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娃娃-四十二
    白昼还没来得及彻底接手黑夜对这片土地的掌控权, 建筑工地上的吊篮就已经开始咿咿呀呀地慢慢上升,不知道是什么机器又在运转,铿铿锵锵的, 像在人的神经上蹦迪, 不得安宁。
    这个城市更新换代太快,老旧的楼房不断被推倒,很快又有新的高楼拔地而起取而代之, 慢慢的, 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痕迹就消失不见了。
    他还记得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 房子大都还没有多高,土色的平房紧巴巴地挤在一起, 路上随处可见叫卖的小贩, 一大碗香喷喷的炒米粉还只要五毛钱。
    那是他在这个城市吃的第一顿饭,他现在还记得那份炒粉的味道,热气腾腾的,又香又辣,里面还有老板送的半根火腿肠,炸得脆脆的, 有肉香味,他就坐在小街边上,背上背着一个大书包,边吃边流鼻涕,这辈子都没曾也没再吃过这么好吃的炒粉。
    在他的屁股下,还有一个大布包, 里面有临行前母亲给他装的特产, 还有父亲头天夜里偷偷塞给他的额外生活费, 其实也不过几百块, 还都是零零散散凑起来的。
    那个时候人民币还没贬值得这么厉害,但几百块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大钱,甚至抵不上某些人一顿晚饭,可却是父亲的全部寄托,那无法言说的感情与期望全都藏在了这一堆纸币里。
    后来他赚了很多这种面额的钱,一沓沓堆起来,能有一面墙那么高,却再也没有当时那小小一袋那么重的分量了。就像后来他做到了很多当年想都不敢想的事,爬到了当年望都不敢望的位置,却也再没有那份热情和感动了。
    他知道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人这辈子一旦踏错一步,就很难再回到正道上,除非有人时时刻刻拖着拽着你,可拽他的那个人离开得太早了。
    他同样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发不发现只是早晚的事。
    现在,这一天已经来了,也终于来了。
    “爸爸,你怎么不接电话呀?”于可顺着铃声走到主卧室门外,看见父亲背对着房门站在窗边,铃声的来源——手机就在他旁边的桌子上响个不停,他却恍若未闻,她觉得奇怪,不由得走进去,轻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负手站在窗边的于海维偏了偏头:“没事,骚扰电话,不用管。”
    “这样吗?那挂掉好了。”于可边说边往桌子前走,“现在的隐私防护做得太差了,什么信息都泄露得没有了,推销股票卖保险……”她很快就要拿到手机,把那烦人的喧闹铃声按掉,却被另一只手抢先一秒。
    手上落了空,于可望着动作异常迅速的父亲,愣了愣,“爸爸?”
    “没事,不用管,他们也是为了工作,迫不得已,互相体谅吧。”于海维生硬地笑了笑,这样的笑容在他那张严肃的脸上显得有些违和,他把躁动的手机插进裤子口袋里,揽过女儿清瘦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赶紧下去吃早餐吧,不然你妈妈该催了,一会儿还要去局里上班吧?”
    “喔……”于可应了一声,动作僵硬地被他硬推着往前走,心里却愈发疑惑,于振刚是很典型的中式传统父亲,不善于表达情感,在孩子面前连一点微笑夸奖都不舍得给,更别提有什么肢体接触了,长大之后父女之间还是头一回这么亲近,她有些不习惯。
    “可可,爸爸一直没问你,在局里工作这么久了,感觉怎么样?”于海维兴许是感觉到了女儿的不自在,也兴许是自己不习惯,没走两步就放下了手,“没有碰到什么困难吧?”
    “挺好的,分局刑警队的人都特别好,看我是新人,很照顾我。师父也带着我参加了不少次实战,尤其是陆离哥,他的破案能力可强了,就没有他处理不了的麻烦事。”于可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前几天不是有个初中生失踪嘛。”
    她想起来就举例道,“爸爸你也知道的,还牵扯出了三十年前的老案子,搞得爸爸你们这些老警察还要避嫌被调查,也不知道市局那些人怎么想的,如果爸爸你们都有问题,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警察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父女俩正在下楼,于海维一下子没留神,脚下踩空一阶,崴了脚。
    于可连忙蹲下来,焦急地问:“爸爸你没事吧?”
    正巧这时候李曼芳端着早餐从厨房里走出来,见状匆匆放了碗跑过来:“怎么了呀?哎哟我说老于你也真是,多大年纪了还走路还崴脚,老小老小,老了老了反倒变成小孩子了是吧?”
    于海维这辈子的好脾气大概都给了太太,听她这么高嗓门一顿喊,也没半点不耐烦,只是笑了笑:“就是老了才不中用了嘛,没多大事,小拧一下,甩甩就能走了。”
    “还甩甩?你这老腿不要了?知道自己老了还不小心点,本来就是之前落了旧伤的腿。要我说,你当年就不该去做什么警察,一辈子劳心劳力,落一身病,临到老了还要被怀疑被调查,真的是!说起来我就火气得很!那些…”
    “行了,不是说过了别说这种话,这都是规矩,他们也是照规矩办事。”
    于海维的脸色稍微冷了些,笑容也没了,李曼芳知道他最听不得家里人说警局的坏话,也住了话音,只嘁了一声,嘟哝着:“知道啦,就你天天护着,你天天待在家谁来问过你一句了……”
    她凶是凶的,去扶丈夫的时候动作却很小心,生怕弄疼了他似的,让女儿退到一边,自己扶着人慢慢下了楼。
    于可一下子就被架了空,看着这对老夫老妻腻腻歪歪的样子,不由得吸了吸肩膀,快步走到楼下餐厅,拉开了椅子。
    “可可,你刚刚说到上次那个初中生失踪的案子,怎么样了?”于海维在她事先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后问。
    “那个呀,学生死掉了,但是凶手已经抓到了,前天夜里陆离哥抓的,昨天就认罪了。”于可一边剥鸡蛋一边又把大致的案情跟父亲讲了一遍,她感慨道,“老是在网上看见有网友说什么阉割,没想到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人这么做。不过我觉得,”
    她吸了口手上沾到的牛奶,说,“还挺解气的。”
    于海维脸色一沉,告诫她:“你是警察,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一个人犯了什么错该得到什么样的处罚法律会判断,搞这种私刑算什么!你这些傻话在家里说这一次就算了,出去后在外头别胡说。二十多岁的人了,做事稳重点。”
    于可低下头喝了一口牛奶,低声说:“哦,知道了。”
    “你看你,女儿就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慨怎么啦,这是自己家,在自己家说话也要顾东顾西?怎么啦,说错话你要把自己亲女儿抓起来啊?而且我看可可也没说错,现在有些小孩子就是太猖狂了,家里没教好,要不得的。”
    于海维:“不是,她这......”
    “行啦行啦,一大早上的不要说你们局里那些事情破坏心情好吧?早上不开心一天都要不顺利的。可可啊,妈妈问你,”李曼芳转过头去,给女儿的酱料碟里舀了勺辣酱,边替她扫旁边的碎蛋壳边问,“你跟陆离怎么样啦,他在局里对你好不好的?”
    于可双手端着牛奶杯子,低下头,牙齿轻轻咬着杯沿,故作不耐烦地说:“哎呀妈妈你说什么呀,陆离哥就是我的领导,领导跟下属是什么样子我们就是什么样子嘛。陆离哥那样的人,对下属当然好了。”
    “啧啧啧看你那副样子,一口一个陆离哥的,就算是领导对下属,他对你总归是不一样的吧,你可是小时候就跟他认识了的呀,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我跟你说,”李曼芳夹了一大个虾饺到她的碗里,叮嘱道,“陆离这个小伙子我跟你爸爸都是非常喜欢的,可遇不可求,你要盯住了呀,别......”
    “行了!”于海维似乎有点听不下去了,语气重了些,“什么盯住盯不住,一个女孩子矜持点行不行,说这些有的没的。吃饭别说话。”
    在这个家里,大事都是于海维做主,可细碎的小事情上,李曼芳也算是说一不二的地位,今天一连被怼了两次,她早有些按捺不住火气,扭过头去就想骂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后,她就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到嘴边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李曼芳“砰”地放下杯子,脚往后一踢,椅子在地上划拉出刺耳声响,她站起身端着碗径直去了厨房。
    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于海维懊恼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去哄人,坐在椅子上闷声吃着早餐。于可悄悄抬眼看了眼自己对面的父亲,也不自由自主地,加快了吃早餐的动作。
    她没几口就解决完了面前的东西,掏了张纸飞快地擦擦嘴就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对面,于海维忽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于可停住拉凳子的手,问:“怎么了爸爸?”
    “小书房的榻榻米下有一个盒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于可就安静地站在那儿听着,等待他的安排,结果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一直到于可都要以为他睁着眼睛睡着了的时候,他才又接着说:“你去拿出来。”
    于可不明所以,甚至怀疑了一下自己的听力,因为那间房说是小书房,其实是于海维以前的休息室,那时候他在一线工作,加班是家常便饭的事,在正常下班点回来才是不正常,为了不打扰李曼芳睡觉,他就自己在下面拾掇了这么一间房出来,既是为了休息也是为了方便办公。
    或许是刑警的职业病,于海维这个人非常注重隐私,尤其不喜欢别人翻动自己的东西,家里人也一样,因此于可记事以来就没怎么进过这间房子。
    他现在不仅主动让她进去了,还让她拿东西出来,这种史无前例的事情任谁摊上了都会觉得奇怪。
    怪归怪,于可知道父亲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就没多问,听话地去了小书房。
    房间已经闲置很久了,李曼芳也没来打扫过,桌上都积了一层灰,按理说榻榻米也是,于可本来已经准备好了纸巾,打算擦擦再开。
    可奇怪的是,它的边沿有块地方非常干净,和其他区域简直不像是一个地方待着的,一看就是经常擦着。于可回头看了眼外面餐厅的方向,把准备好的纸巾塞进口袋里,蹲下身,拉开了榻榻米,果不其然就看见里面摆着个盒子。
    盒子就是普通的包装盒,上面还有那种上世纪的广告贴画,边沿已经泛了黄,看上去很有一把年纪了。而且和榻榻米一样,应该经常被翻牌子,表皮都干干净净的。
    于可拿着盒子走出去:“爸爸,是这个吗?”
    “没错。”于海维看了眼,却没接,说道,“你把它拿好了,拿个袋子装着,等会儿到局里的时候交给陆离。”
    “给陆离哥?”于可有些惊讶,脑子里忽然冒出点小想法,没忍住问了一句,“是什么呀?”
    于海维没有解答她的疑惑,反倒是叮嘱她:“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记得,这个东西一定要你亲自交给他本人。”
    于可“哦”了一声,又问:“那我要跟他说点什么吗?”
    “不用,他看见了就会明白了。”于海维说。
    于可低头看着盒盖上的大脸娃娃,咬了咬唇,抬起头刚想再说点什么,于海维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垂眸瞟了一眼,是个没备注的号码,再想多看看后面的数字时,于海维已经拿起了手机,并且对她挥了挥手,催促道:“不早了,快去上班吧。”
    显然,自己不离开,父亲是不会接电话的,于可只好点点头,拿着东西走人。
    她走得很慢,能听见于海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语气不可谓不震惊,甚至还有点厌恶:“怎么是你?”
    看来那个号码父亲自己也不认识,而且来电人还是个他不怎么想有联系的人。
    于可不由得停了停脚步,想再仔细听听,听到的却是父亲严厉的呵斥声:“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不要上班了?!”
    她吓了一跳:“我、我忘了拿袋子装东西了。”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飞快跑上了楼,走到拐角的时候,她偷偷趴在扶手边透过缝隙往下看,隐隐约约能看见于海维半张侧脸,阴沉着,很久很久嘴巴才张合一下,说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挂断了电话,似乎有偏头往上望的趋势,于可迅速站直身体,深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上了楼。
    等她拿上包下来的时候,于海维还坐在那儿,维持着打电话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不知道怎么的,于可看着他的样子,一股不安感就从心里头冒上来,她不由得试探性地问了一声:“爸爸,出什么事了吗?”
    “哦,没事。”于海维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上班去了?”
    于可愣了下,没点明他的不在状态,只抬手指了指门的方向:“嗯,我先走了。”
    “东西我会亲自交给陆离哥的。”她又保证了一遍。
    “等等。”
    于可刚走了两步,听见声音停下来,回头问:“怎么了,爸爸?”
    “盒子放回去吧,先不用给了。”于海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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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我替你们问,难道连尊贵的vip都没资格知道这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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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桔子粟的更新不是迟到就是在迟到的路上,害!
    昨天阿江吞掉了我感谢营养液的话,我再谢一次还是被吞了好像,莫名其妙,难道是因为我没有谢谢它?
    那我知错就改好叭,感谢阿江给我机会感谢“忆昔”灌溉营养液14,“江月明”灌溉营养液20,“林芷”灌溉营养液8(套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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