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寂静吞噬着仅剩的霓虹。
    与仓城市区的繁荣不同,城郊极好的保留了这座悠久古城的历史气息,连路旁的绿植都只是稍加打剪,不破坏它原有的形式。
    西城外,最为著名的除了西墓园,便是那一片沉重古旧的陈庙,简陋、黑暗,但也整齐的被保留下来。
    没有灯,连远处的光都被黑夜稀释了个干净,一切凭的是感觉。
    陈庙往西接着西墓园。
    宫池奕静静的站在正面墓园的小道旁。
    精瘦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靠近时,他才微微迈了一步。
    那人意识到有人拦路时停了脚步,安静的立着。
    “果然。”宫池奕薄唇微动,嗓音淡淡的,目光诡然的盯着一个点,“来看望顾老?”
    他说话好使只是老朋友相见,不疾不徐,连插在兜里的双手都没有逃出来。
    来人却轻轻眯起眼,极力要看清对面的人,手臂略微曲起,摸向身侧。
    “别急。”宫池奕又一次嗓音淡淡,“不叙叙旧么?”
    这凌晨的天,凄冷一片,谁又会跟他叙旧?
    可电光火石的时间,男人还没碰到自己的腰间别着的东西,只见对面冷光一闪。
    冰冷的利刃从手腕划过,刺破皮肤,卷着夜里的森寒。
    男人低低的闷哼后握了手腕,咬牙盯着对面的男人。
    被问的人略微低眉,漫不经心的将辗转一周回到手心的利刃收起,淡淡的一句:“这东西跟了我二十几年,瘸了腿的时候用着最顺手,没想现在也服帖。”
    而后抬头,“这次我来叙叙旧,下次恐怕没那么走运的。”
    “你就是宫池奕?”男人的声音带着隐忍的疼痛,“你到底想干什么!”
    宫池奕薄唇勾了勾,“这话似乎,该由我来问?”
    他又恢复了悠然的双手插兜,定定的看了会儿对面的男人,“你是谁?”
    不待那人回答,又自顾笃沉,“你不是顾启东。”
    那人咬了咬牙,“我确实不是,也可以告诉你,老顾不可能死!”
    宫池奕似是低低的笑了笑,“我既然敢站在这里,这种事还用你来告诉我么?他到底死没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转头看了暗藏青黑的天际,宫池奕沉默了有两三秒,对面的人竟也不逃。
    过了会儿,听他沉声:“你主人也在仓城,带路吧。”
    男子似是愣了愣。
    又听宫池奕似笑非笑,道:“我说的,可不是梁冰。”
    …。
    靠近城区的精致小院。
    领路来的男子倒在门边,与半人高的盆栽绿植为伴。
    昏暗的卧室,三十几平,燃了一根细细的蜡烛。
    寂静里,烛光忽然泯灭,床上的男人几乎也是同一时间倏然坐起,伸手摸向枕头一侧。
    空的。
    心里一紧,“谁!”
    宫池奕坐在另一头,若有所思。
    “老先生一把年纪,不该来仓城。”他淡淡的声音。
    听到宫池奕的声音,床上的人竟然反而没了紧张,坐起来,掀开被子面对着他,声音略微的有些僵,哑,“你来得比我想象中的晚。”
    宫池奕只薄唇微动,“我只想知道两个问题。”
    “你是谁。”他接着问,不浪费一点时间。
    宫池奕清楚,顾启东之后,必然还有一个人,只是他从未见过,也未确信,甚至不知道那人是否活着。
    老人忽然笑起来,笑声孤寂又爽朗。
    许久才看着他,笑意不减,“你花费这么些年,用尽心思,听说还娶了他女儿,转过头来才把顾启东逼到绝境,不就是为了今天?”
    宫池奕把玩着利刃的动作几不可闻的顿住。
    目光幽幽的看向那头,转瞬恢复漫不经心的深冷。
    “下一个问题,是问我为什么会来?”老人自顾补充完整,很是泰然的拿了床头的杯子,目光看了一眼手边的古旧怀表。
    放下杯子,他面对窗外,“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
    这才转向宫池奕,似笑非笑,“我,才是古瑛。”
    宫池奕听完,倏然拧眉,盯着他。
    “很意外?”老人笑着,“弄死顾启东那一刻起,你等的就是我,有何意外?”
    意外是有的,总是宫池奕早已将整件蓝图勾勒过。
    “何况。”老人讥讽的挑眉,“你不知道上有金蝉脱壳,下有沐钧年之死?”
    很久的传闻了,沐寒声的这片江山,是其父沐钧年的金蝉脱壳,后暗中无阻碍助力。
    可也只是传闻。
    宫池奕薄唇扯出嘲弄,“你要跟沐老比?差远了,沐老沉寂得很,你却知好歹跳出来寻死?”
    他薄唇轻扯,继续,“你们也不过尔尔。”
    老人笑了笑,看着他,“人一老,身边唯一可以念想的老友也走了,再藏着了无意义,倒是希望找几个垫背的,你说呢?”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五岁小孩,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我今天死在这儿,至少两天,你抽不开身。”老人笑着,“你知道两天会发生什么么?”
    看起来,他们已经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
    宫池奕从椅子起身,刀尖挑开窗帘看了一眼,转向他。
    洗耳恭听。
    “两天,可以让本该位列四大家族的人家族销声匿迹。”老人的声音里起了继续悲愤。
    宫池奕几不可闻眯了一下眼,他想,他猜对了,也没白费心思,最后一只鱼,也上钩了。
    嘴角略微扯起,“相比于销声匿迹,你已经多活了这么些年,不亏。”
    呵,老人讽刺一笑,“早该死的是你父亲宫池中渊!”
    也是到这个时候,他的声音终于不像之前的平静,透着愤怒和不甘。
    老人略微咬着牙,“没关系!两天,你可以把顾启东弄死,老朽不才,弄死个枯骨也不成问题!”
    宫池奕手中的东西一紧。
    “没错,我要动薛乙,他也该死了,如果不是他,当初顾家也爬不上四家族之位,一切不会乱套,宫池家更不可能位居首位!”
    薛乙把女儿薛音嫁给了顾启东,这才是顾家位列四大家族的根本原因。
    这段历史早被埋过去了,但对旧人不然。
    当年还没有四大家族,宫池中渊对联盟的顾家、古家下了死手,逐出四姓,没想到顾家竟然忽然拉了一个薛乙占了仓城四分之一。
    宫池奕缓缓走过来,身上凝着不似于只是二十几的沉重,好像从那些历史的争斗中一步步跨过。
    深眸幽静,“古家彻底失势,顾启东却以四大家族之一的力量,把结盟的古先生你保住了,藏居国外?……那么,郁景庭就是你儿子?顾启东诈死后也不过是套用了你的名,让你藏得更深,这兄弟情够了。”
    埋藏极深的秘密,却被他这样轻而易举的挖出。
    老人忽然看了他,带着老树即将被拔根的紧张。
    宫池奕却笑了笑,“放心,我算账只算一辈,你要庆幸郁景庭对这些过去一无所知!”
    不,老人忽然摇头,“你不可能知道这些!”
    当时的宫池奕顶多四五岁,除非他背后另有其人!
    可是还能有谁?
    宫池奕只莫测的笑了笑。
    又看了老人,“你们几人,顾老走了,顾启东走了,还剩你,剩薛老,和我父亲,打个商量,我送你一程,其他的,留给我?”
    “哈哈哈!”老人忽然笑了,“你当真以为是在替自家清理门户?怕顾、古甚至薛家后代找宫池家算账?”
    宫池奕不疾不徐,“不怕,郁景庭找我,死路一条。至于顾家……安安已经是我妻子,老人家多虑了!”
    哼,老人站在床边,撑在床头柜上的手握紧。
    “你不会懂老一辈的心思,就像你父亲一定要你清理完我等门户一样,就算我古瑛今天死了,也一定要拉上同辈,你阻止不了!”
    宫池奕略微沉吟着,道:“顾启东死了,你觉得生无意义,所以你动用全部力量,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弄走,不拖着我见阎王,也能抓薛老或我父亲垫背?”
    他把一切都看得通透。
    所以,只是薄唇一弄,“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还真不在乎你拉上他们中的任何人,所以……痛快的,送你一程?”
    老人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的不是宫池中渊身上的厉辣,却另一份阴狠。
    “看起来,你早已算好了先解决顾启东,再解决我?甚至想要尽快走向下一步?”
    说到这里,老人越是讽刺的笑了,“年轻人,太容易被人当枪使,最后死的是自己。”
    然后略微神秘的看着他,“你为宫池中渊立下这些功劳,却没想过,也许你根本不是他的种?”
    也许,这只是古瑛本能的拖延,和最后的计策。
    可这样的想法忽然涌现时,即便与自己无关了,却忽然觉得心惊。
    那么,引诱成功的不是他古瑛,却是他进了宫池奕早已下好的套!
    下一步……
    老人猛然看向他。
    用一种试探,惊疑的目光,“你是在清理门户,却根本不是替宫池中渊!”
    冷光一转,犹然还在窗户边漫不经心的年轻人已经到了他跟前,锋利的刀刃抵着他的动脉。
    男人薄唇狷郁,“你知道的太多了。”
    可他太了解古瑛、顾启东这一辈的行事,刀刃掌控分毫不差,不要他的命,道:“机关在哪?”
    古瑛笑了笑,“两天,你进不了市区。”
    宫池奕深眸冷了冷。
    …。
    聿峥在华盛顿,活动了两天,顾不上身体的伤在抗议。
    联系宫池奕时,听出了他那边的不对劲。
    “你受伤了?”聿峥语调低冷,问。
    宫池奕略微压着粗重的呼吸,“什么结果?”
    “你猜的没错,真正的古瑛没死,但应该已经站在你面前,也不过是枯木一根了,这一次梁冰利用顾启东和他的交情,弄得你身边一团乱已经是最后一口气,只要你撑过去,顾家、古家两关就灭了。”
    聿峥正站在古瑛在国外隐居的地方,简单,也隐秘,时过境迁,老去的古瑛早没了当年的气势,还不如顾启东。
    只是放着始终是宫池奕的心头刺,总要解决。
    “我是不是得赶去伦敦看你父亲?”聿峥又道,没什么起伏。
    既然顾、古两家和宫池家是宿敌,他们都要上路了,一定会带上宫池老先生。
    可是这最后一棵树,宫池奕必须是要留给他自己的,不能便宜了别人。
    只听宫池奕呼吸又压了压,“先去看薛老。”
    薛乙?
    聿峥皱了皱眉,知道是因为顾吻安,也就低低的“嗯”了一句。
    …。
    从凌晨的浑浑噩噩,到清晨,吻安睡得实在不舒服,一大早就已经起来。
    她努力的不去想于馥儿说的那些传闻。
    那么多人想看着她的孩子出事,她就更要好好护着。
    握着热水杯,在卧室里慢慢走了走去,打发时间。
    白嫂做饭的时候,她怕自己忍不住用电、用网,干脆下了楼,站在厨房门口。
    “白嫂,他昨晚走的,还是一早走的?”吻安靠在门口,问。
    白嫂想了想,“我来的时候就没见三少了。”
    哦……那估计又是凌晨走的。
    吻安皱了皱眉,没再问了,走到餐桌边安静的坐着。
    脑子里想的,居然是以后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世人,她的孩子就是宫池奕,他们一家无比幸福,狠狠打他们的脸。
    她笑了笑。
    只是后来想到此刻的想法,她总会觉得荒谬,因为预料不到她嫁了的男人,竟是那么深不可测,又那么的可怖。
    那一整天,她无数次深呼吸来压抑忍不住想用网的欲望。
    直到傍晚,春雨来得特别急,黑压压的一片,空气里除了闷,就是透不过气的压抑。
    “白嫂。”女子坐在沙发那头。
    白嫂赶忙走过去,“太太?”
    “你给宫池奕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时候回来,我又饿了。”她这么说着,倒是笑了笑,还翻着今天白嫂新拿回来的杂志。
    白嫂笑了笑,“好!”
    但是电话拨过去,那边没有回应。
    白嫂想了想,打到了suk。
    suk的子公司遍布各地,宫池奕的人脉也埋得远,可真正能找到他行程的人却寥寥无几。
    因此,白嫂找了一通,居然一丁点三少的消息都没有。
    “没打通么?”吻安随意的翻着,眉眼不抬的问。
    白嫂皱了皱眉,“……没。”
    有那么几秒后,吻安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柔眉轻轻蹙着。
    莫名的直觉,和伴随糟糕天气的压抑一点点浮上心头。
    “靳南呢?”她又问。
    听他说,靳南会一直都在,这两天让她安安分分。
    两天……这才不到一天。
    靳南到了客厅。
    吻安抬头看了他好久,他跟展北像,又不像,一点气息都没有似的。
    “宫池奕去哪了?”她问。
    靳南没什么表情,“我的任务是保护太太,不清楚三少的行踪。”
    她也不为难,又问:“那你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说,他可能会去做什么?”
    靳南知道不能一味的糊弄。
    “既然有人冲着太太来,连北云大小姐都受到牵连,这事必然是要去处理的。”
    是么?
    吻安略微抿唇,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际。
    她在想,自己还是太仁慈了,知道怀了孕,当初替爷爷报个仇,就该把梁冰弄到起不来才对。
    到如今,反而惹了一身的麻烦,还连累了晚晚。
    “你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的。”吻安说。
    …。
    白嫂又在既定的时间做着晚餐。
    吻安不小心在沙发上眯了会儿。
    窗乎关的严实,但是能隔绝雨声、风声、雷声,却隔不了闪电。
    一黑一白的闪电剧烈撕扯,似乎闯到了她的梦里,直迎着她的身体二来,像要硬生生撕裂她的肚皮。
    她竟然梦到了一个中山装的男人,手里握着古旧的盒子,盒子冰凉的压在她手腕上,他用那嘶哑无情的声音,“生下这个野种,你会后悔!”
    吻安在低低的惊呼声中醒来,呼吸起伏着,嘴唇干燥。
    低头,手腕露在了外头。
    真的好凉。
    梦刚醒,那个盒子贴在肌肤上的阴冷让她发寒,只是她未曾仔细想那是什么盒子,为什么似曾相识?
    只是在想,她所见过穿中山装的人,除了顾启东,就是外公了。
    外公是不会那样跟她说话的。
    柔唇扯了扯,顾启东么,是不是走得不甘心?趁着现在网络上对她的咒骂也在她梦里掺和一脚。
    真是好父亲。
    她笑了笑,倒也把手机拿了过来,给外公那边拨过去。
    拨通才想起来这会儿闪电打雷,可能不安全,但是电话已经通了,没有挂断的道理。
    裹了裹身上的毯子,带出浅浅的笑:“外公,是我!”
    电话那头安静了会儿。
    片刻才传来管家略微不安的声音:“小姐,老先生他……去医院了。”
    去医院?
    吻安胸口猛地升起不安,“怎么了?”
    管家缓了缓,想起了她还怀着孕,“也没事,您不用担心,只是傍晚出去散散步,不小心出了点意外。”
    意外?
    吻安怎么可能信?
    外公的那个庄园,几公里不让人靠近,散个步哪来的意外?
    “小姐,您放心吧,已经过去好一会儿,医生没说太严重,医院那边也有特殊护卫,不会有事的。”保姆又一次道。
    窗外的雨越显强势,吻安在沙发上坐不住,可她也出不去,更别说去看外公。
    手机一直开机,嘱咐管家,只要外公有状况就给她打过来。
    这样的心神不宁,导致她连晚餐也吃不好。
    白嫂看出来了,“太太,三少应该天黑就回来了,您不用多想。”
    她勉强笑了笑。
    …。
    晚餐之后,她依旧去了客厅,白嫂在收拾餐具,整理厨房。
    听到客厅轻微的声响时,并没太在意。
    直到进了厨房,又不对劲的转身快步出去,眼前的景象吓得她七魂没了六魄。
    “太太!”
    吻安跪坐在地上,一手撑在地上低着头,旁边还有散落的杂志和水杯,茶几上的电话还在不停的响着。
    估计是她看着杂志,一直心神不宁,又急着拿手机,居然忘了沙发和茶几间的距离。
    “我没事!”吻安深呼吸着,声音轻着,又指了指手机,“电话给我。”
    可是电话刚被白嫂拿过来,已经断线了。
    她拧着眉回拨过去,偏偏今天早上就没充电,下午只顾着焦心,手机提示低电量。
    “去把电开开!”吻安皱着眉,努力坐回沙发上。
    管家既然打过来,一定是有事的。
    可是白嫂很为难,“……太太,三少回来再说吧?”
    吻安不悦的抬眼,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放下手机,一手在身下滑过。
    看着她指尖暗红色的血,两个人都愣了。
    “太太!”白嫂率先惊声把她扶助,已经紧张得声音都试了调子,“您可不能有事啊!……靳南!”
    吻安没感觉多疼,自我安慰着,“我不能走出这里,让靳南叫医生来。”
    白嫂使劲儿点头。
    好在血流得并不是很多,白嫂没那力气,也不敢再动她,只让她躺在沙发上,加了一床被子,也顾不上处理染血了的沙发、地毯。
    靳南看到这一幕,周身都可见的凝重,转身就出去了。
    没到二十分钟,医生被靳南带进来。
    那时候吻安才觉得疼。
    可她在想,怀上之后,她做了那么多不能做的事,孩子一直好好的,今天只是摔了一下,应该没事的。
    眼皮有点重,又努力支撑着。
    模糊的听医生说:“这必须送医院,这样在家里肯定出事的。”
    然后是靳南冷沉沉的音调,“去了医院一定能保住?”
    “八成以上没问题,赶紧送!”
    靳南开的车,很稳,吻安在后座,一直被白嫂稳着,腹部越来越疼,又不是持续的疼,有时候疼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死过去。
    她怕疼,怕的要死,但是那会儿,最怕的是保不住。
    进医院的时候,她听到了靳南的话,“余医生不在这里,但大多是三少的人,您不用担心。”
    她知道,因为产房之类的地方,绝不可能让靳南进去的,连白嫂也不让。
    他的话是有作用,但吻安依旧不敢晕过去。
    眼前模糊着,但耳朵似乎出奇的敏锐。
    从她进医院门的那一刻,窸窸窣窣的议论,她都听到了。
    说她比狸猫换太子还恶毒。
    怀个野种捆绑宫池奕居然还敢保胎。
    明明都是不相干的人,那副嘴脸,却恨不得钻到她肚子里,把她的孩子生生剜出去。
    吻安想,她的确不是个好人,可她应该还没恶毒到人神共愤的地步,梁冰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同盟呢。
    真是厉害。
    她最擅长的运用造势,梁冰用得真好。
    想到梁冰,她微微眯眼眨了眨,看着面前忙碌的医者。
    手腕有些凉,类似于那个梦里的森冷,她眉眼一抽,盯着白色口罩下的人,“你给我,打了什么?”
    医生说:“放轻松。”
    这个声音好熟。
    那天梁冰来拿片子,说话的也是这个医生。
    吻安忽然抬起手,想要去摘那个口罩。可旁边的护士赶忙按住,“您怎么了?”
    她盯着那个人。
    恍惚得,一群白衣天使,却飘飘荡荡的冷笑着,一寸一寸剜走她的东西。
    她想喊,一点声音都没有,极度用力的脸颊诡异的红一片、白一片,最终陷入黑暗,眼角湿湿凉凉的一片。
    也许是做梦了,一身戾气的男人忽然踹开门闯进来,握着她的手不断喊她,可是她答不上来。
    而这不是梦。
    宫池奕离开一共不到一天,比起他一身风雨,更为狼狈的是他脸上的惶恐。
    那一双眸子,靳南从未觉得那么冷谲剔骨,森寒的一阵风,抬脚踹了进去。
    偌大的医院。
    在宫池奕刚出现时,议论剧烈无比,每一个眼神都在唾骂着顾吻安的无耻,讽刺着他的可悲。
    可在他那一脚之后,归于平静。
    各科医生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名颇丰的医生已经被拖走了,院主任赶来,看到宫池奕和顾吻安,只是拧了眉,“这事我一定处理好。”
    然后找了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产科精英调了过来。
    宫池奕守在她床边,回了主任的上一句:“用不着。”
    嗓音低冷,犹来自枯寒的深井,满是压抑。
    …。
    那晚最大的两个新闻:一个是顾吻安,一个是梁冰。
    刚车上下来的梁冰,在众人护卫之下,被单枪匹马的靳南拖走,像拖走一只没有生命的木偶,不带半点怜惜。
    看到宫池奕那一身狼狈时,梁冰笑着,“没错,我让人弄的……可是你不敢弄死我,呵!”
    梁冰笑着,“怎么,池公子,时隔一年多,我们再合作一次,如何?我再帮你一次,你把干爹还给我?”
    男人身上已然看不到暴戾、愤怒,只有冷到无边的寒。
    薄唇抿得锋利,冷然扯起,“你还不够格。”
    呵,“可你当初还是找我了!”
    男人没有开口,只是看了她。
    他是不会弄死她,只是喜欢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吻安醒来时,身体是麻木的,只有睫毛动了动,耳边已经传来宫池奕的温声细语。
    她缓缓转过头,看了他好久,竟然只是说了句:“我太不小心了,以后还能再生的。”
    那么平静。
    白嫂一下子又红了眼,不忍的出了病房。
    男人薄唇紧紧抿着,这话该是他来说的。
    吻安被他握得有点疼,但是没说什么,看了好久的天花板,才说:“这医院是你的吗?”
    找个人应该很容易。
    他点头,已经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人在靳南那儿,他的家人被梁冰控制着,没找到。”
    安静了好久。
    吻安却笑了笑,“天都在帮她?看来是我当初不够恶毒。”
    她千防万防,防不住外公会出事,防不住还是出了香堤岸。
    也许真是注定,那么多折腾都过来了,她只是摔了一下而已啊。
    “也好。”她又说:“否则孩子出来,要遭受多少谩骂?她会受不了的。”
    “……安安。”宫池奕声音沙哑,“想哭就哭出来。”
    他知道的,她心里的痛比任何人更甚,用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麻痹自己。
    越是像一针针扎在他身上。
    可是她摇头,顾家没落的时候,她没哭;爷爷走的时候,她掉过几滴泪,没哭,某些东西已经越来越硬了,硬到麻木,习惯了武装。
    但是这样的伪装,哪怕在病房里成功了,回到香堤岸,却崩塌了。
    比如,几个深夜。
    好容易睡到安稳,宫池奕再睁眼,床边却没有她,卫生间黑着灯。
    她孤零,浸在黑暗里,趴着马桶抽泣。
    他不敢开灯,却清晰的见了她一双红肿的眼,抬起来望着他。
    “我多糊涂。”她说,“习惯了晚上起来上卫生间,不让膀胱跟宝宝争地盘,可是忽然发现例假还在,有例假哪来的宝宝,是不是?”
    她明明是笑着自嘲的,却哭得不能自己,完全不再是医院里的那个人。
    他把她抱住,深深埋进怀里,说不出只字片语。
    比如,午间闲时。
    她习惯一个手放在腹部,却又忽然惊醒。
    然后像神经错乱的病人,一手狠狠抽在抚摸腹部的手背上,是狠狠的抽。
    吃饭时,她的手背时常是红肿一片,可是他竟不敢提,只是握着她的手,像从前的一样喂饭。
    白嫂总是不敢正视太太的眼睛,怕自己的红红的血丝让太太生气,除了做饭,白嫂尽量一个人躲着抹眼泪。
    一周之后,吻安靠在他怀里,忽然说:“你别动她。”
    很平静。
    宫池奕眉峰轻轻蹙着,他知道她说的是梁冰。
    他说:“好,留给你。”
    吻安很坦白,她不是好人,也从不装好人,对着他也是。坦然看着他的眼,道:“我还没想好,怎么让她不再犯。”
    倒不是害怕别人一想就知道她反手报仇,只不想像上一次一样的留余地,那就多考虑考虑。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她问。
    宫池奕点头,却吻着她,“我比你更坏,所以你再怎么坏,我都要。”
    她只是弱弱的一笑。
    …。
    梁冰一张脸还完好,身上却没了完好的地方,可还是被放了出来。
    裹着一副,她扬着笑看着那头阴戾的男人,“我说过,你不敢弄死我!”
    男人已经转身离开。
    而彼时,海外数股不明资金流涌现,又在半天之内全数消失,在华盛顿根本找不到了相关数据。
    与此同时,suk市值骤然猛升,股指疯跳后又风平浪静。
    而这样大的动静,居然没有任何一家金融杂志和相关机构做记录。
    不是他们不想,是所有数据不到半小时被抹得干干净净。
    suk顶层,男人立在窗口,展北站在身后,“三少,都处理妥当了。”
    男人转过身,他戒烟好久了,可此时指尖又夹着烟头,每一口吸得很猛,看起来却又幽然安稳。
    鹰眸淡淡的看向展北手边的笔记本,问:“她教你的么?”
    知道展北佩服她的技术,但那些时间,应该没什么空教他多少。
    展北点头,“太太这方便跟您不相上下。”
    但他的方式太过于精诡,展北学不来,太太教的方式反而容易学。
    宫池奕轻轻捻灭烟头,眉宇也淡淡的皱起,又道:“没事,下去吧。”
    这样的黑暗变动,别人没有任何直觉,可刚坐下的梁冰骤然瞠目,“怎么会这样!”
    干爹和那个男人统和的资产,空空如也!
    那可是几乎相当于两个家族的积累!怎么能转眼就没了?
    …。
    全身裹得严实,帽子、墨镜都不落的梁冰跌跌撞撞的冲到了郁景庭的律所,推门而入:“是不是你干的?”
    只有他会想夺走属于她的遗产!
    她按在桌子边,没法顾全的手背渗着血,染了薄薄的丝质手套,脖领之间也隐约可见皮肉翻红。
    那个样子,就像一个不要命的疯子,连站都站不稳,居然还能冲到他的地方。
    可见事情不小。
    郁景庭却淡漠的看着她,薄唇动了动,“有事?”
    “是你!”梁冰瞪着他,手颤抖着,想指他又抬不起来,只咬着牙,“你知道我没了孩子,觉得我没了继承的权力?只有你会这么阴!”
    郁景庭淡淡的看着她,“如果梁小姐非要安这一顶帽子,我倒也可以勉为其难的接住。”
    梁冰忽然笑了,“我倒是忘了告诉你,顾吻安的孩子没了,你还惦记着么?”
    郁景庭听完蓦然蹙了一下眉,抬头看着她。
    一直到确认她说的并不假,却看不到愤怒,只淡淡的,“那么,我更要接这顶帽子了,把那些东西还给吻安。”
    梁冰一怔。
    “疯子!郁景庭,你比我还疯,为了能接近顾吻安,你让她怀上又不敢认?又想跟我抢东西去讨好她?她不屑于要,你何必自取其辱?”
    他只是从椅子起身,淡淡的迈开两步,总觉得空气浑浊,便把窗户开得大了,“你可以走了。”
    “我不会让你得逞!”梁冰的声音。
    她手里仅剩一些不大不小的固定资产,如果再没了,姓宋的若是取消婚礼,她就是一败涂地!
    郁景庭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
    “景庭?”古夫人焦急的声音。
    他靠在窗户边,“妈,怎么了?”
    “网上说的是不是真的?”古夫人略微激动,又隐隐的生气,“小安既然怀了你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她跟那个男人又是做什么?”
    如果要说所有事情里,谁最幸福,恐怕是古夫人了,只有她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郁景庭语调沉了沉,很清晰,“她的孩子不是我的。”
    不是?
    古夫人又紧了眉,明明网上都这么说,甚至谁也没出来否认,怎么会不是?
    “也许以后会有。”郁景庭又道,他对她的想法,从坚定之后就不会再变。
    古夫人听不太懂,可知道儿子的性子,张了张嘴,没多问。
    转念又想,“你爸忽然就出了事,留下的那些资产,我并不需要,但……如果是给外人,我也不会同意。”
    末了,才问:“那个叫梁冰的,到底是他什么人?”
    这种事瞒也是瞒不住的,可郁景庭不想让她难受,只说:“干女儿,留了点东西而已。”
    古夫人没说话。
    “如果您不乐意,我可以把东西收回来,正好,她应该要嫁人了。”郁景庭淡淡的道。
    刚继承遗产,转眼订婚,这本就令人起疑,她给自己安排的后路,成了郁景庭需要的擦边球。
    他站在窗户边,唇角动了动,也许是上天的意思,总会给他留一线机会去靠近她。
    挂点电话,他翻了一份报纸,拨通那个号码。
    就这么一通电话,仓城的下午,两个消息将此前对顾吻安的谩骂淹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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