨房,一间敞开着门,一间却是用麻绳将屋门紧紧系在门框上,像是这屋里有什么宝贝似的,待得沈流萤走过来了,山索加才小心又兴奋地将麻绳解开,然后献宝似的将屋门推开,一脸期待地看着沈流萤身前方向。
    因为墨裳就在沈流萤面前。
    而后,山索加笑着转身,先跑进了屋里,边跑边道:“阿蘅你进来啊!”
    墨裳却是定在屋外不动。
    山索加等不见沈流萤进屋,便又走到了屋门处来,小心翼翼地看她,道:“阿蘅?”
    沈流萤看着墨裳,轻轻唤了好似愣住了的墨裳道:“墨裳?”
    这才见墨裳微微点头,抬脚往屋里方向走。
    为了让山索加知道墨裳已经进了屋,沈流萤便也走了进去。
    进了屋,沈流萤愣住了。
    这是一间布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女子屋房,窗前放着一张妆台,妆台上放着铜镜,铜镜前放着一把木梳,两根木簪,还有好几根颜色不一样的棉质发带,就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铜镜前。
    不仅如此,桌上还有一只陶盆,陶盆里有泥,泥中种着花儿,不知名的花儿,花开得正好。
    一旁是一张挂着棉帐子的床榻,床榻上摆放着一只浅绿色的棉枕,还有应时节的两张薄棉被,薄棉被叠得整齐,上边抚平得一丝褶皱都没有。
    很显然,这间屋子没有人住,却又随时等待着有人来住。
    床榻旁摆放着两口大木箱子,山索加此时就站在大木箱前,背对着墨裳与沈流萤,正躬身从箱子里拿东西。
    当他直起腰转过身来时,他怀里抱了满怀的衣裳,像个献宝的孩子似的抱着衣裳朝沈流萤走来,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光,一脸期盼道:“阿蘅,这是我给你做的衣裳,全都是我自己剪自己缝的,阿蘅你喜欢吗?这样阿蘅是不是看不清楚,那我把衣裳都放到床上去,那样阿蘅就能看得清楚了!”
    山索加说完,抱着衣裳大步走到了床前,将衣裳放到床上后还一一摊开来,生怕他不摊开他的阿蘅就看不见似的,只见他一边摊开衣裳一边道:“这间屋子是阿蘅的屋子,我每天都有打扫,我怕阿蘅回来了没有地方睡觉,我还给阿蘅准备了铜镜梳子还有发簪,梳子和发簪是我自己削的,削了很多很多次才削好的,以前都是阿蘅给我梳头,我也想给阿蘅梳梳头。”
    “我做的发簪不好看,我做不出好看的,可是我有很认真很认真地在做了,要是阿蘅不喜欢,我再重新给阿蘅做,好不好?”
    沈流萤不想看着山索加也不想听山索加说这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可明明是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却是能让她的心压抑到悲伤,她想离开这间满满都是他的悲伤与期待的屋子,可她却不能走,她在这儿,才能让山索加知道他的阿蘅在这儿,不然他只会伤心只会哭。
    她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爱哭,仿佛只要轻轻碰一碰他,他就会泪流成河。
    墨裳则是至始至终都在看着山索加,看他给她布置的这间屋子,看他给她亲手做的梳子与簪子,看他亲手缝给她的衣裳,面纱之后,她的泪又流了下来。
    只听她喃喃道:“吾喜欢,只要是阿加给吾做的,吾都喜欢。”
    可是,山索加听不见。
    就在这时,已经衣裳认认真真摆好在床上的山索加转过了头来,却不是看向沈流萤面前方向,而是看向她,然后竟是突地朝她跪了下来,不仅如此,他甚至朝沈流猛地磕头,咚咚咚的闷响
    ☆、398、第三个封印!【一更】
    “阿蘅”山索加定定看着墨裳,他的面上没有激动也没有兴奋,只有泪,怎么流都流不止的泪,他往前一步,来到了墨裳跟前,抬起没有握剑的手想要捧住她的脸颊,可他的手已经抬至墨裳的脸颊旁,却迟迟没有碰上去,像是不确定,又像是不敢,只喃喃问她道,“阿蘅你看得见我吗?阿蘅你还记得我吗?”
    就像害怕自己说话大一点点声就会让眼前这个缥缈不切实的人影消失不见似的,山索加的声音很轻很轻,只见他泪流得更多,喉间哽咽得连话都说不清,“你,你是你是我的阿蘅吗?”
    “阿加”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与力气,沈流萤听见墨裳颤抖着声音轻轻应了山索加一声,话音深处是极力抑制的悲伤。|
    仅是这么轻轻一声,山索加身子一抖,然后像个三岁孩子一样闭起眼张开嘴哇哇地哭,眼泪如珠,落在地上,却像是烫在墨裳心里。
    可就是这样哭着,他的嘴里还是一声又一声地叫着“阿蘅”。
    “阿加,别哭,汝为何不听话,为何总是这般来哭”墨裳心疼道。
    山索加哭得更甚,“阿蘅,我没有不听话,我没有我没有!我知道阿蘅不喜欢我哭,可是我好想好想阿蘅,我管不住我的眼泪,它们自己流出来的,我怎么擦都擦不掉,阿蘅不在,我就老是擦不掉我的眼泪。”
    “阿蘅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很听话的,真的!阿蘅不喜欢的事情我再也没有做过了,我有好好听阿蘅的话,我有的”
    “吾知道,吾知道”墨裳也如山索加一样抬起手想要捧住他的脸颊为他抚去脸上的泪,可她也是终究没有将双手碰到山索加脸颊上,而是将情不自禁抬起的手垂了下来。
    她不想让阿加看到她的手穿过他脸颊却碰不到他的模样。
    “吾知道吾的阿加很听话,很乖,也很懂事,是个好孩子。”墨裳声声轻柔,一如从前她每一次哄他时那般。
    “我不是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长得比阿蘅高,长成阿蘅说的男人了。”山索加抽噎着。
    “是,吾的阿加不是孩子了,长得比吾高,长成大男人了。”墨裳泪流更甚,话语却是更温柔了。
    对眼前这个大孩子似的男人,她从来都是这般温柔地哄着,不厌其烦。
    起初是为了将他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那后来呢?
    “阿蘅是在夸奖我吗?”山索加孩子气地问。
    “是。”墨裳微微点点头。
    “那阿蘅还像以前夸我时那样抱抱我,好不好?”山索加的泪眼里尽是期待,“我想要阿蘅抱抱我。”
    墨裳看着他,而后又微微点了点头,“好。”
    似乎对于山索加的请求,她从都不会拒绝。
    墨裳应了声后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抱”住了期待她拥抱的山索加。
    这是一个没有温度的拥抱。
    就是连感觉都感觉不到。
    可是山索加却满足地笑了,“阿蘅,我的阿蘅,我的阿蘅”
    墨裳是真的想要拥抱眼前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大男孩。
    可她,无能为力。
    “阿蘅,不要挡着脸,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想看一看阿蘅,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阿蘅了。”山索加的双手始终垂在身侧,不再抬起过。
    明明想要将面前的人拥抱,可他却迟迟抬不起手来。
    是不是因为知道他就算抬起手也拥抱不到对方,所以才没有抬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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