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安沉默了会儿,眉间淡淡的思绪。
    等她用完,优雅放下餐具,又抽了纸巾,才看了他,“你的变革没多少时间,因为你哥在外交方面很卖力,只要他得到支持,你再努力也错过了时机,所以要在这之前,让你奶奶发话为你撑腰,是这样么?”
    玄影薄唇微勾,“我喜欢跟你交流,省事!”
    三言两语,她自己就能理清楚。
    她柔唇微弯,浅笑,一点也没有忌讳,“所以,只要宫池奕拖着时间,顾湘抢不回来,你这变革就废了?”
    还有一点,吻安好奇,“变革这种事,基本得不到人支持,除非到最后你真的成功,做出一番成就来。本身就艰难的一件事,你明明需要沐寒声、宫池奕的支持,却还这样挑衅他们?”
    玄影略微挑眉。
    “算不上挑衅,我只想拿到两张卡、一张图纸,再做个谈判,两股势力就到手了。”
    他笑了笑,“谁知道宫池奕警惕性如此之高,让我不得不来硬的。”
    结果,来硬的,也没能完全得到东西,为了全身而退,还是动了沐家的后代,这都是迫不得已。
    片刻,他才略微舒了一口气,“终究是最开始选错了阵营,当初荣京的掌权的,还是上一任总统。”
    吻安有些诧异,他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做着计划,拉拢杜峥平的关系?
    “杜峥平让你招惹沐寒声的?”吻安忽然这样道:“他好复位?”
    真是想得天真,现在的新总统苏曜做得好好的,哪那么容易复位?
    玄影略微无奈,“早已谈好的交易,卡已经拿到了,总不能食言。”
    所以只好替杜峥平办了点事,结果就把整件事搬到了明面上,矛盾激化,还得绑架沐家子孙才缓了一口气,退回伊斯。
    说到卡,吻安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但是玄影淡淡的开口,“在我这儿。”
    “虽然只有半张卡,但也够有分量了。”他接着道。
    吻安没说话,带在身上的卡是她在出门找晚晚之前争分夺秒复制的,她自己都没有检测过复制得逼真与否。
    所以这会儿她沉默着,让对面的人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去了客厅,玄影亲自给她倒了水,试了温度才递到她手里。
    很显然,他对她是真的很好。
    才听他道:“这些日子,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不听外面的事,我也不会逼你帮助我,你喜欢怎样休闲就按自己的意思来,这里的人对你会很好,包括我。”
    换句话说,就让她当做来度假的?
    吻安抿了热水,看了他,“原因还是只能让你奶奶来说,对么?”
    他略微勾唇,不言。
    “能不能告诉我,晚晚怎么样了?”她声音淡淡,若有所思。
    玄影点了一下头,“很好。”
    顿了顿,又勾唇,“我该感谢她。”而后看了她,“如果不是北云晚,你不会赶过来,也不会被我看到,是不是?”
    吻安没接话,只是道:“于馥儿是不是受伤了?”
    玄影有些诧异,“你知道?”
    她可是昏睡了一路的人。
    只见她淡然一笑,“因为我了解她的聪明,就算她之前可能真的想让米宝出事、让晚晚痛苦,但既然她身上没有卡,你一定会把她弃了,她必须得自保,就必须立刻站回宫池奕的阵营,帮助聿峥救出米宝,顺便再受个重伤不奇怪,否则怎么让人心生怜悯,让她将功补过?”
    吻安说得很随意,语调温淡,好似真的把整件事都亲眼目睹似的。
    这样的感觉让玄影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
    他知道她不太一样,但是之前没觉得她多聪明,只是觉得够狠心,可以对宫池奕说背叛就背叛,这么配合的跟着他走。
    好一会儿,玄影认真的看着她开口:“你会帮我么?”
    吻安神色略微会儿,看了他。
    而后柔唇弯弯,“好啊,只要你敢信我。”
    *
    吻安见到他奶奶,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
    老太太来之前,别墅里的佣人就已经收到通知,也提前告诉了她,特意给她准备了一身衣裳。
    她也没多问,还是头一次这样被人伺候着换衣服。
    老太太的车队显示出了她在这个皇室里的威严和地位,甚至从车上下来到家里这段距离都有人前前后后的簇拥着。
    吻安在窗户边看了会儿,唯一的感觉就是老太太实在不苟言笑,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算矍铄,很瘦。
    听到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
    吻安蹙了一下眉,转过头去看,眉心更紧。
    刚刚还在的佣人们竟然都没了影子,她略微纳闷,几秒后,管家才快步从后门进来。
    对着吻安,恭敬而略微紧张,“得麻烦您去开门!”
    她不解,“为什么?”
    管家道:“公子在皇室地位不太受重视,家里若是出现太多佣人,老太太会不高兴,免不了对公子挑刺儿,其他人我都暂时遣走了,开门是小事,但老太太向来注重形式和礼数,下人开门显得对她不敬。”
    吻安一边往门口走,“以往难道都是玄影亲自开门么?”
    管家尴尬的一笑,“老太太怎么可能到这儿来?这是第一次。”
    可见,玄影这个外族的私生子的确是丝毫不受待见,而这老太太注重血统和形式的程度也可见一斑。
    照下人的态度来看,老太太的话语权确实很重,否则不至于这么有威慑力。
    吻安站在门口开了门。
    脸上略微的笑意,不过开了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稍稍欠身算是对长辈的敬重,明智的保持沉默。
    可她刚抬起脸,才发现老太太愣生生的站在那里,直直的盯着她的脸,苍老的脸上溢出难以描述的情绪,皱纹横生的嘴唇微张,又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就是盯着她。
    其中的惊愕,让吻安想起了玄影刚看到她的神色。
    微蹙眉,也浅笑:“您进去坐?”
    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点着头,“好,好!”
    刚把老太太让进屋里。
    吻安挑目见了从外边回来玄影,下了车的脚步迈得宽大,目光已经率先从老远就落到了她身上。
    好似怕她被老太太怎么着一样。
    到了跟前,他才看了看她,“没事?”
    吻安微挑眉,侧首看了屋里,“我能跟老太太畅所欲言?”
    玄影薄唇微抿,拨了额前那一撮暗紫色的头发,“走吧。”
    进了客厅,老太太那眼睛就没看过玄影,一直在看吻安。
    “这就是你给我说的人?”老太太问。
    玄影点头,“像么?”
    老太太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才舒了一口气,“何止像?”然后看向他,“从哪儿来的?”
    这话就是吻安自己回答的,“仓城。”
    老太太看了她,“你妈妈叫什么?外公家是不是伦敦的?”
    吻安蹙了眉,想到了玄影问老太太的话。
    她像谁?像薛音?
    在吻安的印象里,薛音为内阁“牺牲”时的年纪,跟她也不算像,再年轻几年却不清楚了。
    之后才听老太太讲起其中原委。
    二十多年了,曾经有个很年轻的医生给老太太看过病,早年丧偶、性格怪癖的老太太谁都不喜欢,就喜欢那个医生,但是后来那个医生离开伊斯,再没了音讯,从来没再出现过。
    “那个孩子和你长得很像。”老太太看着她,又问:“她是不是你母亲?”
    吻安在想,妈妈成年之前有没有出国进修过,但她确实不清楚。
    但她知道薛音的医术很高明,如果放在现在的医疗界,余歌就是她带出来给宫池奕贴身用的,她的药物研发能力必然是顶尖的,只是她行事异于常人。
    余歌是她带出来的,这方面也不走寻常路,所以当初给她恢复容貌和身体的药物,到现在都还没被循规蹈矩的医疗界鉴定、认可,当初余歌也才会被调查和拘禁。
    而她既然早年就能为内阁做那么大的牺牲,暗地里必然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过往。
    这一段也许真的存在。
    吻安能感受到老太太对别人和对她的不一样,最明显的就是她对玄影和对自己的态度。
    玄影是不受待见的出身,但现在,他带回来的人却深受老太太喜欢。
    安静了会儿,玄影看了老太太,直截的开口:“我给您安排了医生,还不确定她为您诊疗的时间。”
    这让老太太皱起眉,但没说什么。
    好一会儿,老太太才问了他一句:“你们俩什么关系?”
    吻安看向玄影。
    玄影却勾了勾唇,“我的心思您必然懂的,但,我不强迫她。”
    两个人像打哑谜似的,吻安看着老太太虽然脸色不太好,也点了一下头。
    找玄影的电话响了好几次,他终究是起身去接了。
    客厅里只剩吻安老太太。
    老太太时常都会看她,她倒也没觉得不自在,偶尔淡淡的笑着。
    终于听老太太问了句:“你看到他房间里的画像了?”
    画像?
    她想到了那个相框。
    那么逼真,竟然是画像不是照片?很是诧异。
    老太太道:“他自己画的。”
    她缓缓道:“我这个孙子从小被人忽视,但他各方面都很优秀,可我不会因为这样而不顾血统和众人非议,不值得我冒这么大的险。”
    “他却总能想到办法引起我的注意力,让我重视他,包括他卧室里的画像。”
    老太太看了她,问:“不想知道她是谁么?”
    吻安点头。
    老太太笑了笑,道:“他的太太,准确说是已故的前太太……没错,他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特意找了和我喜欢的小女孩非常酷似的女孩。”
    “我看重的不是这一点,是他的确用了心,用了情趣对待她,我和孙媳感情很好,只可惜,她被害了。因为皇室不允许他被看重。”
    吻安听明白了,却沉默着。
    这就是老太太问她和玄影什么关系的缘故,而玄影的回答……她蹙眉。
    就因为一张脸,这祖孙俩竟然真喜欢她?
    “从那个女孩离开,我只让人看过一次病,也因为那一次,差点被害,伺候就没再看过医生,不让人近身。”老太太道。
    这就是被人说她怪癖、冷漠、六亲不近的原因。
    吻安眉心轻蹙,玄影让顾湘特意进修,是给老太太准备的?
    果然,她没看错,老太太身上有病,倘若再拖着,老太太真出了事,玄影这个变革就会很艰难,没人替他说话。
    可现在,玄影把她带回来讨老太太欢心,不但能让老太太转变对他的态度,还能让她改变心情接受治疗,老太太好起来,玄影就有人撑腰了?
    看起来很曲折、很漫长的事,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这一点,宫池奕是不是知道,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让顾湘离开?
    用最简洁的方式让玄影变革无望。
    老太太忽然问她:“你希望他变革成功么?”
    吻安愣了一下,这种问题怎么会问得这么直接?
    可老太太就那么看着她。
    吻安微抿唇,后实话实说,“我没见过现在的国主,但和玄影接触了一段时间,知道他的谋略,也知道他能力不弱,在我看来,他迟早会成功。”
    “只是,没有您支持,他会费很大力,时间也很久,受煎熬的人自然就多了。”
    老太太笑了笑,略微叹息,目光往窗外看了好久。
    转回来看了她,“我大概时日不多了,估计是这个愿意,最近也考虑了不少,主要国主强了,伊斯将来繁盛了,这一场违背血统的领袖变动也会被时间抹去的,是不是?”
    看来老太太也是个果断的人,“我有顾虑,怕我的支持让他遭遇不测,像前孙媳一样死得不明不白。最重要的是……孙媳走了之后,缺一个支持他的理由。”
    因为他的出身,没有任何让老太太喜欢的理由。
    吻安笑了笑,“我成了您支持他的理由?”
    这下她明白了,老太太不一定多喜欢她,但她的存在很有必要。
    “你会跟他么?”老太太直直的问。
    吻安抿唇,“我有心上人。”
    “时间久了,距离远了,就没了。”老太太直接这样道。
    吻安竟一时答不上来。
    不知道玄影是真的接电话时间长,还是特意给两人留空间,总之是老太太快走了才来客厅相送。
    老太太走到门口,才当着一众随从的面,特意回过身,道:“过几天奶奶再过来,有什么想吃的让玄影给管家打电话!”
    很明显的表达着对她的喜欢。
    聪明的人一定能猜到老太太即将支持玄影。
    回到屋里,吻安看了他,好一会儿。
    “怎么这么看我?”玄影几不可闻的勾唇。
    吻安笑意浅淡,看着他额前那抹显得邪气的暗紫色短发,问:“头发原本是白色的么?”
    为了不让白色显得太明显,所以他染了暗紫色?
    玄影神色微顿。
    吻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神色温和,带了几分怜悯,“我听过不少一夜白头的故事,原以为真的只是故事。”
    她在这里这么多天,偶然听了一次管家不消说说漏嘴,又在老太太讲完之后的最短时间里猜测的。
    玄影应该很爱前妻,所以前妻忽然离世,他真的白了头发,又染了暗紫色。
    既然他这么重情,吻安也就放心了。
    那么重的情,不会太轻易移情别恋的。
    所以,她清雅、坚定的语调,道:“我在考虑你奶奶的提议。”
    玄影看向她。
    “考虑帮不帮你。”她淡笑,“只要我跟你奶奶好好相处,你成功几率就大大上升。”
    当然,她没那么傻,也没那么善良。
    之所以帮他,的确是因为他迟早会成功,会成为沐寒声和宫池奕的威胁。
    既然结果是一定,她为何不在中间起作用?起良性作用,把他对沐寒声和宫池奕的威胁消除?
    玄影要怎么才会听她的?
    那自然是在这场变革里,她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以及……她手里有着能掣肘他的东西。
    作用,就是讨好老太太,让她配合治疗。
    掣肘,吻安只能寄希望在那半张她复制后带过来的卡上。
    在他发起第二轮攻击去夺取卡心和图纸前,让他和沐寒声和宫池奕的关系变得友好。
    让原本只能不断交锋,直到一方灭掉的矛盾变得缓和,甚至,最后让玄影依附荣京,是最好的结果。
    思绪飘远了,吻安才回头看了他,忽然问:“你拿卡是想得到沐寒声的支持,拿宫池奕的图纸做什么?”
    玄影看了她,安静片刻,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坦诚相待。
    吻安浅笑,“我都打算替你争取老太太的支持了,你不打算跟我说实话?”
    他微挑眉,才道:“那是统一南岛最好的路线。”
    看了她,微勾唇,“你不也说了,就算变革成功,也必须做出一番成就才能取得信服,让人忘掉我这个私生子变革的大逆不道?”
    吻安看了他,蹙起眉,有那么些惊讶。
    “你竟然想要南岛?”这野心,也只有他敢有了吧?
    玄影只微勾唇:“不行么?”
    她抿唇,不知道能说什么。
    脑子里闪过什么,看向他,“你是不是在两年多前就有过什么行动?”
    对此,玄影无奈的一笑,“让于馥儿靠近韦廉算不算?”
    算,当然算,她当初还纳闷为什么于馥儿那样一个人竟然会真的和韦廉联系上?
    “你拿了于馥儿什么把柄?”于馥儿做事还是谨慎的。
    玄影勾唇,“小事,只是她的身份太看重所谓的声誉,一步没走好,我自然不会再轻易放了她,她只能一步步按我的路走。”
    吻安嗤然一笑,难怪。
    玄影道:“也是那时候,宫池奕有所察觉的,你难以想象他的警觉力。”
    甚至,他当初就那么接下顾湘,可能就是刻意的。
    对此,吻安微蹙眉。
    忽然想起来,那时候宫池奕身体有状况必须隐居养病,可他发现了迹象,顺便就把她推上了内阁的位置,把想觊觎南岛的英政宫方面解决了。
    也是那时候起,展北、靳南和余歌齐齐跟着他消失,到现在都没出现。
    她微微紧了手心,有那么点激动。
    玄影好似不知道他们三个的存在,她可不可以认为,宫池奕早已让三个人埋在了伊斯?
    埋了两年……这么深远的谋虑,多么可怕的事。
    但,她的雀跃不是没理由,如果这是真的,她行事就简单多了,最后让玄影听她的,甚至放弃南岛,依附荣京不是不可能。
    “你和他的关系?”玄影这样问。
    吻安回神,笑意浅淡而真实,“你不是知道么?……但都是过去,女人很善变。”
    玄影看着她好几秒,像要看穿这句话的真假。
    片刻才微微勾唇,“他的损失很大。”
    她眉眼弯起,“相比于国政大事,一个女人算什么?你以为都跟你对前妻一样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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