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重新唤醒山神的灵,燕子的清气与山神如出一脉,她是祭祀的最好人选。”老程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她的母亲没死,她不是我的儿媳妇。”
    他眼神复杂,好像带着恨意,又好像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她是来借大山运的人,是伤害了山的人。”
    他一开口,和仪心里也有些震惊,“你怎确定?”
    “她是故意往神像里塞老鼠身体的,塞完之后没两个月,就怀上燕子了。”他目光闪烁着,刻意避过燕子,看向散落四地的神像:“老祭司也知道这件事,不过他默许了。山神已经很多年没有显灵了,燕子的出生……是老祭司同意的。山神沉睡了,需要有东西来唤醒他,燕子的灵是唤醒山神最好的人选。那位道人在燕子出生之前过来过一次,带来了在山里迷路的燕子她妈,也带来山神沉睡的消息。为神庙做法事……是燕子出生后的事儿,当时燕子妈妈已经冒犯了山神,祭司——也早已从道人嘴里知道了燕子的怪异之处。”
    燕子猛地看向老程,老程狼狈地避开,声音沉沉的,“我本来不该把你带在身边的……但你是我儿子唯一的血脉啊!”
    他的哭声爆发出来,用力地挥舞着烟袋锅一下下敲着山神庙里的地面。
    和仪皱着眉,问:“祭司是怎么提前知道燕子妈妈的动作的?道人告诉她的?”
    老程摇摇头,目光呆滞:“我也不知道……祭司和山神庙是有联系的。”
    “燕子出生之后,你们已经有了第一选择,为什么还要让道人做法事?”
    和仪好像一个找茬小能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双手掐腰看着老程和村长,锐利目光之下,一切魑魅魍魉无可遁形。
    老程久久没有回答,燕子对着村长用俚语说了一遍,村长神情复杂地看向燕子,良久之后开口,毛望舒如临大敌:“你小时候,是个很可人疼的孩子。”
    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张大嘴巴目光在村长和燕子之间不断徘徊。
    这一句话好像打破了燕子所有的坚强,她倚着柱子哭出声来,“……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比不过山神吗?”
    “山神阿公。”村长挣扎着,对着碎了一地的泥坯行了一礼。
    仅以四字答。
    和仪提出疑问:“你们是怎么发现燕子妈妈和道人的关系的?”
    这回回答她的是老程,“她对道人的态度不一般,太尊敬了,好像在仰慕神一般。”
    然后屋子里的气氛陷入了久久的岑寂。
    和仪看左右气氛尴尬,干脆盘腿往地上一坐,一颗颗拈着珠子发呆。
    何导蹭过来,对着和仪道:“和师啊……咱们这直播上头不会给我封了吧?”
    和仪看他一眼,给他吃了一剂定心丸:“安心。顶多申饬整改。”
    “那就好那就好。”何导仿佛松了口气,又道:“还得请您替我们说点好话,这节目挂着多少人生计死活呢,一家老小都指着这节目吃饭了。”
    和仪道:“安心吧,往好了想,至少你们这节目也爆了不是?”
    何导苦笑两声,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脸,想掏根烟出来手又顿住了,“但愿吧。”
    “是福非祸。”陆离玉站在他们身边,淡淡道:“况卦象显示,何导所求皆如愿。”
    何导笑容微微滞在脸上一瞬,然后哈哈一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心也放下了。”
    和仪深深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毛望舒追问着山神阿公里的事,许许多多的陈年往事总要有人开口问,燕子的母亲又到底是什么来历,还有那个云游道人的名讳。
    村长爱搭不理的,倒是老程在她问到云游道人的名讳的时候抬起头对着毛望舒道:“他叫重明。”
    “重名?”毛望舒一扬眉:“他妈和他多大仇啊重名重名的。”
    “是重明。”和仪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斜睨她一眼:“就你今天这话,你姐敲你脑袋都很可以。”
    毛望舒讪讪一笑,试图解释:“上古重明鸟,其形似鸡,鸣声如凤,此鸟两目都有两个眼珠,所以叫作重明鸟,亦叫重睛鸟”
    和仪冷哼一声,“似鸡非鸡,似凤非凤,蝙蝠身上插鸡毛,他算什么鸟!”
    怨气这么大?
    毛望舒等人瞪圆了眼睛看向和仪,江离拧着眉接道:“民国年间奇士,曾为茅山派弟子,华盖入命堰骨在胸,天才人物。可惜心性不佳,与妖族相恋,后因故生波折,妖族为救重明而吐出内丹气绝身亡,重明为复活妖族,伤一村百姓。”
    “后由南天师道及茅山派师祖连手拦截,未果,逃之夭夭,不知所踪。”伴着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毛凝眉臂弯处挂着一件风衣潇潇洒洒地走了进来。
    她一边接话一边走到和仪身前,把风衣一甩披在她身上,同时口吻带着淡淡的埋怨轻声道:“出来也不知道多穿点,自己什么身体自己不知道,进山了就得多仔细些,再受了寒凉,哪天受伤了一定不好受。”
    和仪无奈抬了抬胳膊,给她看自己厚厚的披风袖子,“姐姐,穿得够厚了,别念我了。”
    “姐,你看到我了吗?”毛望舒从后面抬起自己的手臂挥舞着,抱怨道:“姐你心里能不能多有我一点?”
    毛凝眉横她一眼,轻哼一声:“重明都不记得,茅山史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出去别说是我毛凝眉的妹妹。”
    毛望舒讪讪一笑,“错了错了,一时没想起来而已。”又满脸疑惑:“姐你怎么知道的?”
    毛凝眉一眼都不想多看她,直接把手机扔给她,毛望舒连忙接过,好家伙,手机上放着直播。
    毛凝眉淡淡看了她一眼,继续道:“重明失踪之后我们毛家一直试图找到他,但……”她沉着脸摇摇头,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此乃我毛家永世之耻也!”
    毛望舒知道事态严重,敛了笑意,神情肃穆地走到她身边垂手站好。
    和仪在旁边悠悠道:“重明,光明相继不已,又指日月,朗朗之德,显扬贤明之人。算什么东西,也配这个名字!”
    她冷喝一声,一圈锤在一旁的柱子上。
    江离倒吸一口凉气:“晏姐你悠着点,这柱子可是撑着房子的。”
    正说着话,毛凝眉道:“此山背普济寺,主玄武地脉,早上闹事起因在玄武翻身。这位燕子……惨事已然酿成,引玄武动怒,搅动风云。你眉间清气早已被吸走,如今你的定型乃至留清念,是玄武恩赐。”
    她转身看向燕子,眉宇间似是惋惜似是怜悯:“此山之灵因你而怒,如今你复仇归来,是遂意否?”
    燕子眼眸低垂着,点点头。
    “既然遂意,收手吧。稍后,普济寺的惠岸方丈一到,请他老人家亲自喂你诵经超度祈福。”毛凝眉淡淡道:“执念已了,何必强留人间?”
    “执念未了!”燕子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盈满了怒火对着毛凝眉发狠一样地道:“我要去找那个重明!我还要……找那个女人……”
    她紧紧抿着唇、咬着牙,低头的时候好像浑身都在颤抖。
    “你跟着我吧。”和仪叹了口气,短暂的交锋过后,她开口道:“我家不差你一份香火,你跟着我,我让她们教你修行之道,日后能功德圆满也是美事一桩。你也不用怕有人盯着你身上的神眷赐灵而恶意捕捉你——”
    她负手而立,神情口吻极凌厉地道:“我和晏书麾下属鬼,何人敢动?”
    她这话是在告诫旁人,也是在提醒燕子。
    她独自在外行走,总会有丧心病狂之人把歪心思打到她身上的,她身上那促使她凝实身形并保持清念一缕神赐实在是太珍贵了。
    燕子看了她半晌,还没说什么,惠岸伴着直升机轰轰的螺旋桨声音走了进来:“老衲来迟了。”
    和仪等人回头看去,惠岸一身僧袍,手持一盏玄武灯,大步疾驰而来,见众人目光过来,一手立起念了声:“阿弥陀佛。”
    “大师。”和仪等人纷纷施礼,惠岸提着玄武灯走到燕子身前,微微一礼:“女檀越。”
    燕子迟疑片刻,学着众人的样子行礼:“大师。”
    惠岸温和一笑,道:“重明之事系玄术界内部之事,女檀越不宜过多沾染,且重明逃之夭夭不知所踪数十年,我等也不知影踪,他修为定然更加精尽,甚至能够弑神,还望女檀越细思珍重。”
    “弑神?!”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惠岸点点头:“不错。虽然这山神只是这偌大山脉中一微末小神,却也有正经神位,不好对付,重明能够弑神,可见修为精深。”
    “您怎么知道是重明弑神?”和仪压下心里千丝万缕的情绪,拢了拢身上的风衣,轻声询问。
    惠岸温和一笑:“大山有灵,玄武有灵,追本溯源,求鬼神念,我试了些法子,佛门秘法,不好对和师细语。”
    和仪闭了闭眼,沉声道:“错了,都错了。咱们都以为是重明来捡了这山的漏,用了留灵下的生机灵气,然后这颗珠子转移走了本地的气运。但若本就是他弑神——”
    “其心可诛,胆大包天。”江离冷冷吐出八个字。
    “说来,这珠子,南天师道倾尽精英弟子遍寻天下也没找到一颗,倒是和师短短一年不到撞到三颗,到底是命啊。”惠岸见气氛凝重,笑眯眯打趣道。
    和仪抿抿唇,淡笑着没说什么。
    第75章 .不靠谱的师傅 拎着帽子跑路了。……
    警方来的时候, 毛凝眉已经指挥带来的弟子和当地道协的人把帐篷在小广场上扎起来,程家村的村民同意摞了一堆,伤势各有轻重, 一相同的是一个个面如死灰。
    惠岸大师提着那盏玄武灯站在山神庙中好久, 最后口中溢出一声叹息来,对和仪道:“和师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共寻重明踪迹?”
    和仪精神一肃:“怎么说?”
    “这小姑娘眉间的先天灵气出自山神一源,后天灵气是玄武上神恩赐。先天灵气被这颗定坤珠转移给了重明, 循着定坤珠, 或许可以发现重明的踪迹。”他温声说着, 又略为不好意思地笑道:“但重明修为远高于我, 想要寻他的踪迹,需得借玄武之力, 施术时定会抽干我浑身灵力,届时由我架桥,还要请和师出手寻踪。”
    这也没什么, 和仪干脆地点头答应了,又疑惑地问:“定坤珠?”
    惠岸道:“便是和师手中所持那颗了, 南天师道陆静修祖师所遗配珠十八子, 颗颗移山河、定乾坤。”
    这玩意有这么厉害?和仪瞪大了眼睛, 那边警方在强行切断直播链接的技术人员与和道协这边沟通的工作人员死命往这边打手势使眼色, 要怪就怪何导他们准备的收音设备太给力了。
    惠岸大师面带歉意地给那边打了个手势, 直等到技术人员抹了把汗松了口气往后一靠:“这设备链接太稳定了, 刚才直播方后台又出了岔子, 总算了强行下线了。”
    何导站在旁边,完全没有了下午的意气风发,整个人面如死灰。
    和仪怀揣着怜悯的心态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何导竟然放声大哭:“我的节目啊!死定了!”
    声音之悲怆,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和仪只能安慰他:“是福非祸,是福非祸。”
    惠岸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大概是没想到何导的业务能力这么好的。
    直播被切断之后,网上的惊天骇浪可以想象,和仪觉得这样未免有点欲盖弥彰,但如果放任不管,最后也不好把握。
    反正这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儿了,外人尽数撤出,惠岸将玄武灯安放到空出来的香案上,恭恭敬敬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然后站在原地未动,手持一串念珠开始念念有词,诵经声越来越响,直到最后,玄武灯忽然金光大作,惠岸精神一振,伏在地上一叩头,然后一掌重重排向地面:“请玄武上神赐灵!”
    和仪漫无目的地发善思维,忽然想到外面还有官方的工作人员,他们这算不算聚众做法,进行封建迷信活动?
    时间紧迫不饶人,现实让她来不及胡思乱想,惠岸大师双手捏决,半空中金光时隐时现,直到最后稳稳架在半空中,竟然隐隐飘向远方。
    和仪眼看惠岸大师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知道耽误不得,当即放出灵识,顺着那金光向前,闭目凝神好半晌,最后倏地睁眼,眸中寒光乍现:“凝眉!”
    “唉,怎么了?”一直等在外面的毛凝眉听到她喊自己就知道一定出了岔子,当即推门而入,见和仪面色凝重,心道不好。
    和仪向后退了一步:“掐秘诀,你来探。重明的位置不对劲。”
    毛凝眉一扬眉,上前一步,掐诀放出神识,凝神闭目半晌,面色越来越难看。
    惠岸大师倏地收了灵力睁眼,与二人对视,均是满面惊疑:“茅山?”
    “……父亲……”毛凝眉快速拿出手机拨出电话,没多一会就瞪圆了凤眼满面怒气,和仪心里大概明白了些什么,一掌拍向香案,冷冷道:“好一个重明,胆大妄为!”
    惠岸几乎是呼吸一滞,眼疾手快地下意识捧起香案上的玄武灯,和仪微微一愣,满脸问号。
    惠岸大师看着还完好无损的香案,哈哈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
    毛凝眉挂了电话,脸上凝满了寒霜,三米之内生人勿进,“茅山遭敌袭,是重明。他闯入禁地试图破除封印唤醒旱魃,未果,与我父亲和几位师叔交手,把一位师叔打成重伤,现在我父亲他们还在填补后山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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