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除了即熙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眼里看到的世界,他们同病相怜,彼此为对方保守秘密。他爱人从来不超过三个月,因为三个月的热爱就到了要戳穿谎言的地步,没有人可以带着满身秘密与他人相爱。
    贺忆城看着眼前的姑娘,她认真地听他说话,眼里的情绪相比于怜悯,更多的是不忍和心疼。
    “……那你还不肯说你有这种体质的原因,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啊?”思薇咬了咬唇,说道。
    她今天一直跟着他,应该就是听了傅灯说的故事心疼他了,怕他难过。可是她偏偏又是个不会安慰人的姑娘,说话总是硬邦邦的。
    贺忆城摇着头感叹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
    得到了思薇的一个白眼。
    不过她也没有强求贺忆城告诉她原因,她瞪了贺忆城片刻,看着贺忆城无辜的笑颜,神色慢慢软下来。
    这几天他不眠不休地帮傅大夫验尸,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虽然他受了冤屈,甚至因此失去了母亲,可他还是帮忙拯救翡兰城的瘟疫。
    “这些天辛苦你了,以后你生气了就说生气,被冤枉了就说委屈,难过就说难过,不要总是埋在心里行么?”思薇放软了声音。
    “哦?这是命令还是请求?”
    “……你怎么又来了?什么命令?虽然你身上有我的祝符受我庇护,但你不是我的仆人。”
    “我是啊,因为喜欢你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就是你的仆人。”贺忆城靠近思薇,一双含笑的眼睛看着她的,他慢慢说道:“验尸是因为你请求我才去做的。我不是那种深明大义的人,因为我喜欢你,你想要我做的事情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为你做。”
    思薇愣了愣,一时间居然忘记因他的调戏而恼怒生气。
    ——因为喜欢你,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就是你的仆人。
    着男人果然是风流多情的情场高手,情话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偏偏看起来还很真挚。
    正在思薇愣神的时候,不远处的翡兰城突然冲出一道红光,继而蔓延到整个城内。
    思薇和贺忆城脸色都一变,他们二人奔到山路边看向翡兰城,只见城中红光笼罩下煞气四起,不停激荡。
    “近来城中死人很多,有人布阵挑起全城煞气。”贺忆城猜测道。
    思薇还没发话,就见一道更加耀眼的红光从城中而出,与城中原本的红光相激,混乱不堪的煞气顿时都朝着那红光的地方而去。
    “不周剑?雎安师兄拔剑了。”思薇震惊地喃喃道。
    城中出大事了。
    第58章 宁钦
    不周剑既是神兵亦是凶器, 若不是形势险恶雎安从不轻易拔剑。
    此时雎安他们下榻的客栈已经是一片狼藉,伙计老板都被即熙转移安置到别处,她吩咐冰糖保护好大家有事知会,再喊戚风早去找贺伯让城中百姓保持镇定, 便立刻跑回战场的中央——客栈一楼大堂。
    只见两个白衣身影缠斗在一处, 且都被红光所笼罩。不速之客面缚白纱看不清眉目,他手中一柄白铁铸就的长剑, 剑上刻了密密麻麻扭曲的黑色符文, 隐约连他的手臂上都有类似的符文刺青。他连同那柄剑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 满城激荡而起的煞气源源不断地汇入他的体内, 他明明身材颀长身形优美, 看起来也像是个贵公子,可他双目已然赤红,仿佛地府来的修罗鬼魅。
    这年头刺客都不穿黑衣服改穿白衣服, 这□□的就来行刺了?
    不周剑出鞘之后满城煞气不再只往刺客一人身上去,将近一半煞气开始汇入不周剑中。不周剑透明的剑身中那些宛如血脉的筋络纹路开始扩张变得鲜红,愈加兴奋, 而持剑的雎安额上星图光芒闪烁, 神色依然冷静。刺客有煞气加持速度极快,出手狠辣又威力巨大, 就像是不要命似的, 雎安的身形也快得只能看见衣袖翻飞的残影,耐心地与刺客见招拆招。
    即熙想上去帮忙几次都忍下了, 这家伙趁着翡兰城瘟疫无暇他顾,在城中四周布下阵法汇聚病死者痛苦而生的煞气。方才突然出现时指名道姓地说要和雎安单挑,谁要是插手他就立刻发动阵法毁了整座翡兰城。
    这他娘是哪里蹦出来的缺心眼的蠢货?雎安还能有这种仇家?别是什么狂热的崇拜者罢?
    阿海被雎安喊去寻找城里布阵法的符文法器在何处,没了阿海在雎安就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即熙心中不禁暗自焦灼。她向来知道雎安武功极好,可是这次明显来者不善。
    雎安的剑法便如高山飞瀑,水并不伤人但飞流千尺而下势不可挡。他每一剑并不像刺客般直取要害,但是流畅从容环环相扣,不知不觉就把对方带入他的招式里,任凭对方如何挣扎也不能离开他的定势节奏,逐渐开始压制那白衣刺客。
    白衣刺客不甘落败,举剑抵挡的瞬间吹了一声口哨,那满城的鸟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般开始疯狂地鸣叫,汇聚于客栈四周。
    雎安皱眉退后,他本是靠着脑中描绘的大堂样子和声音判断来者方位的,此时大堂内一片嘈杂大大影响了他的判断。刺客趁势而起连连进攻,雎安动作稍有延迟,那满是符文的长剑就刺入了他的肩胛。
    血顺着长剑淹没符文一路流下,落在地上,刺客赤红的双目露出欣喜的神色。
    看到雎安的血染红衣袖时即熙一瞬间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急促的呼吸声。
    这人他大爷的伤了雎安!去他的单挑!老娘宰了他!
    即熙撸起袖子就准备上去给这人下诅咒,电光火石之间沾了雎安血的不周剑剑气突然暴涨,雎安一个旋身抬剑将敌方长剑劈成两半。刺客愣神之间躲避不及,几番狼狈地抵挡之后被雎安摔倒在地,不周剑尖直指咽喉。
    雎安神色淡漠地举着剑,因为失明反而仿佛有目空一切的高傲,他另一手握住刺入肩胛的那段残剑,慢慢抽出来然后仍在地上。一时间血流如注。
    “扰乱我听觉之时,您本应耐心周旋,这般急着攻击想要取我性命,反而让我确定你的方位。只刺中我一次便因欣喜而晃神,实在不妥。”他淡淡地说道。
    即熙松了一口气,赶紧跑到雎安身边查看他的伤势,雎安低声跟她说无碍。她点了雎安几个穴位,暂时帮雎安的伤口止了血。
    刺客哈哈大笑起来,他说道:“你觉得你赢了,还来跟我说教?若是你输了,便只死你一人,现如今却要全城跟你陪葬!”
    “陪葬什么?你是要发动城中的符文吗?”
    大门被踢开,思薇和贺忆城匆匆赶到,连同阿海从门外一起飞进来。阿海爪子里抓着一块石板,丢在地上碎成三块。他们刚到城外就遇到阿海,阿海引他们到城中一座破庙,在石像下发现了这块刻满符文的石板,正是城中阵法的一环。思薇好不容易破了这咒文才和贺忆城一起过来。
    “老娘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品种的疯子!”早就撸好袖子准备打死这刺客的即熙两三步走上去,一把扯下刺客的面纱。刺客其实相当年轻,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面如冠玉眉目俊俏而高傲,如同清冷月辉。
    即熙呆立当场,贺忆城抱着胳膊看戏的神色也蓦然变成了大惊失色。
    刺客浑然不觉,他看了一眼那石板,冷冷一笑道:“怎么,你们以为阵法破了就结束了?雎安,我所爱之人死于你手,我必要你血债血偿!”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张符咒,以即熙的造诣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张以自身性命为祭的恶咒,她气得举手打了那刺客一巴掌,骂道:“你搞什么鬼啊宁钦!”
    刺客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即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慢慢就开始颤抖起来:“这……这不可能……”
    眼前的姑娘身着牙绯色衣裙,盘着单螺发髻,发间插着一支金闪闪的凤形步摇,口衔珠滴,精巧的垂穗垂至耳际。这种打扮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太过相似,可她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长相,柳叶眉杏仁眼,眼含秋水看来是温婉的江南闺秀。
    贺忆城看了一眼刺客又看了一眼思薇,直觉即熙的身份要保不住,对思薇和颜悦色道:“我看要不我们先去休息一下?也该功成身退……”
    “你是即熙?你还活着?”刺客喃喃道。
    思薇怔了怔,睁大了眼睛看向即熙。贺忆城揉揉太阳穴,晚了一步,这情况身退大概是退不了了。
    即熙劈手夺下宁钦手里的恶咒,气不打一处来:“谁给你这玩意儿的?又来血债血偿这一套,雎安杀了你哪个所爱了?”
    宁钦直直地看着即熙,眼里翻涌着欣喜和愤怒的波涛,仿佛死了心要看到她自己明白。于是即熙愣了愣,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难不成是……我?”
    宁钦咬着唇看向她,未发一言算是默认。
    即熙露出迷惑的神情,她后退两步打量着宁钦:“我不是你仇人么?你不是想杀我报仇的么?雎安杀了我,这不是帮你嘛?”
    感觉到宁钦已经没有杀意,雎安放下不周剑归剑入鞘。他向即熙的方向转过脸去,问道:“他是谁?”
    语气非常平静,听不出发问者的情绪。
    于是即熙也没有察觉到雎安的不对,她有些困难地思索着该怎么定义她和宁钦之间的关系,还没发话就听到宁钦说:“我叫宁钦,即熙的情人。”
    这话里颇有些挑衅的意思,即熙立刻说道:“前情人好嘛?而且你……”
    “前情人也是情人,更何况,我是你唯一的情人。”宁钦抬起头,他眼底下有一颗泪痣,看起来脆弱又高傲。他话虽然是对着即熙说的,却一直讽刺地看着雎安。
    雎安轻轻一笑,淡淡说道:“我是在问即熙,不是你。”
    即熙看看雎安再看看宁钦,觉得这局面怎么如此诡异焦灼呢?
    她这七年里招惹的桃花数不胜数,不过宁钦确实是她唯一给过名分,带回悬命楼的人,不过她和宁钦真是一段孽缘。
    那时候贺忆城流连青楼,她也常常女扮男装混迹其间。她这个俗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美酒美食美人,混迹青楼就是为了满足她看美人的癖好。美女不错美男子更好,赏心悦目,翩翩起舞浅吟低唱,美得心尖儿都颤。
    宁钦就是她看上的美人之一,梁州沛城云想苑的琴师先生。她跟贺忆城看他相好跳舞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伴奏的宁钦。当时她常常一掷千金不叫美人跳舞,只要宁钦来给她弹曲子。
    不过因为即熙扮了男装,大家都猜她是有龙阳之好对宁钦图谋不轨,她以为宁钦也是因为觉得她是男子,所以才总是一脸厌恶宁死不屈的样子。
    后来想想,宁钦大概是真的讨厌她。
    某天即熙心情比较好喝酒没了节制,喝醉了叫宁钦来调戏于他。一觉醒来衣物松散与宁钦同床而眠,她仔细回忆倒是没失身,就是宁钦肯定也知道她是女子了。
    那夜之后宁钦就一直说要对她负责,即熙再三说不用宁钦仍然坚持,他还用自己的钱赎了身要跟即熙走。
    ——你不是说喜欢我的么?你喜欢我,就带我走。
    即熙一摊手,说你不是宁死不屈不喜欢我么?
    宁钦红着眼眶说,我不喜欢你怎么会要跟你走。
    即熙看不得美人受委屈,当下就有点心软。
    呔,现在想想,宁钦真是他娘的好演技。
    她本就是爱好美色,看厌了就换下个,点到为止。从不像贺忆城那般找情人相伴,还甜言蜜语如胶似漆。于是她拒绝了宁钦,离开了云想苑。
    但是后来她走到哪里宁钦就跟到哪里,她去哪家青楼他就去哪里做琴师,她看美人他就直勾勾地看着她,搞得她跟负心汉似的。中途她跑去跟贺大娘一起去翡兰城救灾,离开了梁州一段时间。
    等她埋了贺大娘,身心俱疲地回到梁州时,却发现宁钦居然还在等她。他只知道她去了豫州,就在梁州的交通要道,去豫州的必经之地天天等她回来。
    重逢时他在城外长亭弹琴,一见即熙出现就站起来,看起来非常高兴。
    那时候说即熙没有一点感动,没有一点心动是假的。毕竟千夫所指之后,终于看见一个欢迎她归来的人。
    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而宁钦说他不介意。于是她就把宁钦带回了悬命楼,除去那些逢场做戏的桃花不算,宁钦应该算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正经的情郎。他在悬命楼待了一年多,那一年她也没有再出去拈花惹草,出入基本都和宁钦一起,日子过得还挺开心的。
    谁能想到宁钦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她的,日子过得好好地他大爷的说翻脸就翻脸,趁她不备一剑穿身,她差点就死在他手里了。鬼门关打了个来回终于挣扎着活下来,她才知道前几年她接了个生意,咒死那人是宁钦的叔父。
    宁钦从小被叔父扶养长大,他不仅想方设法杀了买凶的仇家,又忍辱负重接近她来杀她报仇。
    从她遇见宁钦开始这两年一场大戏,宁钦演得简直是精彩绝伦天衣无缝啊!听说宁钦刺下去那一剑之后便抱着她痛哭不止,后来贺忆城囚禁了他,他以为她必死,还求贺忆城杀了他葬在她身边。
    她活过来之后,只觉得宁钦是演技过于高超,导致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悬命楼的规矩是不报私仇,宁钦这事儿即熙寻思着也算是事出有因,一年多了也还是有感情的。她没有杀他,只是让贺忆城把他赶走,打算一辈子再不相见。
    这也真是的,谁想到她的一辈子这么短,一辈子确实再也没见到,结果下辈子相见了。
    “宁钦他……嗯……嗨,曾经我有段时间与他相好,后来发现他其实是故意接近我,要杀我报仇。我被他捅了一剑但没死成,后来我赶他走了,我俩就掰了。”即熙向雎安高度概括了,她这段烂的不能再烂的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激动人心的正经修罗场来了,拿了男主剧本的疯批男n宁钦。傅灯是即熙点的灯,宁钦是即熙放的火→_→
    ————
    小贺:告辞,我要退出你们四个人的修罗场
    第59章 旧人
    雎安闻言眸光微动, 问道:“他刺杀你,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啊……大概三四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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