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仪眼睛微动,面色却未变,叹了口气,道:“只是谁会喜欢身在局中的感觉呢?我现在所走的每一步,好像都是按照他们的引导踩上去的,最后结果如何,是我想要的,还是他们想要的?”
    胡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摇头浅笑答:“是你们想要的。和氏一族延续千年,靠的不就是世代同心吗?”
    驴头不对马嘴。
    和仪心里却好像触摸到了什么,目光直直地回望着她:“没有人喜欢□□控隐瞒的感觉。而且这一步步来,每一局,都是鲜血所铺就的。”
    “他们要成就的,是蜀中和仪,光明磊落无愧天地的和氏和师,而不是身怀罪孽天地不容之人。”胡夫人微微笑道:“你想多了。你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步,无害于苍生。”
    “所以最后,我也只是探秘解局的一粒棋。”和仪从容地理着袖口,唇角抬起一抹极淡的笑来。
    胡夫人但笑不语。
    春风醉在和仪这儿,她本欲一块给胡夫人带走。
    胡夫人却微微摇头,道:“和师且先收着吧,照如今的局势看,估摸着年底也就用上了,今年可是个好年景啊,明年必定丰收。顾小先生的汤不错,性子也好,与晏书你堪为良配。”
    送走了胡夫人,和仪站在原地喃喃念道:“今年是好年景,缘何明年丰收?”
    顾一鹤强压着笑意,手握拳凑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然后道:“许是一时口误。”
    和仪看着他,忽地叹了口气,拉住他的手感慨道:“一鹤啊一鹤,你怎么这么好收买呢?”
    “并非我好收买。”顾一鹤眼中映着和仪的倒影,他微微笑着道:“而是有人夸晏晏与我是良配,心里高兴。”
    和仪心霎那间都软了下来,对胡夫人半真半假的鬼话也不细想了,沉溺在温柔乡里。
    顾一鹤下午有课,不比和仪请了假,还得回学校。
    送走了他,和仪一回头,就看到捏着针囊走过来的星及。
    “……不、不是吧?”她咽咽口水,可耻地怂了。
    星及满眼皆是笑意地看着她,和仪最后还是不得不低着头闷声往房间里走。
    金针都是酒精擦过的,星及素手拈着微微一弹,就刺入了和仪的穴位中。
    和仪趴在美人榻上,‘颇为享受’。
    星及忽然道:“怎么忽然想起请胡夫人,又问了这样的事儿?”
    “我只是觉得,似乎从到上京开始,港城、巴离县、普济寺、程家村……好像我走的每一步路,都有我师父的身影在里面。”和仪闭着眼睛,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也未必全是我师父,他如今在北边做府城隍,手伸这么长,算是越职了,这么多的旧案……算了,记得提醒我那天去都城隍庙上香。”
    星及无奈地微微摇头:“多大人了,还是动不动告状的性子。”
    “我乐意。”和仪轻哼两声,俩人正随口说着话,肖越齐的电话来了。
    他的口气颇为凝重:“你现在在哪儿呢?好点了么?能不能过来一趟。”
    “怎么了?”和仪一惊:“出什么事儿了?”
    肖越齐似乎是叹了口气,“牵扯大了。你尽量过来一趟吧。”
    和仪匆匆答应着,星及也听到了,却没拦她,而是在电话挂断之后把她按住:“再等五分钟,我开车送你。”
    和仪眼含感激地看向家里唯一有驾照的星及女士。
    她匆匆赶到特部的时候,看到特部门口排了一排的车,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门口所有人来去都是行色匆匆,江清嘴里叼着根烟从里头走出来,看到和仪连忙过忙拉住她:“快快快,玄青那边送到了点了不得的东西,里头试着招他的魂,但一直没反应。”
    星及把车停好拎着包走到和仪身后,和仪听到江清这么说,不由问:“谁主持的招魂?”
    “和尚,他是最擅长这些的你知道,但一直没有反应。”江清指着周围的车:“牵扯大了,把官方和警方的人都招来了,现在不把玄青招出来,下一步路没得走。”
    和仪一扬眉,跟着江清快步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问:“安老呢?”
    “就是安老不在,我们才这么着急的。”江清重重叹了口气:“不止安老,我师父也不在,他们去港城了,说是商量什么……祭祀的事儿来着,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但听说普济寺的惠岸大师也去了。”
    和仪脚步一顿,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现在国内才叫群龙无首。”
    “不然早上我们也不可能那么着急。”江清苦笑:“本来以为是送上门打发时间的乐子,没想到搞大发了,牵扯到人口拐卖上了。”
    “人口拐卖?”和仪声线略高,江清忙道:“小点声小点声,进去让肖哥和你细说。”
    和仪加快了脚步风一样进了肖越齐的办公室,一进去就见里头满满当当的人,肖越齐端着茶杯正在说些什么看到她进来略带歉意地对众人介绍道:“这是蜀中和师,鬼道魁首,我的至交好友,也是特部的特别顾问,是我特意请她来的。晏晏,这是……”
    他给和仪介绍了一圈的人,和仪一一打招呼过去,看着其中一位整齐的制服,心微微一沉。
    “为善在那边,招魂没成。”肖越齐指指墙上的电视,把旁边的一份文件递给她:“碍于保密原则,现在不能请蒲州过来,你是唯一的希望了。”
    和仪慢条斯理地挽了挽袖子,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对和仪而言,招魂是从小到大的必修课,心随法动,连摆祭坛也不必,有了八字和名字连念三声,心里就会有感应。
    肖越齐递给她的文件上是玄青的生平,本名与生辰八字明晃晃地用加黑字体写在最顶上,和仪一手掐诀连念三声却毫无反应。
    肖越齐办公室里的诸人一头雾水,肖越齐却微微倾身盯着屏幕,本来因为和仪到来而略为放松的神情再一次严肃起来,“江清,东西都准备好了?星及呢?”
    江清忙道:“摆祭坛的东西都有了,法名还是和师亲手写比较好。”
    那边,和仪松开了掐诀的手缓缓睁开眼,面前是玄青的尸身,干瘦的身体和脸上一层层的褶皱、身上灰扑扑好像一年没洗的道袍很容易让人心生厌恶。
    和仪没动弹,对监控打了个手势示意肖越齐先不要动,但见她先是指尖搭在玄青天灵处闭目感受好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凝神盯着玄青的尸体看了半晌,忽地两指一并劲风如刀一般挥了出去,同时另一只手从玄青的天灵处抽出一根长长的针。
    肖越齐猛地从椅子上坐起,向前走了两步。
    他办公室里的几位对视着,最后还是有人忍不住轻咳两声开口了:“小肖啊,这到底——”
    “看!”肖越齐手指着屏幕,和仪正小心地分开玄青的道袍,那道袍的广袖口并不是一层布料,展开之后露出了里面夹着的东西,赫然是一块上写着什么东西的布料。
    “这是什么?”大家都有此疑惑,和仪展开看看也是不明就里,转身出了屋子。
    肖越齐办公室里,他面带期盼地看向和仪,和仪微微摇头,道:“没得招魂了,已经魂飞魄散,碎的不能再碎。”
    她晃了晃那根针,道:“这个,控制人用的,傀儡术。至于这个……”
    她皱着眉看着那一张几乎是鬼画符的图纸,迟疑着道:“地图?”
    听到‘地图’这两个字,身着制服那个急忙忙把图纸拿了过去展开在眼前细看,却没看出个门道来。
    肖越齐对上和仪疑惑的目光,左右看了看,低声道:“玄青地下室的隔间里搜出了些东西,还有那个小鬼的证词,现在我们有充分的证据和理由怀疑玄青背后有一个拐卖人口的组织,而且专门拐卖阴年阴月八字全阴的适龄女性,控制生产,怀上八字全阴的孩子,然后……”
    “小鬼?”和仪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在肖越齐缓缓点头后痛骂一句:“禽兽不如!”
    “就是!”拿着地图看得一头雾水的那位忍不住跟着狠狠附和了一句,在场的众人却都是深有同感。
    和仪仔细想了想,迟疑着问:“所以现在一定要招玄青的魂,是为了……”
    “找到窝藏被拐卖妇女的地点。”警方的人道:“从玄青家搜出来的证据与我国失踪人口名单对比,可以确定他存在拐卖妇女罪行。这些妇女都被他控制在一个地点,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这出个地点。”
    “就这玩意?”和仪眼神落在那张鬼画符上,眉头紧皱:“招魂是不可能了,魂飞魄散,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动手很干脆利落,玄青能炼出这个等级的小鬼,大小也是个高手,但我被斩断灵识的那一瞬间他一定已经魂飞魄散,不然之后的任意一个时间点动手,我都能发现不对,老肖你懂吗?”
    肖越齐呼了口气,点点头:“我懂。”
    “所以一定是重明。”和仪抿着唇,面容沉重。
    “那这个地图……有什么讲究吗?”大家在办公室里对这地图研究了半天,又联系了专业人士,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甚至想给地图两个字都打上双引号。
    肖越齐紧紧抿着唇盯着图纸,忽然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来,不同于寻常的水笔,这支笔是毫笔的头,写出字迹颜色鲜红,朱砂笔。
    他在图纸上分散的地方写下了八个小字,然后对着上面的鬼画符连接,不断地在上面写写画画。
    警方的人连忙道:“小肖你这是……”
    “八卦,还有命理四柱。”和仪口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许惊叹来,喃喃感慨:“我怎么没想到呢?”
    肖越齐最后在图纸上圈定了一小块地方,拿出手机调开卫星地图不断缩小放大之后,指了指卫星地图上的一个小点,口吻笃定:“望鹤山。”
    “那可大了,而且那边不是有观景台和峡谷野营区吗?”其余众人也连忙查看,还是警方那位,皱着眉道:“这玄青,那么大胆?”
    “胆大的不是玄青,是重明。”和仪冷冷一笑,看了肖越齐一眼:“明知鸿门宴,敢往里凑吗?一进去了,等着的是什么可就不确定了。”
    官方的人忙要细问,肖越齐看了他们一眼,道:“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而且是个普通人招架不住的陷阱。”
    “笑话!我就不信还有热武器对付不了的……”这位话还没说完,被瞪了一眼:“你能把望鹤山景区炸了,你这个位置也不用坐了!”
    和仪沉默了许久听他们探讨对策,忽然问肖越齐:“要我跟着吗?”
    肖越齐摇摇头,“算了,你早上就受伤了,回去歇着吧。我联系安老了,他大概今天晚上就能到上京,还有镇国寺的安和大师、普济寺的惠岸大师,茅山的毛世叔虽然负伤压阵却不难,还不到山穷水尽要拿命一搏的时候。”
    “那很有可能是重明的大本营。”和仪脸色不大好看,脸上写满了担忧。
    最后还是确定由玄术界的人大前阵,同时也会调动特警部队跟随。
    其实本来未必有这样严重,但是既然牵扯到了凶名在外的玄术界前大师,那事情就大发了,何况圈禁妇女强迫生产大量堕胎制造婴灵这种事是十分恶劣的,不能让人不在意。
    和仪思虑再三之后还是听了肖越齐所说的,但也告诉他:“兰幽就在上京附近做一单生意,可以把她叫上,从这傀儡术上看,重明很有可能学习了巫道的术法。而且……望鹤山,其实应该是我去最合适。”
    肖越齐先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未必,可能只是巧合。而且这边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动手。”
    和仪叹了口气,没再和他过多纠缠。
    不过心里还是乱七八糟的。
    这张图纸显然就是重明特意留下的线索,或者说是陷阱。
    但当务之急,他们不踩不行,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无论前面是什么样的,都只能凭着头铁去撞一撞。
    和仪愈发地心绪不宁,倚着柱子站了好一会儿,仰头望着天边,莫名烦躁。
    和尚把拎进来的奶茶递给她一杯,忽然道:“我们从玄青地下室的暗室里,不止搜出了他拐卖圈禁女性的证据,还搜出了……几十具婴儿尸骸。”
    他面色十分复杂,眼神似是悲悯似是痛恶,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好久才道:“能想象到吗?七个月大的婴儿尸体,被烤干发黑,一具具被红布抱着摞在屋子里,旁边他拿来赠人的经书,渡人的东西,却和这世间最大的罪恶为邻!”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压抑怒火:“我们竭尽全力地去找玉葫芦的下落,凡是找到的都带了回来,他们身上的小鬼……罪孽重重血海深重,即使是我的师父,也未必有把握为他们洗涤业障之后顺利超度。”
    “禽兽不如。”和仪紧咬牙关挤出这四个字来,拳头紧紧攥着,沉默半晌才道:“我回头想想法子,问问我师父,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和尚“嗯”了一声,看她面色不大好,又说起楚章宇的事来:“你绝对想不到,楚章宇和楚章齐兄弟两个的气运是怎么转换的。”
    “怎么?”和仪吸了口奶茶,温热香甜的味道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糟糕的心情,她眉头略松了松,气势看起来终于没有那么吓人。
    和尚松了口气,缓缓道:“是楚章宇从小对楚章齐心怀嫉恨,后来兄弟两个都上了电影学校,楚章齐是天之骄子,天赋惊人,深受老师同学的喜爱,一路顺风顺水演戏成名,还拿到了大导的试镜邀请。而他……碌碌无为、默默无名,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差距,在碰到玄青之后,走上了歪路。”
    “演技和气运的转移是一句话,楚章齐的一句话,楚章宇问他是不是愿意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他说‘对’,玄青借机用定坤珠动手,把楚章齐身上的气运、演技转给了楚章齐。神奇吧?这种东西都可以转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和尚讽刺一笑,“这么说来,人还要努力做什么?”
    “然后呢?演技和气运都转移过去了,那应该楚章齐一开始就出事儿,为什么是他后来好久以后才出了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和仪问道。
    和尚眼中带着明晃晃的厌恶与嫌弃:“气运和演技转移给了楚章宇,就有了楚章齐演技滑铁卢事件。但其实一开始这些并不止于导致楚章齐车祸事故,所谓的意外交通事故,是楚章宇一手策划出来的。他就像一个贼,偷了东西,得了好处,日日对着那样东西原本的主人,心里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决定下一次重手。”
    和仪感觉自己应该再狠狠地问候楚章宇一句,可惜刚才问候重明已经耗尽了她的怒火,现在竟然只觉得讥讽悲凉:“这世上啊……居心叵测的小人,真是各有各的短处。”
    “谁说不是呢。”和尚叹着气,忍不住道:“我要是楚章齐——”
    “怎么,敲碎楚章宇的狗头?”和仪一扬眉,“这可不是出家人的风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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