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熙趴在走廊栏杆上,看见思薇怒气冲冲地从大堂内走过,走出客栈大门。她颇有些无耐地说道:“是她问我要一个解释的。”
    “那你就说实话啊?”
    “我想着骗了她那么久,我也有点愧疚,这次就实话实说罢。”
    贺忆城哭笑不得:“姑奶奶你哄她两句多好,你惹了她现在得我去哄了,保不齐我又得挨打。”
    顿了顿,他啧啧两声,摇头道:“思薇不是大问题,雎安才是大问题。你快去看看雎安罢。”
    即熙一听到雎安的名字,面色就认真起来。她点点头就要走,结果被贺忆城叫住,贺忆城倚着栏杆问她道:“我认真问你,你对雎安真的没有一点儿男女之情么?”
    他很少以这种严肃的语气对即熙说话,即熙愣了愣,她刚想点头却听贺忆城又说:“你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么?”
    ……怎么连贺忆城都开始问她她听不懂的问题了?男女之情不就是男女之情,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贺忆城手指在栏杆上敲着,他慢慢说道:“你曾经对我说,你觉得苏寄云配不上雎安,那你可曾觉得有谁与雎安相配?从来没有罢。如果将来雎安娶妻了,你感觉如何?”
    他这句话一问,想到雎安以后娶妻的样子,她心中便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那是因为雎安太好了,这世上原本就很少有配得上他的人!”
    “你就嘴硬吧你!”贺忆城恨铁不成钢,他指着即熙说:“我看你心底里就是知道无论你怎么做,雎安都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好。所以你一边享受着他对你的偏爱,一边不想改变你们的关系。你是一生被爱无虞,可这对雎安来说也太残忍了吧?”
    “你有见过除你以外的第二个人,得他偏爱至此么?你这个榆木脑袋,你好好想想!”
    他说完便哀叹着追思薇去了,留即熙一个人在原地怔了片刻,然后气道:“他娘的说谁是榆木脑袋呢?”
    她穿过灯火暗暗的走廊去雎安的房间,心里想着贺忆城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人心烦意乱。她早就已经跟雎安确认过了,他说他并不爱她。
    那个雨夜的伞下,她问他是否喜欢禾枷,他很明确地说过不是。
    走到雎安的房门前,准备敲门的刹那她的手却停住了,脑海里翻滚起贺忆城的话语。
    ——你是一生被爱无虞,可这对雎安来说也太残忍了罢?
    她极为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个雨夜里,他说不是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有些难过。
    正在即熙出神的时候,雎安的房门打开了。雎安站在门后,他背后是暖暖的姜黄色灯火,勾勒出一个泛光的轮廓。
    他淡淡地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即熙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那里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他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温和优雅如常。
    不过他脸上并没有笑容。从前他跟她说话时,总是还没有开口就先笑起来,眉眼弯弯。不笑的雎安给人一种疏离感,让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星卿宫里的女弟子们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是站在面前也触不可及。
    即熙伸出手去想看看雎安的伤口,却又被他避开了。雎安摇摇头说道:“不是什么大伤,没事的。”
    她的手僵在半空,突然有些惶恐。她凭着直觉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雎安怔了怔,他抿了抿唇微微低眸,再抬起眼的时候就又温柔地笑起来。他往常一般俯身眼睛与即熙平齐,仿佛真的在看她一样,然后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
    手心温热,力道很轻。
    他说道:“不,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只是有点累,这不是你的错。”
    并非爱人就一定能得到回应,没有爱上我并不是你的错。
    打消了即熙的不安,把她哄走之后雎安关上门,笑容一点点淡下去。他好像有点头疼地走回床边坐下来,皱起眉头来摁着额角,低低地说:“别吵了。”
    微弱的烛火安静地燃烧着,空旷的房间里万籁俱寂,没有风,也没有任何东西发出任何响声。而雎安坐在床边眉头紧锁,握紧拳头,仿佛淹没于人声鼎沸。
    也不知多久过去,雎安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有些疲惫地靠着床边。似乎是注意力太过集中,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似乎正有些液体缓慢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雎安伸手触碰自己的右脸,就沾了满手湿热伴着血腥气。
    这是来自于他额上星图的血。
    这种场景,他几个月前刚刚经历过。
    他安静了片刻,便起身去水盆边仔细地将自己脸上的鲜血洗去。
    那被他压下去的声音不死心地翻涌上来,丢下一句话。
    ——承认罢雎安,你嫉妒得要命。我最明白你,我是你丑陋的心魔,我是你。
    雎安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淡淡地说:“虽然我说过你可以说话,但是今天你太吵了。”
    那声音被他推远,归于一片寂寂黑暗中。
    听见即熙说出,她想过要嫁给宁钦时,他的心魔一瞬间沸腾,在他元婴内高声呐喊着——凭什么他就能得到即熙的爱?凭什么他差点就能和即熙长相厮守?杀了他,杀了这小子!
    而他竟然,有一瞬为了这个提议而心动。
    原来嫉妒强烈起来,是这种阴暗的感觉。
    即熙一晚上没睡好,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贺忆城说的那些话,还有雎安的表现。仿佛是恨不能把一口淡茶咂个千八百遍,咂出个不同的滋味儿来。
    你要说在她心里的位置,除了她死去的老爹之外就是雎安最高了。在她小时候,雎安像朋友又像父辈,像老师又像兄长,他以复杂的角色占据着她人生重要的位置,这些角色就像绕在一起的棉线,无法根根分开。
    她喜欢这个人,敬佩他信任他爱戴他,也心疼他。多少年来都是如此,突然之间要她分清这是哪种喜欢,哪种爱戴,她还真想不明白。
    而且她也并不觉得,爱情会高于她对于雎安的情感。
    当她睁着眼睛看到东方破晓听见此起彼伏的鸡鸣声时,不禁想着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难的事情,宁钦怎么就能笃信自己喜欢她,她真想去问宁钦借三分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咕的我姗姗来迟,万分抱歉
    社畜被揪过去加班,现在才写好
    其实因为我晚上写顺一点儿,平时又上班,所以我基本都是码字到十二点半,早上六点半起床。产量不高,看到一直耐心等着的小伙伴觉得特别不好意思(t ^ t)
    (我下一篇文怎么着也得囤三分之一的稿子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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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坚持住!这波刀子之后他们会好好地甜甜甜的
    感觉很快就可以开白帝城了~
    第61章 道别
    第二天即熙没有出面, 由贺忆城审问了宁钦。贺忆城早在悬命楼时就领教过宁钦的疯劲儿,审他审得很有一手。但凡是宁钦激动起来,他总能顺着说一两句话打断宁钦的情绪,再把他引回到自己想问的问题上。
    审着审着, 宁钦就因为这熟悉的感觉, 意识到面前的何弈就是易了容的贺忆城。
    “你还在她身边,雎安也是, 思薇也是, 连傅灯也是。”宁钦低声说着, 神色恍惚。
    “啪!”贺忆城突然拍了一下手, 声音清脆, 他对宁钦笑道:“不好意思,刚刚看见一只蚊子。我们说到哪儿了,城里何处还有你布阵的符咒?”
    即熙不好出面雎安又受伤了, 贺忆城以此为理由拉着思薇来旁听。思薇一贯不会拒绝正事,就抱着胳膊板着个脸站在一边看着贺忆城游刃有余地审问宁钦。
    待审完宁钦,思薇仍然板着脸去找宁钦布咒之处摧毁符咒, 贺忆城跟在旁边笑道:“大小姐, 还生气呢?你不是想要即熙活着么?她还活着,这是好事啊!你刚刚听到宁钦说你的名字了罢, 即熙从前在楼里也经常提起你, 说她的妹妹美丽可爱宽容……”
    思薇转过头狠狠地瞪贺忆城一眼,手威胁性地放在剑柄上, 贺忆城立刻捂住嘴:“我不说话了,大小姐!”
    他想着思薇真是他喜欢过的姑娘中,脾气最暴的一个。嘛,其实主要还是她修为高武功好, 他打不过。
    城里经历过这次突如其来的混乱之后,又重新投入到救灾中去。赵元嘉回到明世阁禀明情况后,明世阁便协助官府调度草药粮食,送往翡兰城。而赵元嘉则因为坦白了当年他武断地误会灾星,导致瘟疫没有能根除,如今卷土重来。因此他被罚剥夺了使用灵剑正则的权力,在阁里禁闭思过。
    消息传来时傅灯正在她的医馆里照顾病人,戚风早扶着病人而她给病人喂药,念念蹦蹦跳跳地从外面回来带回这个消息。
    傅灯听到这件事动作顿了顿,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念念接过傅灯手里的药碗帮她给病人喂药,这位病人的情况很不好,她之前因为缺药停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药。让她躺下休息之后,念念小声说:“若药早点来……她应该能活下去。这可能就是她的命罢。”
    “医者不就是与天命争命么?”戚风早抬起眼眸看向傅灯。傅灯回应了他的目光,淡淡地说:“你们修士应该比我更懂天命……我只知道治病救人……但凡有一线希望就要……医治。”
    “你说当初在乱葬岗捡到念念时,她只有一口气。若天命算出来念念必死无疑,你还救她么?”
    “救。”
    傅灯神色淡淡,回答得毫不犹豫。旁边念念大惊小怪道小姐怎么连这个都跟戚公子说。
    戚风早便轻轻地笑起来。
    “是啊,总要试试才甘心。”
    这边城中宁钦布的符咒都被思薇摧毁了,她带着那些失效的符咒回来,四个人把魔主给宁钦的那些东西往桌上一摊,满桌的符咒和那柄诡异的长剑。
    即熙拿起那把长剑来回看,仔细研究着长剑上镌刻的黑色符文的气脉走向,又在剑柄处看到了刻的剑名。她不由感叹道:“这把剑原本是一把很不错的灵剑宝器,这些符文设计得实在精妙强悍,画符者更是修为极强,竟然将灵剑的灵力全部逆转,从驱邪变为聚邪,而且可以以煞气为力量。简直就像……不周剑的翻版,魔主在尝试打造一柄不周剑出来?”
    “可惜还是比不上不周剑,被一劈两段,宁钦怕是被利用了来试剑的。”
    即熙颠颠这截断剑,想递给思薇看看,谁知思薇直接忽视了她从桌上拿起另外一截断剑,不冷不热地说:“我总觉得这剑上有什么地方感觉很熟悉。”
    即熙的手僵在半空,她看向贺忆城,贺忆城摇摇头,表示要不是讨论正事思薇都不会跟你坐在一张桌子上。
    即熙又看向雎安,他如往常一般戴着面具遮住额上星图,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即熙靠近雎安小声问道。
    雎安却在她靠近的瞬间后退拉开距离,淡淡地摇摇头说道:“我没事。”
    语气有些疏离。
    即熙怔了一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思薇的声音。
    “这把剑是玄铁剑,但又有些不同。”
    思薇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敲击这柄剑,又仔细端详着剑被斩断的切面,说道:“按照这柄剑的大小长度,应该会更重一点儿才是。听声音也比别的玄铁剑清脆。”
    思薇一向是做研究的一把好手,即熙移过目光看过去,问道:“大概是混了什么别的材料罢,你听说过类似的工艺么?”
    “我以前巡视梁州的时候,在白帝城见过,当地有种特殊的矿石可以混入玄铁铸剑,减轻剑身重量。”
    思薇皱皱眉头,说道:“正好这次我原本就要去梁州巡视。翡兰城的瘟疫已经找到对策日益平息,我便先动身去白帝城调查此事。”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完全不看即熙,全是对着雎安说的,仿佛当即熙不存在一般。即熙郁闷地撑着下巴跟她一起看向雎安,雎安点点头说道:“也好,你注意安全。等翡兰城事了,我就去与你汇合。”
    思薇要去白帝城,贺忆城当然是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去。思薇承诺过会监管贺忆城,虽然还在生气也不情不愿地答应贺忆城与她同行。
    他们收拾了两天就准备出发,出发前雎安破天荒地去找思薇谈了一次心。
    在思薇的印象里,雎安很少找她说话。其实她出生后没多久雎安就进了星卿宫,当时师父给他们取名为雎安和思薇,原有居安思危之意。她猜测或许那时候,师父有给他们定娃娃亲的意思。
    不过后来等她长大之后就再没听人提起过 ,或许是雎安并没有同意,她那时候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似乎为了避嫌,雎安就很少与她独处。
    “这几天我看你和即熙似乎闹得不开心。”
    雎安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笑意浅浅,开门见山。
    说来这件事情思薇心里对雎安也多少有点怨气,雎安明明早就知道了即熙死而复生变成苏寄汐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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