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清晨,舆论哗然,剑锋直指心口不一的英政上层。
    明明上层不得直接干涉内阁政务,也无权直接处置把地皮违规交易、把内阁旧派成员清除的顾吻安,可一早起来她就出事,不知暗中支持旧派的英方上层,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新闻随处可以听到。
    “昨夜十点,几千民众亲眼目送顾吻安离开内阁,但就在凌晨,曝出消息称,她被紧急送入icu,直至此刻还没出来,多个大使馆联名声讨英方上层对内阁越权干涉,直指昨夜的暗杀行为是经上层直接授意,相关部门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要求英方上层必须就此事给出一个满意答复……”
    可见,顾吻安在这两年多里建立起的影响力之深。
    “另一方面,各国大使馆上访内阁,言明愿与新形式内阁统一战线,为顾吻安讨回公道,并请求荣京方面直接介入干涉。”
    两年来,如果不是这一次事件爆发,上层也许还没意识到顾吻安如此得人心,俨然已经是多国大使馆的倚赖,尤其她一出事,各方使馆愿意唯她作首的意思十分明显。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两年多,诸个大使馆跟英方上层交涉失败后的事,几乎都是她给解决的。
    英政宫,外头也是层层拥堵的各籍民众,义愤填膺。
    将近六十的亲王也被请了出来,就坐在气氛死寂的会议室内。
    “这像什么样子!”亲王敲着桌面,又指着宫门口方向,“一个可以顺利进展的军事秘密,就因为一块地,还是一个被、禁、前、首、辅的地皮闹到这个地步?”
    一夜过来,可见老亲王被气得不轻,一字一句谴责力度之重。
    底下,依高低次序排列坐着元相,国防、外交大臣,以及海军主司令。
    “怎么?没话说?”亲王直接指了首位的元相,“实权都在你手里,为什么办不了一个内阁?当初你们主张与荣京共建内阁时我的反对谁听了?”
    “说什么要内阁扶助发展外交?那你外交大臣是干什么吃的?!如今几乎越俎代庖,一个一个的友国大使馆都在倚靠一个内阁暂代首辅、一个女人?”
    几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是低了低眉。
    直到气氛极度压抑,主司令才皱起眉,看了亲王,“顾吻安一定不只是一个人,她背后的人身份成谜,但一定存在。”
    外交大臣对此皱了皱眉,“在她竞选时就已经彻查过背景,并没有什么问题。”
    亲王冷然哼了一声:“那个韦廉死之前,不是有过顾吻安行踪成疑的上报,查了?”
    主司令皱眉点头,“查了,她只是跟朋友在外地逗留,没有任何异样。”
    会议室内毫无进展,外面的情况却越来越紧张,大有再没人出面交代,民众就会闯进去的趋势。
    亲王转头看了一眼元相:“你去把门口的人清理了。”
    嘈杂的声讨,听得都让人头疼。
    但是元相更头疼,“咱们没有直接领导内阁的权力,没法动顾吻安;昨晚的事也绝不能揽到头上,出面做交代岂不是不打自招?”
    那头的人许久没说话,只绷着脸,脸色极其难看。
    眼看快到中午,事态越是紧张。
    “这都是你们闹出来的好事,不做就罢了,一整晚还解决不了一个顾吻安?”
    如果她在昨晚葬身海底,今天之后就没有那么多事,全由他们说了算,但是呢?
    说起这个事,主司令皱起眉,“昨晚现场的事没人清楚,但几道障碍都没能处理掉她,据回来的人上报,顾吻安是被第三方的人带走,进了icu之后,我们的人分毫无法靠近。”
    第三方?
    “最近有什么身份的人物进出?”亲王看向外交大臣。
    男子想了想,摇头,“国际联合署空降下来的人抵达前,各方面已经谨慎起见,重要人物进出推迟,身份不明者直接扣审,极小可能有这样的疏漏。”
    会议又一次陷入短暂寂静。
    好一会儿,亲王才看了时间,“这位空降人物抵达时间,是不是今晚?”
    外交大臣点了头,“是,不过一早接到通知,推迟两天,原因不明。”
    推迟两天……亲王猛然眯起眼。
    “那还愣着干什么?两天,什么事不好办?进不了icu就往她身上扣罪名,昨晚死了多少名高层兵将?她的国际交易又损失了多少我方经济价值?”
    说罢,将手里的笔重重砸在桌上:“即刻、强制扭交国际法庭!”
    几个人都皱了眉,说的简单,如果办不好,又是个大麻烦,毕竟,联合署那边的人都过来了。
    元相略微抿唇,补充问:“如果要这么办,需不需要在接到联合署的人之后想办法拖着他,让另一方面将顾吻安定罪?否则她知道得太多,对我们整个英政宫不利。”
    可是,说拖住一位空降的神秘将军谈何容易?
    “了解过他的喜好么?”亲王问。
    元相摇头,“了解过,收获为零,身份方面一切信息成谜,试图和联合署相关人员了解过,对方避讳。”
    “随机应变,接到人之后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这样交代下去之后,门口那群人也无法处理,只能忍着。
    一直到傍晚七点左右,外交大臣接到了候在机场的将领电话。
    听了好一会儿,大臣拧着眉,“现在他人呢?”
    那头的将领低声汇报:“车辆已经离开,没见本人,只有他的随行人员,婉拒接机,另外……提了昨晚那起事故,据他随行人员的意思,他已经昨夜提前抵达,路过始发地被误伤,推迟会见时间。”
    误伤?
    外交大臣眉头都打结了。
    联合署这次就是询查、责问来的,弄得好可能来人一句话就免罪,可来人竟然在境内被误伤了,这是多大的事?
    扣掉电话,外交大臣急匆匆的往往元相办公室赶,连门都来不及敲就进去了。
    “人到了!”大臣紧急的语调:“但他可能亲眼目睹了昨晚的事,甚至被误伤,所以并非延迟两天到达,而是他有伤在身不便出面……”
    说着,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当务之急,必须连夜处理顾吻安,避免被深究昨晚的暗杀,从她嘴里带出我方隐瞒联合署引进武器、甚至意欲争南岛的内幕。”
    元相皱着眉,“他身边多少人随行?”
    大臣回想了一下,“据机场的人回报,只有两人,一男一女。”
    元相诧异了几秒,“就两人?”
    他可是来处理国际事件,只身入境……看来威胁并不大。
    “趁他分身乏术,把昨晚的证据整理出来,医院方面让强制交出顾吻安。”
    *
    晚上九点左右,全面爆发了顾吻安的罪行:她清理内阁旧派,怕被上层相关人员干涉处置,干脆先下手为强,一夜处理了四位中层核心人物,而她自己也因此重伤进入icu。
    这样的新闻一出来,为她声讨的人都傻了。
    新闻继续播报着:“英政宫将公正对待,由于对内阁没有直接行使权,会把审查、审判交给国际法庭处理,一周内给出民众明确答复。”
    但替顾吻安坚持的众多人根本不为所动:“这根本是英方反咬一口。”
    这一突然的消息,让英方上层和民众僵直不下,一方要致她于死地、一方绝对声讨她的权益。
    顾吻安尚在昏迷中,依旧被上层和国际法庭方面监控起来。
    整整三天,英政宫只知道她的情况没有任何好转,派去的人都被打回来了。
    主司令只得受命亲自去了一趟医院,正好在门口碰到了出来的医生,招招手把她叫住了。
    “什么情况?”他看了一眼顾吻安的病房,问。
    医生看了看他衣肩上的勋章,没有再问身份,只是道:“伤在颈部,失血过多,脑部的问题不大,昨晚已经醒过一次,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主司令皱起眉,“昨晚醒过一次?怎么没人往上汇报?”
    医生纳闷的看了他一眼,“一直都有人守着,或许是传达延迟。”
    最主要的是,主司令眉头紧了紧,把医生往角落带了带,“上层表达得很清楚,她胆大包天、杀害四位中层核心,外界却还在拥护她,必须让她昏迷到出庭当日,否则容易引发外界骚动。”
    这话让医生莫名其妙,“不是说尽快让她好转么?”
    司令脸一沉:“谁说的?”
    医生指了指病房的方向,“不是你们的人?每天都过来。”
    主司令满脸狐疑,拧着眉直接往病房走。
    刚要抬手开门,病房门从里边被拉开,一双昂贵的黑色皮鞋首先进入眼帘,男人长腿直直立在门口。
    司令抬头,循着暗色系风衣往上,视线落在黑色礼帽下那坚毅的下巴。
    冷峻、锋利,似曾相识。
    倏然颚愣,还不待看第二眼,视线猛然被压低。
    而男人已经闲适迈步从门口往走廊离开。
    易木荣扯了一把司令让他回神,食指点了点他胸口,“看见什么了?”
    主司令愣愣的眨眼,刚要张口,见着易木荣眯起眼,腰间已经有冰冷的金属武器抵着他,从兜里拿了一张顾启东的照片,道:“你今天只见过他,明白?”
    主司令自然不能点头,他哪里见过顾启东?
    易木荣笑了笑,“你知道为什么韦廉死了、孙重还活着?……因为后者听话,前者不然。”
    主司令倏然抬头,“你们这是!”
    他刚要端着司令的架子谴责,走廊两侧骤然闪出护卫,而他胸口是一道红外线瞄准点,不偏不倚,他每动一下,红外线也分毫不差的咬死他心脏的位置。
    在被顾吻安控制于内阁办公室外,这已经是第二次他被武力、无声控制。
    易木荣总算见他点了点头,友好的笑了一下,替他整理好衣襟,方才转身离开。
    等走廊那头没了人影,主司令直接瘫在墙边。
    脑子里飞速思量,顾启东早就死了,怎么会在这时候被拉出来?
    还有,那个男人,消失两年,不是被秘密处死了么?
    难道这就是顾吻安背后成谜、又根本查不出端倪的原因?
    所有人都以为死了的人,怎么能被查出来,查出来也没意义啊。
    两年他能毫无踪迹,也就意味着根本无法追查其行为,无法得知顾吻安走到今天到底是不是跟他有关。
    抬手擦了一把冷汗,好半天都不知道这会儿该做什么,甚至后来的几天时间,司令一度沉默,不再发表任何言论,明哲保身。
    *
    英政宫承诺一周给出交代的事,硬是拖到了第二周,直接宣布开庭,公审顾吻安。
    极其强势。
    民众再拥戴顾吻安都没有用,国际法庭周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武装人员,屋顶的狙击手随时待命。
    人,毕竟是惜命的,民众不敢上前莽撞。
    迫于压力,上午七点就宣布完毕,还没到八点便正式进入程序。
    彼时,距离吻安入院整整住院11天。
    被强行接到国际法庭时,她是醒着的,脖子上的纱布还没拆,其余并没有不适。
    坐在高筑的被告席,极其突出的位置,一般人光是被放在那个地方都会觉得紧张发冷。
    可她身上看不出紧张,因为这些事,早已给许冠安排下去,杀人罪名扣不到她头上,替罪羔羊顾启东已经跟早几天就被带入境了;违规外贸虽然罪责不轻,可今天不审这个,这要联合署的人下来审。
    吻安只是在周围不断的搜寻脑子里那个身影,他一定是回来了的。
    但是开庭了好久,都没有半点他的影子。
    关于“无理清除内阁成员,违反英方和荣京当初的条约。”、“为免众多被清人员申请政界上层介入问罪,直接杀人灭口四位核心政要。”的罪名,吻安一句话都没说过,全程缄默。
    种种证据列在面前,审问人已经有了不耐烦的趋势。
    也是那时候,吻安目光扫过侧门。
    易木荣的出现,竟然没人敢拦着径直走进来。
    他站在审判席前,跟吻安呈九十度,距离也不过十来步远,对着其中一人招了招手。
    吻安听不到易木荣跟那个人说了什么,可那人脸色骤变,拧着眉。
    易木荣说完话已经往侧门走去,而那人快步到了审判长身边,低声:“将军要过来。”
    审判长听完也愕然拧眉,“什么时候?”
    这可是英政宫交代的案件,那人怎么会一来就凑热闹?
    但嘴上也紧急说着:“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迎!”
    那人却凝重的摇了摇头,“已经到外头了,命令元相和几位大臣、司令必须在二十分钟内赶到。”
    这么强势?
    吻安坐在那里,没人管她,她也没动,只是皱着眉,听到了“将军”和几个字眼。
    是不是她拖延得还算成功,这位应该就是让上层惶恐了这么久、会导致变天的空降人物?
    两分钟后,本就不准民众进入的法庭开始清人,气氛紧张,仅有的几个工作人员被直接请了出去。
    院长是最先赶到的人,看了一眼清干净了的法庭,目光在顾吻安身上听了停了会儿,立刻发了火指着审判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带出去!”
    审判长愣了愣,有些为难,刚想凑过去细说,被院长大手一挥冷脸拒了。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低声道:“将军亲口点名了要她留在现场。”
    院长皱起眉,却没再说什么。
    转而看了时间,满是紧张,“让元首和几个大臣加快速度,那可是联合署的将军,搞不好英政宫明天就被拆了!”
    现场一转眼已经呈现出上层私密会议的样子,而不是强制审讯顾吻安,桌子、椅子整整齐齐的候着。
    几个人总算急匆匆的抵达,各自身边的随行人员也都齐刷刷的候着。
    元首坐下之后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看了一眼外交大臣,“他怎么会忽然要过来,你不是说他有伤在身?”
    被问的人只是无奈的拧眉,“不清楚。”
    院长看了看几位大人物,态度温和许多,“您几位都不知道他过来的目的?没摸过底?”
    这下好了,定罪顾吻安还没完成,只要他一过来,保不齐直接开始询问上层意欲秘密争夺南岛的事,这可是挑衅联合署、挑衅国际关系的大罪。
    正说着话,刚清理了的现场各个大门打开,易木荣站在其中一扇门口,让外头的人往里走。
    元首、大臣、司令都齐齐往那儿看,还以为大人物降临,但进来的却是最近一直未顾吻安声张权益的各个使馆成员,位置高低不论;此外就是媒体和民众。
    转眼就坐满了整个场地。
    吻安一直安静坐着,等着,看着满满当当的现场听众,却不见人露面。
    原本审判席上坐着的几位英方高层相互交换了眼神,却摸不透来人的意思。
    等准备差不多,易木荣才走过去把元相旁边那个空位的话筒打开,插上连接盘。
    易木荣才道:“将军身体抱恙,身份原因不便坐席,所以只进行传音会议。”
    场内一片寂静,都不知道何时会有人说话,会是什么样的声音。
    良久,话筒里的声音终于传出来:“把她手上的东西去了。”
    简短的嗓音,低沉、平稳,幽然回响在厅内,透着一股压迫力。
    这个声音却让席上的几个人纳闷的拧了眉,似曾相识。
    尤其主司令闭了闭目,抬手擦汗,果然啊,不简单的顾吻安,不简单的背后支撑力。
    只有吻安陡然看向易木荣,那么笃定。
    而那个声音落下,易木荣已经走过来,把她手上的束缚解开。
    她抬头盯着易木荣,“是不是他?”见他不回答,一把抓了他的衣袖,几乎红着眼:“是不是!”
    易木荣没回答,只道:“小心您的伤口。”
    说完略微按压她的肩部,让她冷静。
    吻安没法冷静,她找了两年,毫无线索,他就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她满脑子里都是他重病后成了长什么样?怎么熬过来的?
    甚至他在那头低低的陈述了几件事,吻安都听不进去。
    法院外依旧是拥挤的人群,只能听被请进去的媒体现时播报进展。
    那天,那个不长的审查公开会议,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解决了两件事。
    一是,顾吻安无罪,那晚被灭口的中层政要案件,只是早该死掉的顾启东所为,且主司令作证,声称在医院门口的确见过本人。
    “带上来。”易木荣朝门口看了一眼。
    没一会儿,满身伤痕,但穿着并不俗的顾启东被带上来,除了全程不说话之外,精神正常、眼神正常,眼睛里一股子愤慨敌意,好似还没杀够人。
    实则,他一个男人,被薛音折磨这么久,怎么能不愤慨?
    易木荣看了一眼主司令,主司令立刻低了眉,他才看了元相继续道:“你们准备了充足的证据称顾吻安灭口,却只是她父亲、你们扶持的旧派毒瘤人物的报复行为。”
    说罢,笑了笑,“当然,诸位是真的查偏了方向,还是对顾吻安刻意为之……?”
    易木荣没把话说下去。
    第二件,就是英方秘密进行了两年多的事,以危害国际关系的行为几乎得逞,直接对整个英政宫下达经济处罚。
    听到那个处罚数额,元相几乎是咬了咬牙,终于没忍住,但语调尽量拿捏好,“这事,还请您经过周密调查、严谨商讨。”
    “110个亿,很多么?”男人的嗓音低低的响起,打断了他。
    场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易木荣挑了挑眉,低声:“将军抵达后一直在调查,不周密?对于数额,航母引入和维护,一年的花销差不多就这个数,还要多,你们敢计划引入,还能没这个钱?”
    说罢,易木荣把证据一一列出来:“两年前,你方开发一个项目,意欲是迂回获得几位商人支持,腾出地皮好停放航母,不巧,项目垮了;据联合署调查,司令旗下秘密新增上千兵员,并未备案立入常规招兵?再者,南岛被秘密探测未果,倒是荣京的第一岛受了影响、最先警觉……”
    说罢,易木荣站在元相前,“所以您领导的整个国体,已经侵犯了第一岛、侵犯了荣京权益,无异议吧?”
    主司令拧眉,根本不可能,当初秘密探测了一次,什么收获都没有,也没碰触第一岛领域,哪来这事?
    可他一抬头只接到易木荣眯起的视线,立刻想起那天在医院的场景,何况他已经指证了顾启东,现在再站错队,那可就是背叛再背叛,走顾启东的老路了。
    因而低了头不再言语。
    庭内安静了。
    而这么大一件事,只是通过话筒就雷厉风行的定了个结果,毫无余地。
    随后,易木荣从门口护卫手里接过东西,走到席位上,看了顾吻安,低眉开口。
    有些冗长的内容,她只听了个结果:“……冒着违规贸易风险,避免了英方实际触及联合署底线,挽救英方与荣京可能的冲突,有功。”
    元相终于明白,请了那么多大使馆人员,和媒体亲自坐镇,就是当大众的面定了英政宫图谋探测、争夺南岛的罪,更重要的是,顾吻安铤而走险的所有行为统统无罪。
    那晚死了那么多人,一个莫名其妙弄出来的顾启东就结束了。
    涉及违规国际贸易,一句将功补过就完了。
    内阁如此大的动乱,一句内阁属于独特存在,英上层无权干涉为由放任她继续领导。
    末了,易木荣看了看时间,走到中间那个话筒前,道:“我们和荣京权力一把手——沐寒声先生打过招呼,就第一岛被意外监测,和东里集团参与违规贸易拿走那块地的事宜做了简单商讨。”
    沐寒声录制的短视频,被连接到屏幕上,顾吻安把内阁带领到几乎独立的恰当时机,才第一次就这件事做出表态。
    一贯是他的风格,话不多,简明扼要:“我籍东里集团违规国际贸易行为,荣京方面被做出相应处罚。”
    但处不处罚,他自己说了算,没人能把手伸到荣京。
    继而,沉声:“顾小姐是本人亲封爵位,籍贯尚属荣京,内阁的成立更曾是我沐寒声亲口批示,加之,顾小姐维护了荣京第一岛不被无理监测,数件功德。因而只要顾小姐需要,荣京将随时准备出面保人,包括纳收内阁,免遭她再被暗害,也以免内阁成为某些不轨人士挑衅联合署的工具。”
    说完话,沐寒声摆摆手,保存微抿示意语毕,也干脆的切掉了视频。
    在场的使馆成员都几乎要欢呼出声,果然还是荣京够强势、够周到!
    更足以见得日后的英方彻底失去了对内阁的管制权,内阁甚至将成为荣京插在这里的行使机关。
    对于这一点,外交大臣脸色是最难看的。
    抿紧了唇,终于开口:“这样处理是否过于草率?”
    凭什么他荣京可以把内阁收纳?变成行使手腕,简直是把手伸到英方来了!
    很显然,几个人都很憋屈,这么大的事,他连面都不露,三言两语就敲了锤子,沐寒声那么明确要人,还话里话外支持内阁独立,后再纳为己用来掌控英方吗?
    他可是联合署的人,管了他们意欲探测南岛的事,却沐寒声这种强势国际行为反而不管?
    话筒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片刻,易木荣走上到席位后,伸手开了挂式巨屏。
    屏幕上出现一张男人的侧脸,他就坐在那儿,光线有些暗,看不真切。
    易木荣只对着底下的媒体:“禁止拍照。”
    他现在处理的是国际事务,身份不同,可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公开以这个身份露脸是禁忌,免得落话柄。
    他们要人露面,这也算露了,易木荣才靠近几人,低声:“请各位到院长处面谈。”
    易木荣看了看在座的几位,“请吧。”
    转身之际,看到了被遗忘的顾吻安,也想离开座位,又解不开椅子扶手前锁上的挡板。
    他还是走了过去,“顾小姐,会有人送您回去……”
    “我要见他!”吻安抬头,态度坚硬,盯着易木荣。
    易木荣那晚擦伤了额头,近了才能看到碎发下结痂的地方,随着他略微蹙眉的动作,结痂处也动了动。
    低头看了她,微抿唇,低声:“将军不能见你。”
    至少现在不能、这种场合不能,否则就成了直接包庇她。
    吻安皱着眉。
    她看了屏幕上的侧脸,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但这个称呼依旧让她紧了眉心,无形中狠狠拉开了政治距离。
    却还是摇头,“就在远处看一眼。”
    易木荣还是摇头,“会有人送您回去的,您现在很安全,余杨作为亲自处理了一批旧派的人物,以后必须离开内阁、从此隐身,所以内阁的事还需要你去结尾。”
    *
    院长处,办公室里很安静,几个人已经坐了两分钟。
    直到易木荣推门,而后笔直立在门边。
    终于,男人迈步进来,峻脸笃沉、步伐闲庭而稳健。
    里边坐着的几个人陡然瞠目,“唰”一下都站了起来,除了这是对联合署将军的敬畏,更多的反而是惊愕。
    直直的盯着那个方向,终于知道那个声音似曾相识是什么原因。
    男人只是走过去,幽然落座。
    低低的开口:“有什么轻率之处,畅所欲言。”
    可几个人谁都没说话,尚未从惊愕中回过来,联合署几度保密没有透漏来人信息,都以为,顶着将军身份过来,至少是和亲王差不多的年纪。
    元相拧着眉,消失了两年的宫池奕,竟然又这样空降而来,那他当初放下首辅位置算不算是个呼之欲出的阴谋?早算好了用这样的方式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然,如今这样的身份悬殊,谁敢多一句不是?
    尤其,刚刚他早已把所有决议都宣布了,那么多媒体在场,他们回去再想偷换概念是绝不可能的。
    外交大臣拧了拧眉,还是开了腔:“关于探测南岛事宜,的确是我方有失,没有及时上报联合署,我们可以接受处罚。但,内阁已经有了越俎代庖趋势,勾结英方数个大使馆,我完全可以告荣京私自越界安插机构。”
    男人略微侧目,眸无波澜,“我抵达近十天,可见是你英方上层想暗害顾吻安掩盖罪行,这不是放弃了内阁?此后内阁选择效力与谁,就是她的权利了。”
    “再者。”他低低的嗓音,不疾不徐:“是你们意图不轨在先,沐寒声防卫在后,他要收纳或是利用内阁实属常情。”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时候,谁能铁定说沐寒声以后会利用内阁掌控英方?以后的事,现在胡说,那就是捏造。
    外交大臣被气得拍案而起,“你这明显是包庇!谁知道你和沐寒声、顾吻安什么关系?……!”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一队六人、全副武装闪电般冲了进来,黑洞洞的口子直指大臣脑门。
    与此同时,窗外更是几道红外线瞄准了在座所有人。
    气氛一瞬间凝结。
    易木荣走到大臣面前,“看清楚,这可是联合署将军,说错话是要掉脑袋的!”
    什么场合就是什么身份,就算他的确就是宫池,但凡这个时候吐出这个事实就是挑衅。
    男人沉然坐在位置上,片刻才冷眸微移,伟岸上身倾近桌沿,冲易木荣摆摆手。
    “这两个案件,国际法庭会在后续完善处理。”他从椅子起身,“我还有事。”
    男人的步伐从椅子边迈出去的瞬间,周围的人“唰”的收了武器,齐齐敬礼,而他只峻脸微沉,目不斜视的出门。
    身后传来外交大臣一声哀嚎“啊!”
    后来只是听说几位高层与将军的会面短暂,但中午结束时,外交大臣成了独手,鲜血淋漓送往医院,传闻是冒犯了将军,被极度护主的卫兵误伤的。
    而那天后,也没人见过那个将军,此后在私底下,更是无论如何打听不到他,连那天面见过的几位都闭口不谈身份。
    换句话说,以后若是他出了事,直接找见过他的几个人,也因此,元相、大臣都不可能去谈论他的任何身份信息,至少这阵风波过去之前不能。
    *
    吻安始终没能见到那个人,也联系不上易木荣。
    内阁里该清理的人已经都清理完,宣布内阁独立的事有沐寒声撑腰,不至于独立之后没有依靠而被攻击,宣布会直接放在了那周的周四下午。
    她脖子上的纱布换了一次,晚秋的外套和丝巾下,看不出伤势,气色也恢复了不少。
    没有宣布稿件,临时组织语言,这让她想到了当初去荣京接受封爵的事。
    那个时候,她身边还多了他,可她还是紧张。
    如今,她身边空无一人,可她却反而不紧张,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可悲?
    下午五点一刻,城市各个使馆所在地的公共屏都能看到她,站在清雅淡妆站在话筒前。
    内阁宣布独立,真正意味着它将成为荣京掌控英方的存在,只是这话无人敢说,因为联合署将军与沐寒声的默许支持是有目共睹。
    也因此,顾吻安绝对是荣京国际势力开疆扩土第一功臣。
    她的发言刚刚结束,底下的媒体早已迫不及待的抛出种种问题。
    吻安站在位置上,有点冷,依旧保持着从容浅笑。
    “顾小姐,有传言内阁奠基人是您母亲,现在您已经取得空前地位,这是不是计划之内的事?”
    她略微抿唇,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算真的是计划,计划之人也绝不是她。
    “两年前有人就以私藏内阁奠基人的名义讨伐前首辅,甚至被逼迫退位、秘密处决,对此事,您有没有要说的?”
    对此,吻安只是笑了笑,“传言,不便评论。”
    “那么最近两天传闻您可能上至行政总长,把这个位置让出来,是不是真的?”
    吻安只淡淡的一笑,当初如果没有变故,她会直接让出位置回归导演,可是后来要上位总长的韦廉没了,那个位置总要有人做。
    就像一个家,有个在背后掌家的行政总长,和在外边闯的首辅,可是现在,谁让她安稳掌家?
    笑了笑,道:“总长可还没退休,你们这是怂恿我篡位呢?”
    底下媒体被她的话逗得一笑,提问趋于大胆。
    “那么,今后是不是内阁将领导各个使馆,主张解决国际国民与英方的问题?”
    这个问题,她是不能公开回答的,忌讳直接打英方外交大臣的脸。
    可这个地方,也是毁了薛音的开始,甚至毁了顾家,抹黑了爷爷的后半生。
    金秘书看了看她的神态,恰当的时候上前了两步,“对不起,顾小姐伤还未痊愈,久站身体不适,请各位谅解!”
    说着虚扶了她,低声:“车子已经候着了,您要不要去医院?”
    吻安笑了笑,“没事。”
    金秘书已经皱了眉,“我看您是发烧了,还是去一趟医院吧。”
    媒体没有拥挤,反而给她让出了一条道,让她顺利上了车离去。
    靠在后座,吻安闭了闭眼,一直想着那晚昏迷之前的画面,和屏幕上那张侧脸。
    可她始终没能见他,难道以后都这样么?
    他真的永远不见她?
    车子开出去一段,金秘书才道:“对了,下周一您得去英政宫开个会,内阁这样变动之后地位有所改变,需要去露个脸。”
    吻安皱了皱眉,“上层竟然允许?”
    她出现,可是挑战上层本土权威。
    金秘书笑了笑,“也许是将军的意思,您是国际事务的功臣,内阁的后台不单有荣京买单,我估计联合署也会将您作为监察英方的媒介,谁让他们图谋不轨?幸好被揭发了。”
    她忽然看了金秘书,“这种话,只能心里想。”
    金秘书点头,“是。”
    安静下来,她在想,既然是他让她出席会议去,那他也会去,对么?
    之后她没再说话,但一直蹙着眉,她连两天都等不了,可是又想,真面对面了,她该说些什么?
    *
    煎熬了三个晚上,终究是到了周一。
    上班之前,她很仔细的打扮了一番,倒是没有怎么化妆,只是每个细节都做得很细致。
    两年前,他那么愤怒的甩开她,至少在视觉上,要做到不让他烦。
    会议范围很广,以至于各个阶层身份的人员都参与。
    偌大的会场,她的位置被安排在前排、偏左侧,也还算显眼。
    前方都是国级领导的位置,却也看到了易木荣的身影,仔细的检查了中间位置的桌椅、话筒,又掀起桌布查了一遍,才站到了一旁。
    她坐在下边,略微的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不那么起伏。
    那时候,她脑子里是有些混乱的,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都来不及捋,也不想捋,反正他回来了,她再也不用绷着神经过。
    可那个位置一直空着。
    直到会议进行将近尾声,有人上前在亲王耳边低低的说了两句什么。
    亲王往会场后方看了一眼,带着略微搜寻的意味。
    与此同时,吻安耳边也能听到别人隐约谈论的那位“将军”。
    她的位置左右都是高层人员,真实性很强。
    “有人说这将军和宫池奕酷似,可他不是两年前被秘密处决了?”
    “也许是人家孪生兄弟出面?”
    宫池奕当初就是首辅,总不能还兼联合署的人,这种猜测还是极有可能的。
    难道是她错了?
    抬眸,随着亲王搜寻的视线,她蓦然朝后看去,下一秒,怔怔的盯着会场后方,昏暗的门口那个身影。
    在别人还没明白情况之际,她已经从座位起身,急急忙忙往外走。
    英政宫周围戒严,此刻没有闲杂人等,她快步冲出会议大厅,又穿过待客大厅就往外边走。
    宽阔、冗长的台阶,她下得很快,但是寻了一圈,根本没有人。
    转身之际,余光里出现一抹颀长挺拔,西装矜贵、眸眼冷峻,从容闲适的迈步下来,魅力沉敛。
    有人总说一眼万年,似乎,他深沉得不符合她的了解,甚至让她怀疑难道真的不是他?
    孪生?
    那么长的台阶,她一直凝眸,不自觉的捏紧手心,甚至害怕走近了,他就不是他,眼睛都没敢眨。
    终于,男人走近,目光淡淡从她脸上扫过,那么陌生。
    那目光,是身居高位的寒凉。
    陌生得心痛无声撕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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