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含笑跪在蒲团上,原本进宫心里的芥蒂,在对上太后慈爱的眼神时,烟消云散。
    “曦曦,快起来,到哀家身边来…”太后伸出手,看到顾曦那弯弯的笑眼,太后便觉得心窝里都躺着蜜。
    顾曦也不含糊,立即上前跪坐在太后身旁,春梅这时垂着眸,将一应绣品呈上,姿态礼仪无一处可挑。
    太后看了一眼,先是讶异于这丫头很懂规矩,没有往常别的丫头那般瑟瑟发抖,从容大方,就仿佛是宫里出身似的。
    太后很欢喜,将来若是让顾曦进宫,有这丫头待在她身边服饰也挺好。
    顾曦将绣品接了过来,一件一件递给太后瞧。
    “娘娘,这是臣女近段时间给您绣的,有抹额,还有腰封,香囊……这是一件背褡,入秋后您便可穿在里头……”
    那精致的针线,繁复精美的花纹,既不显得轻挑,又稳重惊艳。
    “你们苏南的绣工无可挑剔!曦曦,哀家太喜欢了…”太后欢喜不已,最后拿着那件背褡,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顾曦看到太后欢喜爱怜的摸样,便想起自己第一日入京,将准备多时的绣品送给顾老太太时,顾老太太冷淡的表情。
    相比之下,太后才像是普通人家的母亲,温暖慈爱。
    正当顾曦心中生出孺慕之情时,一道明黄的身影撞入眼帘。
    “母后……”
    皇帝负手前来,面容含笑,稍稍施了一礼。
    顾曦目光钉在他身上,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皇帝今日穿戴的格外…清俊,那明黄色的龙袍一看质地便是极品丝绸,那花纹也极为秀挺,腰间悬着龙牌,白玉而冠,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
    皇帝进来并未叫人通报,太后看到他明显吃了一惊,“皇帝,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没到用晚膳的时候,平日这个时辰,皇帝正忙,不可能过来。
    皇帝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得了消息特地穿戴一番,神清气爽地过来吧,好在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恰有一事需要讨母后示下,就是那诚王府……”
    皇帝说了一件宗室的事,太后随口便给了建议。
    随后等目光落在顾曦身上时,太后神色大亮。
    不就是想叫皇帝见一见这丫头嘛!
    择日不如撞日呀!
    “皇帝,那事回头再说,来,哀家给你瞧个人物,她叫顾曦,便是哀家素日跟你提过的…来,曦曦,快給皇帝请安……”
    顾曦一张脸红到脖子根,险些抬不起头来。
    这还需要认识吗?
    顾曦差点羞得哭出来,可碍着对面那明黄身影不动如山,甚至他那清冽的视线仿佛压在她头顶,她立即朝皇帝跪下,“臣女顾曦给陛下请安,陛下万万岁…”
    皇帝进来时,第一眼就瞧见了她,不过是在太后面前装作不在意的,他坐在太后下首八风不动,稍稍抬手,语气平和,“平身。”
    太后看到自己儿子这反应,暗暗失望。
    想当初老五和老六见到顾曦都失了魂,一个两个都来讨要,偏偏皇帝对顾曦的美色无动于衷。
    这等美色还不动心,去当和尚得了!
    太后内心气急,可面上却是不显,继而努力道,
    “皇帝,你仔细瞧瞧,曦曦可是有几分肖似你皇姐,尤其是笑起来,跟你姐姐有了七八分像…你小时候跟你长姐关系最要好了…”太后拉着顾曦,示意她抬眸,好叫皇帝看清长相,试图拉近二人的关系,皇帝目光就这么落在顾曦身上,淡淡应着,
    “哦,是吗,儿子瞧着并不觉得像…”
    太后被这话给直接气死了。
    一如既往不给面子。
    皇帝倒并非是真的不给面子,而是他确实觉得顾曦不像,顾曦的美是无与伦比的。
    他不喜欢任何人拿她跟皇长姐来相较,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她是肖似皇长姐而得了宠。
    他宠爱她,喜欢她,只因为她是顾曦。
    顾曦偷偷瞧了皇帝一眼,内心深处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顾曦打小都是出挑的,旁人若是像了她三分容色,都是被夸的。
    虽然在别人看来,都说她福大命好肖似长公主而被太后抬举。
    可谁乐意去当个替身,皇帝的话,她听着欢喜。
    太后被皇帝打击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帝瞧见二人手中那些七七八八的绣品,问道,
    “这是什么?”
    “哦!”太后目光落在怀里的绣品上,顿时又来了劲,连忙把手里的绣品递了过去,“皇帝,你来看,这是曦曦的手艺,你仔细看看这花纹,竟是比宫里的那些绣娘花样还要多,款式还要时新,啧啧啧……”太后满口称赞。
    “皇帝,平日里那些晚辈也都孝敬一些,可都不过是打发哀家罢了,又有哪一个是像顾曦这般体贴的,你瞧瞧,这个是冬天用的抹额,这件是入秋可穿的背褡…哎呀,真跟哀家亲女儿似的…”
    皇帝接了几件过来,毕竟是金尊玉贵养着的,眼光早就养刁了,仔细翻看顾曦这些手艺,也觉得确实无话可说。
    可问题是,翻来翻去,也不见有男子之物,莫不是全都给的太后?
    帮她鞍前马后处理麻烦的是他,如今得了好处的是太后?
    皇帝一道冰冷的视线射向顾曦,手里捏着那几个香囊没放,“手艺好是好,不过做这么多东西,很费神吧?”皇帝咬着后槽牙,一边埋怨顾曦不惦记着他,一边又觉得她太辛苦,这么年轻,若是熬坏了眼睛可怎好?
    太后也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立马抓住顾曦的手,十分心疼道,“曦曦,哀家知道你的孝心,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了,哀家这些都够用很久很久的,你看你上次给哀家的香囊,哀家现在还带着,里头熏着香,带着很舒适,你看你又给哀家做了这么多香囊,几年都用不完……”
    说着说着,太后余光瞥到皇帝把其他东西都还了回来,唯独抓住个香囊不放,顿时止住话头,伸手过去,将皇帝手中捏着的那个湖蓝色的香囊给拽了回来,“皇帝,这个香囊的颜色是哀家最喜欢的,上头这朵荷花用了银线,绣出来的银莲银光闪闪,哀家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绣法,简直无与伦比,这个搭配哀家一见倾心…”太后忙拽出来,收在篓子里,皇帝:“……”
    空空的手心顿时觉得发痒。
    太后也不是个笨的,连忙把剩下几个摆在皇帝跟前,“这些,你可以挑一个,怎么样,是见了曦曦手艺好,你也喜欢不是?”太后打趣的笑了笑。
    皇帝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拂了拂袖,将手收回,讪讪笑了笑,“母后说笑了,儿臣不喜欢这些东西……”才怪!
    一旁候在柱子边的元宝,肚子都快笑岔气了,若是再待下去,怕是要原地掩埋!
    这皇帝可叫人乐呵呢!
    一直垂首默默坐着,自打皇帝来了后,气性消了大半的顾曦,这一回也罕见的勾了勾唇。
    太后着人把东西收好,再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心神一动,“皇帝,时辰尚早,曦曦刚入宫,对宫里不熟悉,隔壁的荷花池里长了一池好荷花,你带着曦曦去瞧瞧…哀家有些乏了…”
    太后朝身旁的大宫女眨眨眼,大宫女立即上前扶起了她,这是要撮合皇帝和顾曦啊。
    皇帝掐着时间来这边,可就是为了这茬?
    可顾曦闻言后,便知太后心思,急忙道,
    “太后娘娘,您若是乏了,臣女可以…”
    正要想办法拒绝的顾曦,忽的耳边飘入几个不清不楚的字,“江南水师都尉……”
    顾曦心神一凛,剩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
    得了,拿她爹爹的事来挟持了!
    太后没听清皇帝说的话,看了皇帝一眼,见他依旧坐着,手里拿了一个玉铲在小案上轻轻敲着,看样子在思考朝政,可见那个什么都尉说的是朝事。
    她自然也看出顾曦想推辞的意思,狠狠使了个眼色,还暗暗朝皇帝努努嘴,暗示顾曦抓住机会讨好皇帝。
    随后扶着宫女的手臂,忙不迭跑了,哪里像个乏了累了的。
    顾曦只得收回视线,看向皇帝。
    皇帝等太后走后,才缓缓起身,呼吸沉沉压着,视线也不偏不倚钉在了顾曦脸上,一改刚刚的云淡风轻,“跟朕来!”
    显然压着火呢。
    顾曦顿了顿,忙不迭小步跟上。
    二人一道出了慈安宫,身后只元宝跟着,几个小太监远远辍在后头。
    顾曦四处寻了一眼,怎么不见春梅,
    再一看,才见春梅抱着个什么东西,从侧殿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顾曦松了一口气,
    前头的皇帝一个人走了个寂寞,扭头瞧了一眼顾曦,“怎么还不跟上?”
    顾曦见春梅跟了上来,立即再上前走去,
    所谓的荷花池便在慈安宫附近。
    几曲环廊建在水面之上,恰恰将一个拗口给围了进来。
    这里面一小片水域便栽植了一片睡莲。
    池边有一临水的白玉宽台,正好可以赏荷。
    太后选的位置可谓是别出心裁。
    既私密,又有景观,可见是早想好的。
    尤其是水阁里热水都是备好的,就更说明太后是有备而来。
    皇帝大步绕过水阁到了里面的白玉宽台上,那里早垂了一钓,皇帝自然而然坐过来,一手握住那钓鱼竿,一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小锦杌,头也不回吩咐顾曦,“坐!”
    顾曦倒是没急坐,而是从春梅手中接过那个包裹着衣裳的锦囊,缓缓走到皇帝跟前,跪在他侧边,呈上给他,顾曦抬着明润的眼眸,温雅道,
    “陛下,这是臣女给您做的背褡,跟太后那件用料相似,只是给您绣的是蟒龙金线纹,您瞧瞧,可还喜欢?”
    皇帝听了这话,心里猝不及防跳了几下,原先那点芥蒂顿时烟消云散,再看那棕黄色的锦囊布袋,连忙接了过来,将里头那件背褡拿了出来。
    这件背褡不如太后那件花纹繁复,用的是明黄色的云锦水云沙面料,上头用的是银线压得水龙纹,缎面十分舒适,摸起来特别柔软,里头也不知道塞了什么,松软软的,这是宫里都没有的作法。
    皇帝一颗心哪,霎时柔的跟什么似的,总感觉自己这件比太后那件还要好。
    “比母后那件好多了!”他情不自禁开口,
    水阁长廊下躲在暗处观察的元宝,啧啧称奇,
    天下奇珍异宝尽在皇帝私库当中,也不见皇帝多瞅一眼,如今对着顾曦亲手缝的一件小衣却爱不释手,可见喜欢到心坎上了。
    顾曦见他欢喜,自然高兴,也不去戳破他的话。
    都是一样的料子,不过花纹颜色不一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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