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初秋,道路两旁的榕树褪了深绿,染上星星点点的黄,一片萧索。
    月婵从市斤买菜回来的时候,用篮子兜了一大筐落叶,她知道自家小姐最喜欢弄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串起来挂在厨房当个装饰品,好看极了。
    呃....昨晚二楼传来的声音,她应该是和姑爷吵架了,希望她看到这个能开心些。
    推开卧房门的时候就看到女人蹲坐在靠窗台的沙发上,穿着件兰花影纱旗袍,小脸乌发,光透过窗纱投笼在她身上,跟只随时都要飞走的蝴蝶似的。
    “.....小姐。”月婵鼻子酸酸的,叫了几声女人才有了反应,恍惚地看着她。
    “这是变黄的碎叶子,挂起来最好看了。”你不是最喜欢做这些吗?快点开心起来吧。
    月婵将竹篓放在茶几上,蹲在沙发旁边看着女人,傅年勉强扯了下嘴角,“谢谢月婵。”
    “你先别走,我有东西要给你。”她起身走向衣柜,打开后拿出个紫檀木盒子,盒子分叁层,拉开第二层后郝然躺着厚厚的一迭纸币。
    折了又折,破破旧旧的,看得出来存放了很多年,傅年用个锦囊装起来后递给了她。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月婵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往后退。
    月婵知道这是她攒了十多年的积蓄,平时一分一毫都舍不得花,就想用来开个饭铺,要不是上次西华路老板整的幺蛾子,饭铺都已经开起来了。
    “你母亲不是生病了吗?”
    傅年将她拉坐在沙发上,说她上次还在背着抹眼泪,当她不知道吗?
    这笔钱先带回去给母亲治病,然后留在家乡好好照顾她,反正霍公馆这里佣人也多,她平时贪耍又爱吃的,帮不了什么忙。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都忍不住开始嫌弃,说让她回去好好陪陪母亲。
    “小姐,你不要我了吗?”月婵鼻子一酸,哭得一抽一抽的看着她。
    傅年压下心头那抹涩意,可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伸出手抹掉月婵眼角的泪:“怎么可能?等母亲病好后,你要是想回霍公馆我随时欢迎呢。”
    “这笔钱也只是借你的,下次见面记得攒好了还我哦。”
    月婵怎么可能会依她,将锦囊往女人这边推,打死都不可能接受,傅年作势生气了,脸都拉了下来,“小姐的话你也不听了?”
    女人解释说她的丈夫是江城首富,这点钱拿来做什么,而且最近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她会和他说开饭铺的事,这笔钱再不用都发霉了。
    她问月婵还想不想救母亲,家里老人病得这么重每年只回去一两次,难道不担心吗?再和她犟以后就再不是好姐妹,她也不用在霍公馆待了。
    月婵这才弱弱点头,脸都哭成了花猫,拿着那笔钱又羞愧又烫手。
    “快去洗把脸,然后收拾下行李,我送你去火车站。”
    傅年抹着她湿润的脸,调侃道这么大还哭,又不是不能再见了,然后一个劲的催促她下去收拾。
    等那抹身影离开卧室后,女人的嘴角彻底淡了下去,脸上的笑荡然无存。她久久凝视着那大敞的门,直到眼睛酸了才挪开。
    紫檀木盒子还凌乱的躺在茶几上,傅年将格子推了回去后瞥到紧闭的第叁层暗格,她怔了一会,才缓缓拉开。
    那里沉睡着她的秘密,一迭崭新的纸币,一颗变质的奶糖,一本书写着那人名字的本子。
    还有从未被时光铭记过的纸鹤,一个一个,五颜六色,毫无存在感的躺在暗格角落,就如同她自己一样。
    那时没有月钱,她为了换点鲜艳的染料,帮别人一双双的纳鞋垫。
    能不能再多给一点呀?我想画好多好多漂亮的纸鹤,我想告诉那人娘去世了别难过,她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年年的娘也走了,我就是这样和她说话的,窗台上的纸鹤一只只的飞呀,娘就会到你的梦里来。
    于是她悄悄的送,跟个小泥鳅似的钻进督军府,回去责罚就责罚呗,她的小绅士肯定收到她的纸鹤了,会很开心的。
    霍随舟,你大概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吧,不过也无所谓了。
    傅年垂眸看着那微不足道的秘密,静如死水的眼眸再翻不起一丝波澜。
    *****
    到火车站的时候已近晌午,站外人流如织,熙熙攘攘,黄包车停在一旁,嘻哈吆喝。
    傅年送月婵往站内走的时候,两个卫戍也要跟着进去,少帅昨晚下的命令,夫人要外出的话片刻不离身,若是将人弄丢了提头来见。
    女人当即冷了脸色:“我没有火车票,只是进站送朋友离开也要片刻不停的监视吗?那你们大可以让他拿铁链把我栓着。”
    两个卫戍为难了一会,只得任由她们进去。
    两人警惕的盯着火车站口,谁都没发现不远处停着辆别克汽车,从霍公馆出来就一直跟着,车内男人侧脸上的刀疤透过玻璃若隐若现。
    两人进了月台才发现人更多,江城本是大站,修建的几条承载了巨大的客流量,完全是人挤人,四周涌动的人流被迫的将她们往前方推去。
    傅年找了个靠近柱子的角落,刚叮嘱了月婵两句,火车便响起了“呜---呜---”的催促声,大量乘客纷纷往火车门口挤,排起的长龙被推撞得四分五裂。
    “小姐,你要等我,娘的病一好我就回江城。”月婵红着眼睛说,她千万个不放心,总觉得女人是在故意将自己往外推。
    她不想走,可家里的母亲她又放不下。
    “好,我等你。快进去吧,火车马上就要走了。”傅年笑了笑,将她往站口推,那抹梳着两个辫子的身影就一点点的挤入人流,手还在狂舞的招着,泪流满面。
    傅年只是笑,周围所有人脸上都挂着泪痕,就女人脸上的笑带着欣慰,释然。
    她看着那抹身影进了火车还在不断的招手,在呐喊着什么,哭着什么。
    而火车“呜呜”几声,咆哮着吐出青烟,拖着那挤满行人的车身,向远处无限的延伸,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周围来来往往,转身离去,独独女人怔忡在原地,视线久久凝着火车离开的方向。
    她眼底盈满了泪,却依然没让它落下,嘴唇蠕动。
    月婵,再见了,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
    良久,那抹身影才转身离开,周围静了不少,经过一番骚动后终于沉寂了下来,连着维护车站秩序的警察都松了口气,进室内休息一会。
    傅年有些恍惚,一直垂着脑袋,突然一个男人撞过来,身子几乎被撞得踉跄。
    抬头看去,那人眼底肆意打量,跟看商品一样。
    傅年猛地察觉到不对,大步朝站外跑去,刚踏开两叁步,身后一阵力道捂着她的鼻子,特殊的味道传来,女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而周围叁两行人仿佛没看到似的,纷纷背过了身,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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