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像不像哆啦a梦?”和仪笑着回视他。江清竟然颇为认真地上上下下看了她一圈,然后略有些遗憾地摇头咂舌:“不像。”
    哆啦a梦可不会重拳出击一拳把石头砸出个坑来。
    和仪看出江清的未尽之语,大家都熟,她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个白眼儿,然后很干脆地闭上眼睛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这一场架打得大家都是筋疲力尽,和仪只想多歇歇。
    医院里的检查都是早就约好了的,进去就被医生团团围住塞进一个个小隔间,甚至还有一个和特部对接的负责人忍不住问:“这位……小姐要不要打疫苗啊?”
    安老和刚刚打算走进诊室的和仪都微微一愣,忍不住同时看向阿梨。
    阿梨还没反应过来,自顾自在那里抱宝贝一样抱着书包,不让旁人靠近,眼睛倒是忍不住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看到雪白的墙壁和亮得能够照出人影的地砖、倒映出清晰面孔的消防栓箱,忍不住目露惊奇。
    看她刘姥姥进迪士尼乐园的样子,和仪摩挲两下下巴,沉思良久,摇了摇头。
    安老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他老人家活了几十年了,今天要是亲眼目睹给千年罗刹女打疫苗,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他还想活到九十九呢。
    和仪没好意思说,其实她刚才有一瞬间是有一点点心动了的。但她转念一想,人家千岁老人了都,又已经低头服软了,连脑壳壳都被逼收了起来,她再得寸进尺好像有点不道德,也不符合我中华民族传统的尊老爱幼的美德。
    这样想着,和仪忍不住深沉地叹息,揉了揉自己的脸,深感自己是一个善良、完美的人。
    庄婶和庄别致、贺柏宁等人都赶了过来,莫教授他们现在正在病房里躺着,还没醒过来,但没什么大碍。
    庄别致看过之后就放下了心,留下贺柏宁他们在病房里收着,走到被清场了的检查区。
    其实这两天医院的人本来也不是很多,官方的人安排了需要就诊的患者绕过这边或者绕不开的去别的医院同样的科室,没耽误人治病,也确保这边不会流传出什么对网上舆论趋势不利的消息。
    医护人员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看向和仪等人的目光好像一百瓦的大灯泡,看大熊猫一样,好在还有约束,没问出什么不该问的问题来。
    庄婶探望过毛道长等人,就在椅子上坐下,满是心疼地看看和仪,又看看肖越齐,唉声叹气。
    她手还不断抚着和仪的脊背,满眼写满了心疼,在庄别致在旁边看着感觉自己就是一棵小草,蹲在墙角也唉声叹气。
    肖越齐一贯冷淡的眉眼难得流露出几分笑意来,“要不要我给你加个伤来?”
    庄别致连连摇头摆手拒绝道:“不必了不必了。老肖啊!你就跟晏晏下了回墓,怎么人都变坏了呢?”
    “我们这叫促狭!”和仪安慰着庄婶的同时不忘分出心思来看热闹,这会儿从庄婶身边探出一个脑袋:“你怎么那么不经逗呢?”
    庄别致简直欲哭无泪,张张嘴要反驳,却被庄婶瞪了一眼。
    于是只能回头去面对着墙自闭,感慨自己伤势刚好一点就成了草了。
    这可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他的咏叹调还没感慨出来,阿梨轻飘飘地过来,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路过,扔下一句:“对不住了噢。”
    完全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接收到罗刹女道歉的庄别致浑身一僵,简直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来,最后只能受宠若惊地哈哈一笑。
    阿梨哼着小曲走开了。
    肖越齐看着她,淡淡道了一句:“凶性不强。”
    庄婶叹着气,感慨道:“也是天命吧,不怪她,你庄叔早几年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年纪大了,尸气煞气阴气哪一个爆发都够他喝一壶的,这回这样也好,从此就彻底退下来,安安心心地养老吧。”
    和仪握住她的手,庄婶年轻时也是业内的一把好手,不说是赶尸行当里头的人,但庄叔的活计她做起来也好不心虚,手上还有年轻时拿朱砂笔和桃木剑留下的老茧。
    又因为多年的家务活,她的手并不似杜鹃、顾母等人的细腻,上面带着细微的伤痕,是年轻时经历过诸多风雨留下的。
    本来因为心态好、身体好加上保养得不错,庄婶年过半百却有一头乌油油的发,如今出了这件事儿,鬓角都白了,看着无端让人觉得历尽风霜,只觉心酸。
    “庄叔那天也是这样和我说的。”和仪捏了捏她的手全做安慰,笑道:“这回正经闲下来,等身体养好了还能出去走走。不像年轻时候去哪里都带着任务似的,紧赶慢赶,这一回可纯粹就是游山玩水了。”
    “还能路见不平拔刀、拔剑相助。”庄别致旁边来了一句,“你们两个朋友五湖四海的,去哪里都有人招待,我也放心了。”
    庄婶听着他俩说话,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嘴角向上翘着,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双带着浅褐色的眼眸只让人觉得温暖。
    “我们都老了,这天下是你们的。”她挨个揉了揉三小的脑袋,似是叹息,似是感慨:“你们一个个都大了,能顶天立地了,能与千年罗刹女过招了,我很骄傲,很自豪,但你们也要保护好自己。尤其是你晏晏,凡是要注意量力而行,我知道你肩上的担子比他们几个都要重,但你要知道,即使你师父与你阴阳相隔,这世上还是有许多人挂念着你的。”
    和仪将头倚在她颈窝里,轻轻点了一下。
    “好了,晚上大家都家里吃饭去,庄婶给你们做一桌的好吃的。”她说着,还指了指庄别致:“晏晏和越齐他们都受伤了,你的伤可好了不少,一定要给我帮忙!”
    庄别致叫苦连天,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又指了指和仪:“就算她没受伤,我也不敢让她下厨房帮忙啊!”
    他说着,声音低了一点,小小声道:“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说什么呢你!”和仪刚要对他发火,一时岔了气,忍不住狠狠咳了两声。
    肖越齐知道是她连续两次发大招又强行催动都城隍印震伤了内府,不由叹了口气。
    庄婶已经面带忧色地敲着她的后背,他无上手之地,便道:“下次动手之前一定要谨慎些,以你如今的实力,用都城隍印还是勉强了些。就算是安老,也不敢强行催动都城隍印啊,要是个实实在在的章子也好,可心印却是最考验修为的,你又三番强用大招,现在没在病房里躺着就足够幸运的了!你看等会星及来了你还有好日子过没有。”
    听到这个,和仪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息的,看得庄别致忍不住好笑,又有点后怕,也跟着嘟囔了她几句。
    “好了好了,一个两个磨叨起没完!”还是庄婶拯救了和仪,她横了两个小辈一眼:“我们晏晏知道错了,你们两个就别念叨了!大老爷们的,做什么琐碎姿态。”
    “庄婶威武!”看着闭了嘴的庄别致和肖越齐,和仪悄悄给庄婶竖了个大拇指。
    庄婶得意一笑,为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低声问她晚上想吃些什么,又道明天一早给她煮桂花酒酿小圆子。
    庄别致面带忧愁地看着自家叛变了的老娘,暗叹一声,对肖越齐道:“看到没,这就是待遇的察觉,天壤之别啊!”
    肖越齐一颗颗拈着手上的念珠,没搭理他。
    他就只能孤单寂寞冷地继续蹲在墙角发呆了。
    大家的伤势被更加正规地处理了一遍,和仪身上倒没什么外伤,要论打架斗殴,罗刹女那是绝对伤不到她的,反而是罗刹女被她薅掉了两把头发又差点把胳膊揪下来。
    她身上的伤都是施术的时候震出来的,这个医院也没办法,只能等回头星及来了再说了。
    这样的伤她每年大大小小得来两回,星及早就习惯了,药方都是齐备的,改改就能用。
    不过……想到等大部队到来之后自己会遭受怎样的狂风骤雨与碎碎念,和仪忍不住双手托腮长叹一声自己命途多舛。
    庄婶没注意到她发神经病一样的伤春悲秋,和大部队道了别说要开车去市场,毛道长他们要劝,却被庄婶给堵住了:“说到底你们今天的伤是因为我家小子先闹出来的事儿,我这心里过意不去,请你们吃一顿,况你们过来,我也没正经给你们接风洗尘。最近海鲜市场新到的海货,别的不能吃,虾子总可以吧?买几斤大的,白灼辣炒,大家都喜欢,再预备两个菜,也不复杂,反正这天儿也晚了,不差这一会儿了。你们先回家,我马上就回去。”
    她做事是很有雷厉风行的风范的,毛道长竟然都没劝住她。
    其实说到底,这事和庄家的关系还真不大。
    人家罗刹女要出世,庄家人也拦不住,人家主事儿的都在里头为了这件事倒下了,向上边求援也是应该的,不然特部是干什么吃的?道协作为湘省最大的宗教组织是吃干饭的吗?
    罗刹女难应对,在底下受伤的准备大家早就做好了,现在人还能齐全地出来,俘虏也都带了出来,还把罗刹女抄了出来,大家已经满足了。
    庄婶就是心里不大过得去,想张罗个热闹的。
    安老看出这一点,按住了毛道长,笑呵呵道:“倒是老头子我,后来人也白吃一顿。”
    他是网上炸开锅以后急急忙忙从上京赶过来的,岂不是后来人了?
    毛道长连忙道:“您说得这是哪里话。”
    安老一摆手,却正正经经地振袖对大家行了一礼:“诸君,我代湘省芸芸众生,多谢各位了。”
    “此乃吾辈应尽之责。”众人肃容还礼。
    阿梨悄无声息地出现,看着他们各个正色庄容的样子,忍不住低声道:“说得我像个祸害似的。”
    和仪、肖越齐、毛道长等人齐齐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没谈之前,确实感觉是个祸害,还是个大祸害,然而现在……
    唉,原来岁月并不能增长人的智商,千岁老人虽然不会患上老年痴呆,却也……罢辽罢辽,尊老爱幼,人之美德。
    这一番折腾的差不多了,这个医院是特意选的,离景区那边和郊外都不远,回去还是很方便的。
    安老看和仪要回去的时候有些迟疑的样子,在一看时间,也明白了,就从自己带来的人里指了一个人,道:“晏晏啊,这是陶安,有驾照,让他开车带你去机场吧。”
    和仪感激地点了点头,答应了,陶安看起来很年轻,顶多二十五岁上下,能被安老带在身边,应该也是圈里少有的青年才俊,看他打扮,应该是做好动手的准备来的,羽绒服里面是道袍,身后还背着桃木剑,现在都没用上,沉默地站在那里。
    人她没见过,但这名字听着总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听到安老的支配,他连忙站了出来,俩人从楼下开了一辆车,往机场去了。
    和仪路上还有点担心车不够坐的问题,但一到地方她就知道自己多余担心了。
    顾家在这附近有一个度假村,就挨着庄家所在的那个村子,大老板全家来了,这边哪里能不派人来接呢?
    来接人的那个和仪也很熟悉,他也认识和仪,一看到和仪就要叫二少夫人,被和仪一个手势止住了。
    “陈叔,顾叔让您来接的?”和仪拢了拢身上的羽绒服,笑了:“倒是我多余担心了。”
    陶安把车停好,沉默地站在和仪身边。
    来人姓陈,早年跟在顾父身边做事,是顾父秘书团中的一员,后来被放到这边打理这个度假村,和顾家的关系一直不错,算是顾父的心腹,也是人到中年,长得只能说过得去,笑起来弥勒佛似的,看着忠厚老实和蔼可亲,微微凸起的啤酒肚也无伤大雅。
    “这位是——”他多打量了陶安两眼,和仪一笑,随口道:“一个小辈,开车陪我来的,您知道我不会开车。”
    陈叔这才隐隐松了口气的感觉,笑眯眯和陶安套近乎。
    来的路上和仪已经把陶安的底逃出来的,安老的远房侄孙,从前一直生活在北方,今年刚刚升绶五品天师,比不过肖越齐、陆离玉、毛凝眉、毛望舒那一帮人,但也算是小有天赋了。
    她那种熟悉感后来也想起来了,是和振德有一次和她提起过,陶家在北方经营多年,世代家传法门,精于风水命理,不容小觑。
    这位陶安正是最被看好的下一代当家人。
    入了夜,即使巴离县位处南方,这冬天的风吹在人身上也觉得冷。
    陈叔很是兴奋,裹着大羽绒服执意在外面等着,他秘书劝了两回也没回车里,眼巴巴地盯着出站口看。
    “来了。”和仪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开口,笑盈盈地。
    似是心有所感,顾一鹤亦抬头看来,他手上还拎着个箱子,看向和仪的那一瞬间只觉她一双笑眼里盛着西湖潋滟的春水,又似乎倒映着漫天璀璨的星子,来之前所有的气恼、担忧在这一刻通通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只想扔下东西奔向他的光。
    两人就搁着人海对视,顾一鹤不自觉地也笑了,星及看着他那是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你说你但凡多冷一个小时的脸,我也有底牌好好训她一顿,现在路上说得好好的,临到阵前你变卦投敌了,那哪能行?
    “靠不住啊!”星及忍不住嘟囔了一声,提着箱子昂首阔步地往前走,那叫一个虎步龙行气势汹汹!
    林毓中、林毓齐、林毓晴、顾一松都来了,也顺着方向看到了和仪的身影,纷纷招手。
    杜鹃夫妇与顾父顾母还沉静一些,他们看不出和仪伤得多重,只会觉得这一架打得凶险,星及和顾一鹤是这么多年练出来的眼力,他们四个可没机会练这种眼力。
    “真是能耐了你,厉害坏了吧?”
    一看到星及的脸色,和仪就知道要遭,果不其然,星及拎着箱子哐哐哐走到她面前,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眼圈儿还微微泛着些哄。
    和仪是特意戴了口罩的,毕竟她下午也是出了回风头的人,那微博热搜上挂了多久?现在不得不行事小心谨慎,免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星及一听她喘气的声音和频率就知道肯定是震伤肺腑了,冷冷瞪了她一眼,又是生气,又忍不住心疼。
    和仪连忙道:“还有小辈在呢,上车吧。陶安真是抱歉了,麻烦你一回。”
    陶安看了一眼陈叔开来的中巴车,沉默一回,道:“我自己把车开过去就好了,我管肖哥要个定位,您不用担心。”
    和仪略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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